等三年馆散,丛安也能进入翰林,和温钧成为同僚,然后入主朝廷权利最集中的那些部门。
这一切有八成可能都是温钧这几天教导而来的功劳。
这样看,倒的确是一件需要郑重道谢的大事。
因为没有成为庶吉士的其他进士,要么去六部做一个主事,要么外放为县令,前者打理鸡毛蒜皮的小事,没什么前途,后者劳心劳力,都不适合年轻不通世俗的丛安。
卫二郎毫不犹豫地看向温钧,鼓起勇气道:“三年后,温钧你能否也为我开个小灶?”
温钧欣然点头:“自然。”
卫二郎松了口气,露出喜悦表情。
这件事还没结束。
丛安一鸣惊人,超越之前的二甲第一名传胪,霸占了朝考第一名,一下子拔升了十一个名次。
如此巨大的变化,让众人大吃一惊。
因为越到顶层,名次越难变化,他这样大的改变,里面肯定有蹊跷。
一群人来恭贺他的时候,试探地打听起了原因。
温钧没有说过不能这件事往外传,于是丛安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了前因后果,表示此事多亏温钧帮忙,并不是他自己的原因。
众人:嗯?
状元郎还擅长教书育人,短短五天就点石成金,让人开了窍?
这,好像也不是不可能啊。
温钧的身份经过这些天的发酵,已经有人查到了相关信息。
据说温状元虽然幼年便开始读书,中间却断了五年,将四书五经忘得干干净净。后来再返回学堂,参加科举,一次都没有失败过,仅仅四年,就从一介白身成了六元及第。
而这一切,温钧亲口承认过,他能有如此成就,都归功于他的老师周放教导有方。
既然周放这么会教书育人,身为他弟子的温钧应该学了一二分,帮丛安过朝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短短几天时间,温钧和周放这两个名字,在京城圈子里炙手可热起来。
那些眼红温钧才华的人,这时候都不眼红了,只想让自家孩子拜入状元郎名下,将来也得一个六元及第。
那些鄙视周放桀骜不驯的人,也纷纷改变了念头,到处托人情送礼,想要将孩子送到周放名下拜师。
只可惜温钧嫌弃孩子麻烦,加上初入朝廷,有许多事情要学,还要抽出时间回乡祭祖,于是借口婉拒了。
众人只能将目光放到周放身上。
而周放向来自傲自己的教学手段,倒是没有婉拒,只是要求十分的高,收个徒弟,活像是皇帝选后宫,弄得轰轰烈烈,小半个京城权贵都掺合到了里面,最终才挑选出了一个孩子。
这孩子乃是临阳侯府的嫡长子,今年十岁,气度出众,聪慧善学。
只有一点不足,太过老成,总是板着脸。
温钧回乡祭祖之前,去看了他这可怜的师弟,聊了两句,方得知这孩子不但是临阳侯府之人,同时还是贤真公主和离前生下的亲生子。
第99章
温钧无语半响, 去问周放,可知道小孩的身份。
周放一脸坦然道:“知道。”
温钧觉得他并不知道,指了指东边两条街之外的王家,再一次确认:“真的知道?”
周放大笑:“不就是贤真公主的独子?”
他还真的知道。
温钧无奈:“既然知道,老师怎么还收下他?”
周放眯眼,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道:“就是知道, 所以才要收下啊。”
他指了指东边,意味深长道:“有些人, 明明有动了心,还非要装模作样,我就偏不让他装下去。”
温钧微怔,这番话的意思难道是说,王莫笑其实也对贤真公主有意?
“你别操心这个, 为师心里有数。”周放打断他的出神, 挥手道,“回去收拾东西准备祭祖吧,记得早点回来。”
温钧回过神, 点点头答应下来:“我会尽早回来的。”
“只是, 来回路上大约需要两到三个月时间,我那宅子的修缮,就只能麻烦老师和师娘了。”
这次回去,温钧打算将家里人都接来京城, 可之前买下的二进宅子还没修缮好, 季明珠一个年轻的妇道人家, 也不好去和工匠交涉,只能将一应事情拜托给周家。
周放欣然答应:“放心,那些工匠还是我给你介绍的,我一定帮你好好看着,务必尽善尽美。”
温钧一笑,再次谢过周放。
这年代的工匠都是实心眼,不知道什么叫偷工减料,有他留下的草图,又有周家人监督,肯定不会出问题,这他就放心了。
……
朝考结束之后,有才之人选入庶常馆,无才之人授官,打发去做主事或县令。
而无论是进入庶常馆还是授官,都要回乡祭祖。
这是朝廷给进士们的恩典,让进士们锦衣还乡,册立牌坊,扫平身后之事,安心给朝廷做事。
温钧和丛安也要回去,乘的还是朝廷的官船,这样不用再另外花销。
除了他们,王家六表哥选入了庶常馆,而大表哥天资愚钝,即便年龄稍长些,也没能进入庶常馆,在六部和外放之间选了外放,去山东做一个小官,也要一起回家,相隔不远,可以搭乘同一艘官船回乡。
五人中,只有卫二郎需要自费回家。
当时卫二郎会试一场病,花了身上大半银子,差点连回程的路费都没了,是抱着会试中举,坐官船回乡这个念头,才坚持了下来。
只可惜病中答题,难上加难,众人之中唯有他没有中举。
无可奈何,卫二郎只能找温钧借银子,搭了过往的客船回乡。
他是前几日走的,带着温蔷和下人一起,看着很有几分落魄孤单之感。
温钧和丛安去送了他,还按照这个时代文人送别的习惯,各自赋诗一首,愿他在家勤学,三年后再来京城,能金榜题名。
送走卫二郎之后,温钧和丛安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乡。
朝廷每隔半个月有一艘经过上林县的船,最近的一艘在五月初五,错过就要再等半个月,温钧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不想再等,便打算乘初五的这艘官船回乡。
至于季明珠,他经过仔细思考,决定将人留在京城。
也因为这件事,季明珠心里生恼,不肯和他说话。
温钧这边从周家告辞,回了王家,季明珠还在闹别扭,没有出来接他。
温钧叹息,却也无法,季明珠这胎是头胎,大年初七诊出的,现在已经五月,她肚子也渐渐大了起来,十分需要静养。
而且按照大夫所说,孩子大约八月就能出生,他这一趟回家却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少说也要两三个月,如果带她一起回乡,时间碰的不巧,孩子很有可能在船上就出生。
船上哪有稳婆?一个不备,就怕大人和小孩都出事。
故此,温钧是绝不可能带上季明珠一起回乡的。
为了防备季明珠偷摸行事,他还严正警告了她,如果她再莽撞乱来,就后果自负!
未知才可怕,后果自负这四个字,不知道让季明珠脑补了多少东西。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生了温钧的气,觉得温钧太过冷漠。不过,到底还是老实下来,即便不舍得,也绝了随温钧一起回去的念头。
五月初五,温钧和丛安等人上了回乡的官船。
季明珠在二舅母的陪伴下到码头送温钧,一脸可怜的委屈表情:“我可不是原谅你了,只是三个月时间不能见面,我不想因为一时意气让自己后悔。你千万不要以为我原谅你了,就觉得我好欺负。”
“我知道的。”温钧露出无奈之色,揉了揉她的脑袋,心里柔软成一片。
他喜欢的,正是季明珠这样坦然直接的性子。
有什么事情她自己就能想通,不拖泥带水,不拐弯抹角,不任性负气。当他以为她在发小脾气的时候,她的举动,总是让他会心微笑。
“我会尽量赶在八月之前回来,你要等我。”温钧看着季明珠,目光下移,落在她微隆的小腹上,犹豫半响,还是伸手摸了摸,轻声道,“你也要记得等我,不准欺负你娘。”
季明珠被他一句话弄得眼眶微红,不舍地握着他的手,直到二舅母催了又催,才强忍着松开手。
……
回上林县乃是顺流,比出发的时候要轻松些,日程也短一些,只需要十几日时间。
这边温钧上了官船,上林县那边也接到了朝廷的邸报,得知了今科会试和殿试的结果。
上林县,后衙。
徐县令坐在桌前,放下手上的邸报,脸色迷茫,转头看身边的张师爷,脸色扭曲问道:“你可知道今科状元是谁?”
张师爷心神一动,有个大胆的猜想,却不敢提出,试探问道:“是谁?”
徐县令握拳,说出那个连他都不敢相信的名字:“温家之子,温钧是也。”
张师爷瞳孔一缩,离开开始回忆往年状元郎来县衙时,自己可有得罪这位天之骄子。想了半天,发现他并没有得罪过温钧,反而因为对方师从周放,一直十分尊重,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没什么事。
徐县令对他的反应并不满意:“你难道就没有别的想说的?”
张师爷一愣:“说……说什么?”
“温钧这么年轻就成了状元!你就不气?”徐县令说着,面色又有变化,像是自嘲,又像是在哭。
他看着手中邸报,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
徐县令少年时期在白鹿书院求学,是书院里数一数二的存在,科举之时也是次次高中,一路青云,直到会试才碰壁,恼羞成怒下直接放弃了会试,花了点银子打通关系,外放成了一城县令。
虽然在这区区上林县待了九年还没晋升,却心满意足,偏居一隅,自甘堕落,完全放弃了当年初读书时的远大志向。
他觉得这样的生活已经足够了,掌管一城,轻松肆意。
温钧成为状元的事情,却打破了他的伪装,其实他心里是不甘的,也想扬名立万,也想登上高位,给后代子孙留下雄厚的家业。
他甚至在心里眼红妒忌温钧,才二十岁,就登堂入室,成了天子门生,金榜状元。
张师爷似乎看出了自家老爷冷静表面上的扭曲,叹了口气道:“大人,您也是看着温钧一路走上去的,你难道不觉得,他的努力对得起这份功名吗。”
徐县令一窒。
张师爷只当没看到,继续道:“不过大人您还年轻,倒是不必羡慕温钧,只要肯用心,你现在也不晚。”
徐县令彻底愣住了,看向身边的张师爷。
张师爷并不是他带来的张师爷,而是上一任县令留下来的,因为年纪老迈,行事太过温吞,老好人,让徐县令出身书香世家的人打从心里看不上。
甚至在年前,张师爷就表示要辞了张师爷的职位,回乡颐养天年,让徐县令另外找人。
徐县令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只是没有找到人,才拖到了现在。
张师爷的头发几乎全白,身形老迈,一双混浊的眼里透出迟暮老人的悲哀无奈。
徐县令平时都懒得看他,现在却忽然觉得,张师爷才是有大智慧的人。
“这话怎么说?”徐县令试探问道。
张师爷瞥了眼桌上的邸报,低声道:“大人,这不就是摆在明面上的关系吗?”
只要好好把握,离开上林县这个小地方,不在话下。
徐县令心神一动,整理了一下官炮,起身道:“走,我们出门走走。”
先去温家村看看,将温钧高中状元这个好消息送上门去,然后再去丛家见一见丛老爷子,和老爷子说说话。
两手准备,才是上上之选。
张师爷听了他的话,笑眯眯道了句:“大人英明。”
……
说走就走,徐县令打定注意,要和温钧搞好关系,立刻就出了门,命人准备马车,轻车简行前往温家村。
温家村岁月静好。
还未进村,便瞧见了村口老树下,一群孩子在嬉闹,几位老人在树下席地而坐,慈祥地看着他们,配上身后的屋舍田地,阡陌良田,有桃源景象。
这不是徐县令第一次来,却是他第一次这么仔细打量温家村。
这一看才发现,温家村竟然一个如此宁静祥和的村子。
怪不得能够出了温承贺这个秀才,又出了温钧这个状元。
地灵人杰之地,善出麒麟儿。
很快,就有村人注意到了徐县令的到来。
虽然没有见过徐县令本人,认不出他,但是只看徐县令身上的官袍,还有身后护卫的衙役,就没有人敢轻视他。
一位老人上前询问:“我是本村村长,你们是?”
徐县令认出了他,平易近人笑道:“我来过的,忘了吗?温钧从金陵回来那日,本官曾带人亲自送他回来。”
村长瞪大眼睛:“县令大人?”
徐县令点头:“本官来拜访温夫人,有好消息告诉她。”
村长激动得全身发抖,声音都不稳:“大人这边走,常氏应该在家,我这就给您带路。”
亲眼见到县令这个事实,让村长有些太过兴奋,完全忘了去深思县令口中的好消息是什么,只顾着带路,就这样,一路带着徐县令到了温家。
“常氏,快出来,有贵客!”村长来温家不用通报,直接在院子里喊的。
温常氏听到动静,放下手上的针线活,有些不解,在丫鬟的簇拥下迈出门槛,一边往外走一边嚷道:“来了,来了。”
看见是村长,脸色诧异问道:“什么贵客?”
“县令大人来了,快叫人上热茶。”村长大声嚷着,然后使了个眼色,示意温常氏看徐县令,按耐不住道,“是贵客吧。”
温常氏抬头一看,认出徐县令,温钧不在身边,立刻有些慌了:“大人怎么来了?”
徐县令来这里不是为了喝茶,也不是为了吓唬百姓,而是为了和温钧继续打好关系。
要是真的将温常氏吓出个好歹,他和温钧反而结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