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白羽摘雕弓
时间:2020-02-01 09:10:01

  手机铃声响起,黎江接了个电话,表情一点点变得冷硬。
  电话结束后,他带上眼镜,这厚重的玻璃片仿若刀枪不入的盔甲,令黎沅感到害怕:“爸爸没事。”
  这句话令黎沅感到更害怕。
  “你会继续配合哥哥的吧。”黎江若无其事地问,见到黎沅在黑暗处摇头,手机转过来,给她展示上面的照片。
  花叶背后,年轻男女正忘情接吻。
  “跟他,爸爸不可能同意的,除非你想被赶出去。”
  黎沅的眼泪从指缝中掉落,胸中发出了一声小兽般的抽泣。
  *
  “我妈死的时候,我在、在毕业旅行。”
  黎浚的舌头已经被酒精麻痹,“当时她已经因为妄想症住了一段时间的医院,我才能去旅行,但我旅游的时候一直心神不定,想快点回家看她。”
  “嗯。”盛君殊应一声,只管加码,再给他倒酒,“来,干一杯。”
  “结果回、回来之后,就只看到一个墓碑。”黎浚把手盖在脸上,呵呵地笑出声,皱眉摇头,又哭,“……太快,这也太快。”
  “所以你没看到过你母亲的尸体。”
  “没有。”
  “你母亲心脏病去世,你们家谁在现场。”
  “没有人在现场,是我爸和姜秘书敛尸,你知道姜、姜秘书就是我爸的狗,我爸让他埋、埋谁他埋谁,所以不怪我哥怀疑我爸……”他指指自己,“连我,我都忍不住怀疑爸。”
  盛君殊又跟他干了一杯,黎浚开始喘气,呛咳,一把扶住了瓶身。
  “不、不开了。”
  盛君殊心里有点得意。
  因为他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但是他现在脸不红心不跳,看字不散光,条理非常清晰。可见这件一直存在于禁令中的事物,对他来说也不构成任何威胁。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又不小心发掘出一份潜力。
  *
  衡南洗完澡,抱着熊往床上一倒。
  黎家别墅的客房,也是洛可可风格,连踢脚线都能做出几道花来,繁复的水晶灯在她眯起的眼睛里渐变成无数点星光。
  这张八百平米的床更是像蹦床一样松软,躺着仿佛在棉花上弹了几弹。
  辗转反侧一会儿,她睫毛颤动,手机的荧光照在额头上,她发出去的几张照片后面,盛君殊回复了一个和蔼的:/微笑脸
  这人也太奇怪了。
  衡南按压心口,睡衣前襟被头发弄得有点潮湿。闭上眼睛,被楼梯间的灰尘和鸡血混杂的味道萦绕,扑倒黎沅时,她的心跳几乎要挣脱胸膛,那种刺激感令她失神战栗。
  她已失去双肩阳炎灵火,但是她没有失去对怨灵的感知。
  疼痛并不是随机的,只有怨灵出现在她身边,天书才会颤动。
  这种感知肯定比从前更强。因为她感知的时候,她同门师兄都还没有反应。
  这种得意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阳炎体不在,房间里很冷。她抱着熊钻进了被子里,无聊地裹成个粽子。
  门被砰砰敲响,衡南心中一动,跳下床,拉开锁栓给盛君殊开门。
  盛君殊垂眼,反手啪嗒锁上门。
  衡南嗅到一股浓郁的酒气,又凑过去在他衣服上闻了闻:“……你喝酒了?”
  震惊地仰头看过去。盛君殊面色如常,在她腰上扶了一把。衡南瞬间弹开。
  不是她反应过度,她腰上很敏感,毫无征兆地碰一下跟突然杀她没区别。盛君殊似乎被她这种行为刺激到了,伸手一捞,抓着她的腰拖到眼前,衡南越挣扎越近,被金属皮带扣顶住了胃。
  她咻咻喘气,敌视地瞪着盛君殊,他还是扣着她不放,神情自若地注视过来:“没有。”
  回答得缓慢而谨慎。
  她看了一会儿,在他这副琉璃般的黑眼珠里看出了一丝游离的味道,眉头松动:“你不会是——喝醉了?”
 
 
第44章 星港(八)
  “你喝醉了?!”
  “你在说什么。”盛君殊垂下眼,有点严厉地瞥她一眼,“我们垚山禁酒。”
  衡南挣扎不开,比出的中指几乎给他戳出个酒窝。
  而盛君殊毫无反应。衡南往他身上一倒,颓然放弃。
  他突然一动,衡南吓得双手抱头,盛君殊只是把她放开,口气略微教训:“师妹,男女有别,还没成婚,以后别这样了。”
  然后,衡南挡在头上的手被他掰下来,握在手里,他的手心滚烫:“衡南,来。”
  “干什么?”她看盛君殊的眼神里充满了人设崩塌的震惊和不信任。
  盛君殊将她拉到书桌前,从容坐下:“你上次问我的问题,我想出来了,师兄给你讲。”
  他在空荡荡的桌面上仔细地翻了一页,衡南转身便跑,让他一把拽住裙摆。
  转过身,盛君殊正仰头看她,眼珠澄澈,表情认真而稍有些茫然:“我讲得不好?”
  “不是!”衡南捋了捋头发,欲言又止,“你……讲吧,快讲。”
  他还是那么看着她。
  “快讲啊。”衡南替他着急。
  盛君殊低下头去,声调缓和,不疾不徐,竟真的开始从“天地玄黄”开始讲起,引经据典,边讲边观察她的表情。
  听了半个小时天书,衡南俯身趴在了桌面上,头发滑落至颊侧边:“师兄。”
  她绝望地说:“我可不可以拿把凳子坐?”
  盛君殊歉疚地起身,四下回望。这是卧室,不是书房,书桌旁边就一把椅子。他说,“你来坐,我站着讲。”
  衡南又捋了捋头发,试探道:“我们可不可以躺着讲。”
  盛君殊顺着她的眼神看了一眼床,神色陡变,红爬至耳尖,训斥:“别胡闹,快来坐。”
  衡南摇头。盛君殊冷着脸坐下,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又往旁边挪了挪:“你过来,这边条件不好,我们挤一挤。”
  衡南:“?”
  挤有不同的办法,一人半个屁股也就算了,大不了就是扎个马步,没想到是这种挤。
  衡南脸色涨红地坐在他怀里,盛君殊从背后握着她的手,阳炎体余晖将她完全笼罩,声音就悬在她头顶:“我带你写一遍。”
  “师兄。”
  “怎么了?”
  “……你以前经常跟你的师妹们这么挤?”
  盛君殊的脸色都变了。低头看看,这椅子很宽,除了握着她的手,他完完全全没碰到衡南一个衣服角啊。这样揣测他也就算了,怎么还要加个“们”?
  衡南半晌听不见回答,一抬头,迎来了一记爆栗,痛得她眼泪都出来了,抱着脑壳趴在桌上,又让盛君殊从后面搬着肩膀掰起来,顺着她脊梁骨一敲:“坐姿不端。”
  衡南像十字架上钉死的耶稣,木着脸让他带着写了十分钟,盛君殊松了口气,从椅子上跨下来,俯身看着她:“懂了吗?”
  衡南把头点得像捣蒜:“嗯。”
  盛君殊茫然看着她,神色依然很平衡,眼珠微微转动:“没听懂也没关系,心法本来就有些抽象,我再给你讲一……”
  “我懂了,真的懂了师兄!”
  大约是末尾的那个“师兄”敲在盛君殊心坎上,他的眼睫微微一动,认真地看过来:“听懂了,那你给我复述一遍心法演绎。”
  “……”衡南慢慢看向空无一物的桌面。
  她沉默片刻:“氢、氢氦锂铍硼……”
  抬头,盛君殊点了下头,仍然鼓励地看着她。
  衡南:“碳氮氧氟氖,钠镁铝硅磷,硫氯氩钾钙,3.14159265358979!”
  盛君殊怔住,衡南的心提到嗓子眼。
  只见他注视着她,黑眸中浮现出震惊、迷惑、怅惘等多种情绪:“你全都会了啊。”
  衡南拧眉,咬住下唇。
  盛君殊垂下睫,似乎在认真沉思自己为什么还要讲这一遍,沉思了一会儿,他抬起眼:“我送你回去吧。”
  衡南:“不用……”
  “不行。”盛君殊很坚持,将她从椅子上拽起来,“太晚了,我送你到门口。”
  卧室就那么大,亦步亦趋,走到了床边,衡南反拽住他:“师兄,我到家了。”
  盛君殊放开手,矜持地一点头:“好,早点休息。”
  衡南刚爬上床,眼看他转身就往房间外走,一个飞扑,倾身一把抓住他西装后摆:“你进来坐坐吧,师兄……”
  “这不好。”
  “这有什么不好?”衡南木着脸拽着他,“你讲的那么辛苦,难道不配让师妹给你倒杯茶吗?”
  盛君殊叹气,师妹总是如此客气,老是要回礼,太过拘束也不好,就依言爬上了床。
  衡南抱着熊看他。
  盛君殊歪头盯着熊,神色逐渐冻结:“他是谁?”
  衡南怔住,低头看了一眼,没错是熊啊。
  还没说出口,熊就让盛君殊一把夺过去,远远丢在了一边,语气冷凝:“你让我进来,就是让我看这个?”
  他往前爬了一步,衡南向后蹭了一步,盛君殊又向前爬了一步。
  衡南脊背贴住了墙壁,盛君殊撑着墙,居高临下地看她,他眼睫浓密,眉眼之间的寒气陌生:“衡南,你要是不喜欢……”
  他说话倒还温和:“你要是不喜欢我,我去给师父讲。没必要为了同师兄赌气,把自己搭进去。”
  话音未落,牡棘刀出手,软韧的酸枣树枝条猛然抵住熊咽喉,把蝴蝶结上那一大颗水钻瞬间打爆:“我看他像妖族的。”
  衡南揪住头发。
  我看你才像妖族的!
  “别哭了。”盛君殊的手轻轻抚在她发顶。
  衡南扒开头发,仰头瞪他:“看清楚,我没哭!”
  四目相对,盛君殊总是定定的、一眼能将人看穿的眼珠里,如雾浮动,稍有些困惑,眉梢眼角现出青涩的少年气。
  盛君殊伸手,把嵌在墙上的师妹揭下来,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开始很轻地摸她的头发。
  笼在阳炎体的温度中,被这样顺着头发,可耻地很舒适,衡南的挣扎停歇,保持一动不动。
  一片安静中,盛君殊垂着眼,非常专注地摸了一会儿,似在安抚,带着薄茧的手指渐渐向下掠过耳廓,很轻地摩挲了一下冰凉的耳垂。
  衡南一个激灵。
  如果是几个月之前,被这样碰一下,她肯定视作挑衅,一口咬上去。但是经过了某些事情,这一下又激起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和混沌而锐利的预感。
  衡南脑子里一片混乱,开始乱想:他是不是,想要——
  其实入丹境那次,回想起来,过程全记不得了,像画完油画,蹭在衣服上的一抹颜料。痛苦没了实感,脑海里只剩下一点清浅的、极其模糊的轮廓。
  但越是因为有点回想不起来,反倒使得掩埋的兴奋和好奇露出尾巴,似乎还叫嚣着再体会一次,清晰地重现那种感觉。
  光是这样想,头晕目眩,心跳已乱。
  盛君殊停顿了一下,顺着她的耳垂摸到了脸颊:“脸怎么这么凉。”
  又从脸摸到了冰凉的脖颈。盛君殊疑惑地停下,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一扣不得了,盛君殊大骇:“你怎么变成极阴体质了?”
  衡南:“……”
  “不怕,”盛君殊先一步安抚她,立即扣紧她的手,掌心相贴,“师兄帮你调。”
  阳炎之气从掌心灌入,迅速流向她四肢百骸。
  盛君殊握的是刀,指节、掌心茧稍多,掌心却柔软,刺痒和柔软的交错扣着手指,晕出一股似痛非痛、似痒非痒的感觉。
  阳炎之气周转全身,衡南眯起眼,贪恋这感觉,就半推半就没挣开。
  过了一会儿,她已经脸色发红,额头冒汗,他还在继续。
  盛君殊现在没有意识,体内阳炎之气,整个儿失控暴涨,全往她身体里灌,衡南开始抽手,让他紧紧扣着抽不开:“师兄,师兄……”
  衡南感觉自己快被烫熟了,惊慌失措尖叫起来:“盛君殊!”
  盛君殊这边也奇了,不管怎么灌,师妹还是那副阴气沉沉的样子,两肩灵火就是点不起来,他正上火,师妹还乱跑,一着急,一把将她压下:“别动。”
  “放开我师兄……师兄,”衡南嚎啕大哭,“老公!老公!!”
  盛君殊撑起来,衡南立刻滚过去贴住墙降温,哭得差点背过气。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翻了个身,就看盛君殊定定地瞧着她,嘴唇微抿,眉宇间横亘尖锐的戾气。
  “怎么哭成这样?”他眼神发冷,语气平淡,“谁是老公?指出来,师兄帮你打他。”
  ……
  黎浚本来趴在酒吧台上烂醉如泥,是让楼上的声音惊醒的。
  他揉揉眼睛,东倒西歪地走着,就听见楼上女生又哭又叫老公,天花板上吊灯一个晃成两个。
  “真……够厉害的。”他满脸晕红,打了个酒嗝,原地打转,恍惚了好半天,才回忆起了醉到之前的事情。
  开了红酒,还开了俄罗斯烈酒混着喝,空瓶摆了一橱台。喝那么多瓶,盛君殊就是不醉,还一直条理清晰地边灌他边跟他聊天。
  他当然也不是为了纯聊天,他知道天师想要信息,他就拿点儿信息做钩子,他有自己的打算:他十五岁开始赴酒局,这么多年星港应酬酒会上就没有能喝过他的,只要把人喝晕了,什么事都办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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