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白羽摘雕弓
时间:2020-02-01 09:10:01

  张森睁开眼睛。
  刺骨的风雪刮过脸侧,山崖之下是墨绿树木的顶部,树木丛中,摆放着一口巨大的鼎。
  鼎中翻腾着干冰样的黑气,他像是一只蚂蚁,被筷子夹着,放置于火锅顶部。
  掉落下去的人,将会掉进妫丘的大鼎内,被尸虫吞噬殆尽。
  “我以为,你还不至于傻到让我救第二次。”
  张森被盛君殊扔回地上,捂着双眼无声啜泣。
  “还没看清吗?”盛君殊回头望,白雪的尸体,还有漫山遍野的倒下的死尸,全部变成了白色的雾气,蒸发至空中,“假的真不了。”
  “为、为什么救、救我?”张森抬起通红的眼。
  盛君殊拿软布擦了擦刀:“别说废话。如果你还觉得有一点对不起你小二姐,就给我起来。”
  刚擦完,面前便站了两个黑乎乎的妫丘派弟子,森森注视着他。
  盛君殊扫了二人一眼,二人背后的远处,还有黑乎乎的一群。
  一千年前,他就是忙于阻挡侵略者,跟这些人缠斗,一个没注意,让衡南走到山崖之上。
  这一次……
  他在怀里摸出一枚遁地符。
  ……不奉陪了。
  宛如灯光频闪,两个妫丘派弟子眨了下眼睛,彼此对视一眼。
  面前已经空无一人。
  *
  衡南抱膝坐在天书藏洞内部,茂密的树影落在她脸上。
  天书藏洞藏于最里,整个垚山的腹地,外峰隐约传来的无尽的厮杀,正是为它而来。
  传说天书是神器的碎片,所有人身上的阳炎灵火,皆来源于天书。
  可除了师父之外,无人见过天书的模样。
  只有她知道,天书是会说话的。她与天书之间,还有着两桩交易。
  “救尔一命,日后需还。”这是第一次。
  “已遂尔心愿,必付出代价。”这是第二次。
  既然是神器,想必很早之前,就预料到今日劫难。
  如此,才会急不可耐地,找一个以肉身为盾牌,保护它的人。
  此处洞口阴凉,风吹在她脸上,带着风雪的沁凉。
  很舒服,舒服得让她怨恨天书。可若是没有它,以她羸弱的小小身体,早就死在了青鹿崖外的海水中。死在海水中,便没有入门,没有入门,便没有后面的事。
  她娘倒有一点没说错。
  世事难圆满,好事都要代价。不然,好运怎么可能总落在她头上?
  她摘下天上的月亮。
  月亮似的师兄,让一个她据为己有,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这般好事的代价,大约就是难得长久吧。
  此刻,随着喊杀声临近,那个声音焦躁地催促着。
  “时机已到。”
  “时机已到。”
  衡南冷笑一声,理好衣群,端庄地站起身来。
  她将丹东的赐婚书小心叠好,埋进这个只她知道的山洞里。
  走出天书藏洞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今日正是她十五岁生辰。
  很多年前,她的愿望是活到十五岁,少女撑得起的新裙子,试一试也就罢了。
  如今她身上套着,手上拎着的,正是少女的新衣。她像麦苗一般抽条,天鹅一般伸颈,像花苞刚刚睁开,才摸了一下阳光,就变得过于贪心了。
  她不想只活到十五岁,还想到二十五,三十五,四十五。可看来人总是一语成谶,难得如愿。
  衡南拎着裙子,远远地回头,目光含着微凉的嘲讽,眉心一颗红点在树影下明暗闪烁。
 
 
第98章 灯塔(七)[一更]
  衡南的裙摆离开山洞。
  一只硬剌剌的毛团夹着寒风迎面拍来,撞进怀里,衡南下意识接住,摸到一手冰凉的雪粒子,手一松,毛团就掉在地上。
  几乎是同时,那一团里拱出一只尖嘴,胡须颤动:“小、小二姐。”
  狐狸口吐人言。
  三角眼里金色竖瞳,极其丑。
  衡南抬着下巴,一对猫瞳不动声色地掠过它,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径自去溪里洗了洗。
  “小二姐!我是张、张森。”狐狸情急之下跳跃着急追而出,金光一现,化了跪坐的人身,身上是盛君殊强行给围上的一大片草叶,“小二姐,我是小、小狐狸,办公室、室里我们见、见过……”
  衡南的动作一停。
  水面上倒映着一张年轻人的脸,脸上布满汗水,凌乱发间支出一对阔而尖的耳,看着她的背影,正吞咽口水,表情极度紧张。
  “你说什么?”
  “对不起……”张森停顿了一下,好像是被驱赶着似的,闭着眼睛快速道,“今日所、所见皆、皆是虚、虚境,快醒来!”
  衡南的目光陡然抬起,并非听进了这席话,而是注意到对面山岗上晃动着的影子逐渐向这边来,“追兵”已上山了。
  “小二姐!”衡南身形一动,转眼就抛开他两个山头。
  张森急切的话远远抛在山谷里:“至亲至疏夫、夫妻,是不假,可也、也分人,老、老板就、就爱你表里不一……”
  这一声令夹着火炮的火把雨点般落下来,在山头上爆开,狐狸被迫甩着尾巴窜进洞里。
  衡南走得极快,整个人如同飘着一般,裙摆扬起,兜着波浪形的风。
  山上喊杀声四起,侧头,背后不知何时已跟上两个幽灵般的影子,背后坠着两串黑雾。
  衡南扭过头,目光微沉,加快脚步。
  山谷内嵌着的大鼎,接着坠下去的人,已成大型炼狱。翻腾的黑气反映在天空,云雾呈厚重的黑黄色,闪电在其中裂开一道缝隙,雷电劈下时,朔风中落雪四散爆开。
  无序,混乱,好像是个很适合赴死的环境。
  死时如来时,无人窥见、无人注意,让她感觉到最好、最安全、最易于接受,即使她曾有所犹豫,此刻什么情绪都没了。
  衡南猛然停下,背后的两人不知道发生什么,彼此对视一眼,也警惕地停下。
  狂暴的风拂乱衡南的头发。
  上了这么久的山,脚下是山崖,山下是天书藏洞,洞口生满盘根错节的老树,所有依偎在一处的树叶都在疯狂颤动。
  她在垚山师门度过人生最快乐的几年岁月,最后能拥抱这片乐土一起死去,已是最自私,最庆幸的结局。
  衡南顺手将发丝别至耳后。
  就是此刻了。
  她最后向前扫了一眼,曛雾中银白光亮一闪而过,山上分明立着一柄钢刀。洁白的袍角被风吹起,不住地扫在刀面上。
  她的目光犹疑地向上,对面的黑发青年立在刀旁,一动不动,背后晃动砍杀的身影变成模糊的背景,他站在大幕下,隔着山崖同她对望。
  从她嘴里,吐出怔忪的字节:“师……兄……”
  “——师兄!”一声喊出,清亮的声音越过山崖。
  “来了?”盛君殊平静地掠了她一眼,又往下扫。
  衡南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正是自己方才打量过的地方,他看着那地方的眼神让她心惊,总觉得心思全让他窥破一样,所有的计划被就此打乱了。
  见了定海神针,小小浮游生物,对死亡本能的畏惧也一股脑地涌上来,罡风吹来,她后退半步。
  但是,又有哪里不对?
  师门正在四分五裂,师兄什么也没管,好像专程站在这里,等着她。
  只这一点,就不太像是真的。
  “想跳下去?”盛君殊歪头打量山下,窥破一切的目光,又落回她脸上,看上去还是异常平静,平静得几乎宽容。
  衡南摇头,才摇了两下,心脏猛地揪紧,大脑一片空白。
  对面的人身形一动,竟然先一步纵身跃下!
  衡南吸进去的全是刺骨的寒气,一连退了数步,跌坐在山崖边。
  好半天,眼前一片昏花,只听得揣在胸口的心脏疯狂跳跃,咚咚,咚咚,一下一下,听在耳边,证明她还存在世间。
  “衡南?”遥遥的,下面传来一道声音。
  衡南趴在崖边向下看,浑身上下被抽干了力气,瘫软如泥,只靠一股意志,凝住了胳膊,脊背,脑袋,她喘息着,目光空洞地向下看去。
  盛君殊正站在天书藏洞边,随便用刀斩断身前挡路的藤蔓,丢在一旁,拍了拍手上尘土,漆黑双眸,仰头看她,声音遥遥传上来:“不是想跳吗?来,师兄接着你。”
  说着,伸开双臂。
  衡南趴在土块嶙峋的山崖边,目光迟疑地一凝。
  几乎是同时,盛君殊袍角边闪出一团白色荧光,那团光从洞口发出,逐渐向上蔓延,盛君殊被笼罩在那团明亮的闪光中间,整个人越来越淡,竟至于看得见身后飘落的风雪。
  那是——天书。
  衡南变了脸色,眼睛变得极黑,向前一倾,仿佛退化成一头稚拙的兽,在身后无数惊呼声中,抱成团一头栽下。
  几颗雪粒悬浮在紧闭的睫毛上。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她也不能放手的。
  在空中绽开的巨大的裙摆,宛如投入水中的一勺颜料,无声而绮丽地盛开,慢慢地盛放至最大时,陡然停在天幕中。
  随后是漫山遍野一动的人影,定格在原有的位置。
  紧接着是如过境流星的风雪,每一枚雪粒,都悬停于自己的轨道。
  拉成丝线的金光,丝丝缕缕地描绘出这些轨道,在空中绘出无数轨迹。
  金光梳理过山的脉络,沿着枝干蔓延于每一片停驻的叶,凝聚于山上的每一个人影,使他们如金粉墨水落下的顿点,闪烁出集中的光。
  金光勾勒出裙摆的纤维,从倒转的小腿向上蔓延,点亮少女不住涌动的血脉,无声地向上涌流着,全部汇集于眉心一点。
  那一点如星子,缓慢而刺眼地一闪。
  少女的眼睛,在万籁俱寂的定格世界中,如蝴蝶拍翅,慢慢地,慢慢地张开。
  幻境轰然破碎。
  金粉迸溅,满目光华。
  一大口新鲜的,带着咸腥的湿气涌入肺中,天旋地转中,脚下踩实,宛如飘在天际的魂灵,被摁回躯体,眼前也是晃动的刺眼的光,一荡,又一荡。
  是海。
  金光四射的太阳挂在天上,海上烈日熔金。
  衡南撑着栏杆,用力揉了下眼睛。
  栏杆。
  “……”她发觉自己正站在十几米高的灯塔之上,两只手、一只膝盖搭在栏杆上,头发被海风吹得糊了满脸,正是个跳海未遂的姿态。
  灯塔所在的小块陆地,不知何时浮出海面,荒草长满,盛君殊的条纹衬衣在日光之下白得刺眼,挺拔肩上仍露出一小块干涸的血迹。
  他站在灯塔下,正下意识地伸出两手,仰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见他收回腿去,似乎松了口气,慢慢地收回了手。
  衡南坐在地上,被这场梦晃得有点恶心,扒着栏杆对着海干呕。
  “老、老板,快别愣、愣着了,打呀!”狐狸踩着盛君殊的肩头跳过。
  盛君殊回头,海上已经掀起几尺高的白浪,几个人团团围着几个黑影,腾空的黑气就从人群里冒出,狐狸正向黑影所在地方腾空挠去。
  “……王姨?”盛君殊仔细辨认了半天,艰难地里面认出了脱了鞋捏在手上,鬓发散乱,正拿鞋底子抽人的王娟。
  “盛哥儿?”王娟在打人的间隙,一面赧然地勾了下嘴角,“我昨儿做梦,不知怎么的,就梦见了老祖在的时候,我背着老祖下山跑,怎么叫你你都不应啊!”
  两鬓斑白的瘦高老妇,逐渐与旧时洒扫丫鬟瘦小的身影重叠。垚山上下情深意重,知恩图报,丹东一句“命不该绝”,赠的岂止是千年人世寿命?
  “我放不下心,连夜回垚山看看,不成想真出事儿了。”
  “东西我都带足了,接着!”说罢,弯腰一搂,一个大纸箱子从水面滑过,撞在盛君殊腿边。
  盛君殊打开一看,黄澄澄,一箱符纸。
  拿了弹.药,底气都足了,盛君殊挽起袖子,箱底一摸,转眼数十张符腾空而出,击落了一层山上行尸,刷拉拉地追进海中,激起数道水花,人转瞬到了跟前,“王姨,退开。”
  “哎。”王娟应了一声,知趣地推到他身后,单脚穿鞋,“盛哥儿。”
  “怎么了?”
  王娟顿了又顿:“市区打车过来,花了两百多块钱。”
  盛君殊一面弯腰从箱子里大把取符,一面压住嘴角:“公司报销。”
  王娟高兴地“哎”了一声,仰头看着扒在高塔栏杆上干呕的衡南,目光转忧,“我去找找楼梯。”
  “去吧。”盛君殊声音已有点喘,左手持符,右手拿刀,远击近攻,挥臂极快,道道橙红的光在空中划出轨迹,转瞬间行尸石块下雨般往下坠落。
  六张符纸排成一个正圆,轮盘般旋出去,枷锁一样,将那团黑气嵌在中间。
  噼啪烧焦的气味焦臭刺鼻,黑气在符纸灼烧间,散得不成人形,不住地张开嘴巴,面部扭曲,两“手”攀住边缘,似乎在拉拽脖子上的项圈。
  随着“砰”的一道巨响,浪花猛然溅起,符咒炸成碎片,落进海中,剩下一半黑影猛地后退,在海上掠出一道白线,盛君殊几步踩在水面上,横腕一刀劈去——
  那感觉,像是拦腰斩断了一袋豆浆。液体喷溅,粘腻的、沥青般的液体,撞在刀身上,飞起,又全部落进海中。
  所有喧嚣,突然一并停止。
  远处鸥鸟啼鸣,深蓝的海面上,一派不详的宁静。
 
 
第99章 灯塔(八)[二更]
  王娟研究了半天,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白色灯塔矗立在一片浅滩上,是个上窄下宽的锥形,光秃秃的,仅衡南站立的地方有一圈平台,平台上围了栏杆,压根没有上去的通道。(搜格格党每天得最快最好的更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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