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白羽摘雕弓
时间:2020-02-01 09:10:01

  另外三个忽然从三个角落狂奔而来,在中间对撞,像两颗水珠汇集,霎时凝成一个更黑、更阔的影子,转个角度,直冲他们来。
  扑面而来的煞气。
  盛君殊左手持符捏诀,右手握刀,肌肉紧绷,符纸击出,贴在了黑影脑门上。
  橙黄的符咒被气顶起,中间仿佛凸起了孕肚,“砰”地撕炸开来,雪花般飞溅的纸片漂浮在空中。
  那瞬间,黑影也撞在了刀上,牡棘刀也斜砍过去,刀刃撕开空气,尖利的嗡鸣,从黑影脖颈切到了左脚。
  那团黑气,宛如丝丝缕缕的棉花糖,受到压迫,缠绕在刀刃上,竟然顺着刀刃的力道被斜向下撕扯开,像是剥开了一张虚浮的面具。
  露出来的脸,苍白昳丽,一对桃花眼天生带着三分笑意,挺直的鼻梁,抿起的艳色的唇。他的颈修长如白鹤,束以黑色麻绳,穿着一枚滚圆的玉珠。
  玉珠表面爬满血红的纹路,好似玻璃上的雾凇。
  盛君殊一怔:“你——做了姽丘派的掌门?”
  对方的声音清越,宛如少年含笑:“以我这个掌门,对盛掌门,岂不公平?”
  盛君殊实话实说:“均为史上最弱,可见两派衰落,确实公平。”
  楚君兮表情一凝:“我派未衰,至今仍有数千弟子传习功法,好得很呢。”
  “你已入了姽丘派,”盛君殊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滑过他颈上玉珠,“还做了掌门。”
  “那师父千年忌日,你还回来做什么?”
  楚君兮表情怜悯,目光却很挑衅:“我看师兄到处打探我消息,找得可怜。”
  “我找你一千年,你以为我舍不下你?”盛君殊翻过冷刃看刀,“不过是为了确认一下你的立场。今天我知道了。”
  刀一翻,人抬头,由下往上看,眉头压出三分邪佞。双肩阳炎灵火骤然窜起数尺,两只瞳孔亦罕见地燃着两团火焰。
  那两团火愈来愈盛,双目变成趋近烧亮的橘红:“叛我师门者死。”
  没有暴怒,却带了十足冷酷的杀念,因此牡棘刀动作不大,堪称轻盈地一闪,便架在楚君兮抵挡的手掌上,从中指和无名指之间将其拉开。
  手掌几乎被劈做两半,却没有出血,几袅青烟从伤口卷出,干冰似地在空中消散。
  手掌挡不住的刀刃顺势直楔入血肉,他的喉咙里短促地“呃”了一声,低头看着没入身体的刀,嘴角弧度仍在。
  坚硬的玉珠过于光滑,从锋利的刀刃下滚了过去,滚到了一边,刀转了个角度,毫不犹豫地照着他脖颈再度横拍去。
  刀身撞击玉珠的瞬间,发出清越的声响。
  楚君兮突然明白他的用意,才慌忙抵挡,泥鳅似地,擦着生锈的、宽而扁的刀身诡谲地打了个转,后背忽然涌出沥青似的粘稠的黑色液体。
  这黑色液体化出八爪鱼似的触手,一缠一卷,发出恶心人的舔舐声,迅速盘踞刀身。
  楚君兮衣袖翻飞,指尖挟一张符纸,带着劲风向后丢来,隐约可见上方“符头”不再是垚山的三个“·”标记,而是个陌生的“ 卍 ”。
  盛君殊右手用力拔刀,在他振袖瞬间,左手亦丢出一张符咒。
  两符在空中一碰,蓝光闪烁,垚山符纸陡然燃起橙色火焰,橙焰蓝焰此消彼长,相互压制。
  橙焰一爆,光芒大盛,压着蓝焰一个大转猛拍在墙上,挂钟左右摇摆,粉刷的雪白的墙面绽开一道巨大的裂痕,墙皮簌簌往下掉落。
  盛君殊冷笑:“灵符你还画得过我吗?”
  他牙根紧咬,青筋迸出,右手一点点加力,像是从皲裂的土地抽刀,猛地抽开,拔出几道凝固在空中的黑色的芝士状丝缕,再一刀砍向楚君兮脖颈。
  “滋——”玉珠之上绽开一道裂纹,相应地,楚君兮面色几变,也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盛君殊错眼看对方,果然先前被砍成两半的手,又在青烟的修补下长了回来。
  当时威天神咒祭出后,本该被杀死的“楚君兮”又出现在垚山,他就意识到,这个曾经的师弟已经多半不再是“人”了——
  杀不杀死他,不要紧。
  他要弄碎那颗玉珠。
  垚山派走的是修仙道法,洗凡髓的一把火,归根到底还是来源于天书。
  姽丘派运气没那么好,不得天书庇佑,只得以炼尸术聚集鬼气,人人先死后生:将弟子炼成行尸,以永死得永生,再操纵寰宇内的怨气为他们所用。
  那颗玉珠,应该是炼尸之宝物,排布怨气之虎符。
  正此时,盛君殊忽然感觉到背后一重。
  糟!
  衡南本就头重脚轻,精神涣散,盛君殊向前一走,她目光向下,冷不丁看见满地黑压压的一片。
  一只虫子,已够她心跳加速,喉咙肿胀。
  满地……满地都是密密麻麻的大虫死尸,她脚下正踩着一只,慌忙退了一步,又咯吱咯吱踩住几只,翘着毛绒绒的脚,折断长长的触须,衡南呼吸急促,嘴唇发白,冷汗往下掉,尖叫冻在喉咙里,被挡住,喊不出来。
  呜咽了一声,眼前一白,一头栽倒在盛君殊背后,膝盖撞在他膝弯,顺着他慢慢滑跪下去,头发丝黏连在西装背后。
  盛君殊赶紧转身捞她,昏了的人,就像是吸饱了水的海绵,向地面沉去。
  黑影一消一现,越过他赫然出现在靠墙的沙发上,指爪张开,五根手指蜷曲,皮肤皱缩,指甲尖而下勾,竟像某种猛禽。
  “今日我必取天书。”
  啸叫随着飞扑而下,三毛发出破音的尖叫,吊灯摇晃,灯管根根炸开。
  “嗤”地一声。
  血如小溪滴滴答答,染红衡南的衣襟,盛君殊垫在衡南身上的手背被穿出一个血洞,金属表盘上溅着几颗血珠,利爪越过他,贯入衡南胸口。
  ……
  好痛。
  河面之下,小小姑娘鼓着腮帮子,“咕嘟咕嘟”一串小小的气泡吐出,发丝在水中散荡。
  她眯眼,撑开眼皮,绿色鬼火,照亮了水中飘荡的腐烂的松针和海草。
  眼前是一颗大骷髅头,顺着水波上下起伏,黑色头发尚在飘荡,眼珠和嘴唇却已腐烂,露出狰狞齿根,仿佛在森森地笑。
  她低头看去,锋利如刀的手骨正着按在她心脏的位置,已经划伤她的皮肤。细弱的肋骨,随呼吸一起一伏,马上就要被折断,喷血,掏出整颗心脏。
  恐惧攫住周身,衡南一脚蹬出,水下阻力巨大,宛如舞蹈的慢动作——但到底蹬在那死尸胸口,他手上一松,她也受力向后仰去。
  衡南挥舞手脚,拼命地向上游,鬼火照亮的水下好似一个逃不开的噩梦,胸腔的酸痛,昭示着氧气已经快被耗尽。
  好想呼吸……可若是忍不住张嘴,吸进肺里的便是水了。
  越是此时,越不能慌,不能慌……憋住,不能张嘴。
  但该死的,她不辨方向。
  更压根不会凫水。
  脚腕再度被拉住,向下一陡然一拽,衡南一惊,唇边再度升上一串气泡。耳边已开始衰弱的耳鸣。
  她开始明白为什么丹东将小孩扔到丛林里杀走尸。
  濒死之际,被逼到极限,爆发出无穷潜能,两手穿过骷髅空荡荡的眼眶,重重一甩,用拳头,用脚,用身体缩能用到的各个部位,攻击,撕碎,毁灭。
  在勾栏里撕开一匹华美的布帛,盛怒时摔碎的粉晶盆子,扔下山崖的大石块,那算什么?她现在才触摸了杀戮的本真。
  她像是剥去花刺,一根根掰碎抓住她的指骨,用膝盖猛击下颌,双手抱住头颅,两脚上腾,踩住肩膀,狠狠一撕,身首分离,污血迸出,使得周遭环境染得更加模糊污浊,涮涮脚,再远远扔掉那颗丑陋的头颅。
  你若不死,我就得死。
  我得活,所以,你必须死。
  不仅活,她还要游出去,坐上船,游到青鹿崖去。
  衡南感觉自己变成一条没有鳞片的鱼,不需要呼吸,黑暗中,她朝着一个方向拼命地疯狂地游去,胸腔的剧痛中,游就成了脑子里全部的念想。
  不知游了多久,她触摸到大石。
  这时候,她又领略到攀岩比赛的妙处。
  一只手肘爬上岸边,随后是一只腿,再是笨重的身子,再是湿淋淋的另一条腿,她用尽全力爬上来时,好像将背后的河水披在身上,也咬着牙一起拖了上来,否则怎么会那么重呢?
  她趴在大石上,还未喘息,热乎乎的液体顺着鼻子流下来,滴滴答答地在石头的凹槽处聚集了一滩,用手一摸,黏黏稠稠,浸在嘴里满口甜腥。
  “……”
  她忙用袖子掩在鼻子上,另一只浸水的袖子盖着额头,仰起脑袋,睫毛颤动,正巧看见天穹上一个大月亮。
  勾栏里有男人流鼻血,服侍的姑娘就这个样,不过他们是让上好的银碳热的,她是让水溺的,有什么区别,都一样。
  缓了一会儿,她才发现事情不对。
  月光映在水面,半江瑟瑟。远处嶙峋巨石化作丛生的黑影,默然伫立在夜幕中。烟雾浮动,河面上既无她的小船和师兄送的辇,也无其他船只,先前那些萤火虫似的追兵,一个也看不见了。
  黑洞洞的,只余水和月,连一只鸟也不曾飞过。她转过来,又转过去,脚丫浸在晃动的冷水里。
  此处荒凉,她从没来过。
  她与大家走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不懂的人太多了,解释一下,省略号前面是现实,后面不是幻境,是衡南的回忆或梦(接的是前一天的章节,估计大家忘记了= =|||是入门前的事情,衡南坐了师兄的纸辇抢先划了船,中间船翻了,之后发生的事情)。前面看不懂没关系,具体的恩怨情仇后面还会再讲;回忆杀还没完,接上后面应该就懂了。
 
 
第67章 殉(六)
  为今之计,似乎只有等待天亮。
  衡南蜷缩着枕在石头上睡了一宿。
  第二日醒来,她两个破破烂烂的裤腿挽在膝盖,露出芦柴棒似的两根小腿,赤脚站在石头上眺望,比昨天更绝望。
  她在的地方,不是陆岸,而是潟湖上小小一孤岛,远处沙嘴之外,就是苍茫大海,偶有小点似的沙鸥飞过。
  昨夜远处那些隐在雾中的大山,其实是垚山的外峰、内峰,上面有她们居住的小院子的各种峰。
  她想不明白,在水里游了那么一会儿,怎么可能游出了垚山的地界,游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她扯开嗓子喊:
  “有人吗——”
  “救命啊——”
  “丹东呀——”
  回声飘散在水面上,又被广袤无垠的大海吞噬。
  被抛弃感涌上心头,毕竟是十岁的小孩子,风一吹,发丝翻动,双手揣着宽袖抱成一团,湿漉漉的长睫下,眼神慌乱。
  先前不觉得冷,现在却觉得寒气往骨头缝里钻,她在湿衣服里瑟瑟发抖,坐在了碎石砾中。
  她想到自己可能会死。
  光是一想到这个字都想哭。
  衡南便坐在地上,静默地用手掌抚眼泪,擦得满脸都是湿漉漉得发痛。
  海浪的声音骤然放大了,惊得鸥鸟拼命鸣叫,拍翅飞起,江风送来一道缥缈的声音,缓慢而冰冷:
  “救尔一命,日后需还。”
  “谁?”衡南猛然扭过头去。
  四面无人。
  天地在说话。
  可能吗?
  “出来。”她在小岛上走来走去,浸水的伤口发炎,她从装瘸变作了真瘸,弯腰抓起一把碎石猛砸在山壁上,石子儿又反弹进水里,咚的一声:“我看到你了,别故弄玄虚!”
  任凭她怎么喊,那声音再也不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一点点浸在海中,天穹和亮晶晶的水面被染上橘红。
  饥饿侵袭了她,浮岛上仅有参天的的绿树已经枯死,满地腐烂的落叶,她在腐叶中踩来踩去,没有果子,没有食物,没有人。
  “救她一命”,或许是说,她本应该淹死在水里的。
  可是把她扔在这里让她自生自灭,算什么救人?
  黄昏暖洋洋的光照在女童绒毛尚存的脸上,她歪靠石壁,睁得很大的眼睛里空空,手指不安地绞着。
  脚踝的伤口阵阵疼痛,疼得受不了了。她站起来在石块中寻觅,想找找带队师兄的指给她的杀菌止血的草,长长扁扁的,柔软如纱。
  指尖拨过草丛,翻动草叶,倒是在叶片下看到发现了一只小小的海螺,她将海螺捻起来,急切地从洞孔往里看。
  她饿极了,如果能发现活物,生的她应该也吃得下去。
  只要能活。
  然后她往青鹿崖去,做丹东的内门,然后成了最好的,等他离不了她,她就翻脸,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就让我死掉?
  可她真的活得了吗?
  在勾栏里,她胃痛不去吃饭,饭就没有她的;她未赶上量身,衣服就没有她的。
  “没有就没有。”面对她怒气冲冲的质问,印三娘放下棋子,眼睛瞪大,“二十多个小孩子,我哪里记得谁来谁没来?”
  “又不是二十多个千金,二十多只马驹罢了。”
  衡南母亲就歪在对面,一手支着手肘,另手里支着一杆烟,在烟雾里静静地看棋盘。那女人眉眼美艳,可脸上好像笼罩一层雾霭,那雾霭是她的冷和倦。
  她磕磕烟袋,嗓音沙哑:“饿几天,就会抢,会争。南南你记得,我们这起子人,命贱,没人专程记得你。别学那千金脾气,自己不操心,还指望谁惦记?”
  二十多个孩童,就已经分不清谁是谁。
  两百余个孩童,谁又能发现有一个她不见了,落在了遥远的孤岛呢?
  她噙着眼泪看了看海螺,又向外倒了倒。
  不知死去多久,壳里只倒出陈年的砂砾。
  她狠狠将海螺丢进海水中,溅出水花。
  海螺入水的瞬间,水面上旋涡顿起,水面上忽然“刷”地展开一幅七尺见方的画卷,金光刺眼,她险些向后摔了个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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