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唯上车后,他一脸了然地问,“你跟他说我是你男朋友?”
她摇头,“我跟他说,这样的追我都没同意。”
“因为现阶段不想谈恋爱,浪费时间。”
他当时哑口无言,真不知这小丫头脑子里都想些什么,也许还有一丢丢被打击的沮丧,毕竟他也才十八岁。
六年后,虽然荣获了“正牌男友”的头衔,但他还是不敢大意,相识多年,很了解何唯性格,骄傲,也傲娇,虽然心直口快,但有些要求不会明说,能暗示出来的,就要引起重视了。
于是他装作不经意地问:“快到元旦了,想过在哪跨年吗?”
“没有……嗯?你有想法?”
“不仅有想法,已经安排好了。”
“去哪?”
“留个惊喜?”
“好啊好啊。”
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到她神采奕奕的样子,他满足地笑,觉得为了这个假期多加几个班也值了。
***
这一天,例行的约饭。
正逢饭时,座无虚席,还好提前定了临窗座位,总算把两人与那些三五成群或拖家带口的食客给区分出来,有了几分约会的调调儿。
等菜的时候,何唯随意问了句:“要带厚衣服吗?要不要暖宝宝?”
陈嘉扬在手机上看邮件,刚要开口,抬头,看见她精怪的笑。
“差点上你当了。”一再声明不许剧透,又来刺探。
“哼哼。”
“放心吧,不管羽绒服还是比基尼,都不用你操心。”
何唯在听到比基尼时,呆了呆,不自觉地吸了口气,坐直了一点,琢磨着是不是该突击训练一下?但不能在家里练了……
随即想到,陈嘉扬会潜水,答应过教她,她前几天还提起,想看世界上最美的珊瑚,在被温室效应毁掉之前……
有所期待的感觉最美好,何唯觉得,接下来的忙碌,期末考试什么的,都不可怕了。好心情就是最佳燃料,让人充满动力。
然而,这份心情很快就被打扰了。
满室嘈杂中,听到一声“小刺猬”,何唯眼皮一跳。
再听到第二声时,她已经回头了。
正好看到一个瘦高个小青年晃过来,顶着一头卷毛,一副吊儿郎当样儿,是那个宁小宇。
宁小宇是个自来熟,浑然不觉这只是第二次见,第一次还有点小不愉快,激动得跟见了组织似的:“你也来这家吃饭啊,真是太巧了,缘分呐。”
又看向对面:“这位是?”
何唯介绍:“我男朋友,陈嘉扬。这是,”她顿一下,“宁小宇。”
宁小宇明显一愣,随即夸张地伸出双手说“幸会”,陈嘉扬也礼貌地欠身,跟他握下手,虽然他还在纳闷何唯什么时候多了个这么热情的朋友。
下一秒,这位热情的朋友就问:“能不能拼个桌啊?”
脸皮薄,吃不着,脸皮厚,吃个够。
后者说的就是宁小宇这种人了。
他真是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一屁股就坐在陈嘉扬身侧。
何唯觉得哪里不对,正想问“你一个人来的”,宁小宇就半起身,招手冲门口喊:“周哥,这儿呢,有位子。”
周熠大步流星走过来,从容迎向四道视线。
何唯座位背对他,没回头。
宁小宇一脸热切,外加几分狗腿。另一个目光平和,带了些探究。
周熠和陈嘉扬以前就见过,但不熟,也没什么称呼问题。眼下就不同了,都是场面人,尤其是陈嘉扬和何唯还有这么一层关系。于是,周熠就很无耻地提议:“何唯管我叫叔叔,你要是不介意,就随着她吧。”
何唯无语,这不是摆明了占人便宜么。
陈嘉扬只比周熠小两岁,当然也不乐意平白矮一辈,面上却非常客气:“那不是把人叫老了么,还是叫周先生吧。”
周熠也不是真在乎这个,点点头,把椅子往后一拖就坐下了。
在何唯右侧。
何唯立即有种不适感。这个家伙气场太强了。
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周熠接过,宁小宇插嘴:“要个‘乱棍打死猪八戒’。”
服务员怀疑自己听错,啥?
何唯和陈嘉扬对视一眼,这是来吃饭的还是来捣乱的?
“没有?”宁小宇不满:“你们这不是关东菜馆吗?这么有名的菜……”
周熠出声:“别闹了。”
他随便翻了翻,点了几样,最后一道是干炸带鱼。
陈嘉扬随口说句:“小唯最爱吃带鱼,刚才怎么没看到呢。”
周熠合上菜谱:“那就多吃点儿。”
点完菜,一时有些冷场。
陈嘉扬主动暖场,问周熠最近钢材市场行情如何。因为取缔了部分“地条钢”、僵尸企业,钢市出现“小阳春”,价格也上涨。
陈家采矿起家,现在已发展成集团规模,主业包括矿山投资开发以及采矿设备制造,名副其实的“家里有矿”,铁矿、铜矿、方解石、白云石等,矿山若干,其中以铁矿资源为主,与何家属于同一产业链,也是多年来的合作伙伴。而他也是从销售做起,所以比较言之有物。
周熠本来挺冷淡,听了几句不由挑了下眉,顺势问他最近忙什么。
陈嘉扬手上的项目,非常有意义。
简单说就是,与某著名大学研究所联合研发一种抢险探测机器人,以减少矿难伤亡。周熠注意到本来在专注喝大麦茶的何唯放下杯子,即便看不到,也能猜出脸上表情,有好奇,有崇拜,还有些自豪。
陈嘉扬谦虚道,其实问题也有很多,除了技术方面,还有成本,个别股东不看好其市场前景等等。
谈话期间菜陆续上来,何唯问宁小宇:“你点的那个,在这里吗?”
宁小宇伸手一指,原来是蒜薹炒肉。
“……你是哪儿人啊?”
“大砍省。”
何唯觉得她和这位之间,隔了一道次元壁。
然后,她想到某人身上那一道长长的疤。
陈嘉扬说着话的同时,还不忘为何唯服务,语气切换到男友模式:“这个高蛋白,低脂肪,可以多吃点。”
宁小宇立即看对面。
周熠神色如常。
直到陈嘉扬扯了纸巾,越过桌面替何唯擦去腮边一点汤汁,而她则配合地把那半边脸迎向他,他擦完,顺手刮了下她的鼻子。
宁小宇注意到周熠握筷子的手紧了一下。
他清了下嗓子说:“给你们出个脑筋急转弯呗,说有一道菜,好吃到连上帝都想借来吃一口。”成功引来三人注意,他一摊手,“喏,咱这一桌就有。”
他这人有个特点,自说自话,也不等人猜就揭晓答案:“锅包肉啊。”
“God borrow!”他那地道的中式发音把人都给逗笑了,虽然周熠那一句更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
不过,何唯的笑却是把宁小宇惊了一下,虽然她只是矜持一笑,但阳光恰到好处地打在她脸上,眉眼如画,左脸颊还有个浅浅的小酒窝,当真是笑靥如花。
宁小宇暗叫两声“难怪”,是祸水的料。
周熠最先吃完,好像也没吃几口,他往椅背一靠,从裤袋摸出烟盒,扬手晃了晃,问:“不介意吧?”
谁好意思说介意?
然后他就自己点上,大喇喇地抽起来了。
又翘起二郎腿,不知有意无意,皮鞋尖擦了何唯小腿一下,她心里一突,看了他一眼。他也在看她,吐了一口烟,眼里分明写着“怎样?”
何唯想说什么却忍住,回过头去。
作者有话要说:
2019.11.6
某何:想摸人家手就直说,绕那么一大圈。
某周:……被发现了啊。
谢谢留言的朋友,家里暖气坏了才修好,是你们的爱温暖了我。
第13章 心猿意马
这一互动落入陈嘉扬眼中,他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转移了话题:“参展的作品准备得怎么样了?”
这话显然是跟何唯说的,宁小宇插嘴:“什么展?动漫展?”
“雕塑作品展,我们学校专门给毕业班学哥学姐们举办的,低年级也会选出几个人参展。”何唯解释完,再答陈嘉扬:“我们只能选几个小型雕塑,不能喧宾夺主嘛,我新做了一个,再拿两个以前的,就算交差了。”
“拿以前的?这么敷衍,可不像你风格啊。”陈嘉扬笑。
何唯懒洋洋地答:“我现在每天都累得生无可恋。”
陈嘉扬说:“教你一招,保管有用。”
何唯竖起耳朵,就听他说:“找一句励志的话,P成手机锁屏壁纸,倦怠时就看一眼。”她明显失望,“这不就是灌鸡汤?”
他给她看自己手机,“我每次忙项目忙到怀疑人生时,就靠这个续命。”
何唯接过,按键,屏幕亮起,看到壁纸中间一行字:为了surprise而努力工作。她嘴角勾起。
宁小宇脖子伸得跟长颈鹿一般,也看到了,看到了壁纸,两只手,十指相扣。
这肯定不是网上找的图,是照片。
看不下去了。
这赤~裸~裸的奸~情!搁古代都该浸猪笼了,又一想不对啊,人家是正主儿,该浸猪笼的貌似……他眼珠子滴溜溜转向对面,正好对上周熠投过来的视线。
周熠面上看不出什么,眯眼抽完一口,掐灭小半支烟,催了句:“快吃,等会儿还有事。”
宁小宇正夹起一块god borrow,忙点头:“马上马上,就差一口。”说完豪迈地塞进嘴里,还真是一口。
那两人一离开,何唯不觉松了口气,一抬眼,对面的人正若有所地望向窗外。
她也看过去,一眼看到两道背影走向停车处,周熠比宁小宇要高些,被后者的散漫样儿衬得格外挺拔,他忽然抬手,偏了一下头,看那动作是在点烟。
她移开目光,问:“在看什么?”
“几年不见,他变化真的挺大。”
何唯没接茬儿,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嘉扬的视线掠过桌面时,奇怪道:“这鱼你怎么都没吃?”
从来都是鱼刺堆成小山,今天却干干净净。
“不想吃。”
她加一句,“不是我喜欢的那个味道。”
陈嘉扬笑,“我还怕这一盘不够你吃的呢,都没敢跟你抢。”
他看向周熠那边,也没有一根鱼刺。
***
何唯还真尝试了陈嘉扬的“妙招”,她选的语录是:自律的背后是想象力。这话还是从老爸的朋友圈看到的,可见各年龄段各行各业都需要毒鸡汤。
她想象着这是自己的巡回展,所以当然要积极一点。
雕塑展转眼即至,就在这个周六。
美院都有自己的艺术馆,毕业展一般都在六月,毕业季,所以这次在秋冬举办、还租借了位于市中心的大剧院的展览,就显得很特别,前不久在这里举办展览的是某个国际知名艺术家。
所以何唯还是很兴奋的,早早赶到,因为目测今天将有一批捧场嘉宾。展览开始不久,嘉宾一号就登场了。来人年纪轻轻,一身名牌,子~弹头抹得倍儿亮,怀里抱一大捧娇艳欲滴的百合。
正是“生无可恋”的长尾猴。
倪佳佳也来了,俩人碰面就得掐一场,“啧啧,‘生无可恋’都捯饬得跟一朵花似的,这要是有的恋,还不得得瑟成啥样啊。”
“你没看我个性签名?我现在是‘越挫越勇’的长尾猴。”
“我没事看你签名干嘛,又不暗恋你。”
“暗恋也没用,我心里只有何唯。”
候小玮环顾四周,遗憾地说:“早知道带几个花篮过来了,太寒酸。”
“再来两排穿旗袍的美女呗,以为是你们家大酒店开业呢?”
“有你一个就够了,德艺双馨的倪老师。”
“……哈比人。”
“人妖。”
观展的人陆续走进来。何唯也跟师兄师姐一样,在有人对自己作品感兴趣时,上前略作解说。不知不觉快到晌午,转悠了一圈的倪佳佳跑过来,两眼放光地说:“重大发现,刚来了个暴帅的男淫。”
何唯被她拖着走了几步,顺着她的手看过去,看见一个穿黑色大衣的背影。
站姿闲适,背着手,握着一个纸筒,看颜色是门口分发的宣传小册子。纸筒在他手里漫不经心又有节奏地晃着,耳边传来好友的声音:“帅不帅?”
何唯有一瞬的惊讶,又有几分意料之中。
她定了定神,抬腿走过去。走到那人左后方,却拍了下他右肩。
周熠回头,从左侧,眼里没有半点讶异。
“居然没上当。”何唯很遗憾。
“幼稚。”
“你怎么来了?”
“路过,进来看一眼。”周熠说完就回过头继续看墙上的作品。
那是一幅青石浮雕。
一尺见方,内容是一颗圆形巨石,停在一道约四十五度的半山坡,巨石下方一个小小的人,正费力支撑巨石。乍一看平平无奇,再看巨石,粗粝硕大,给人压迫感,那人虽小,但身上每一块肌肉都贲起,全力对抗,让画面张力十足。
“你也喜欢这个?”
“这是什么?”他问。
“这是西西弗斯。”何唯轻声解释。
“希腊神话里的人物,据说他很聪明,还绑架过死神,让世间一度没有死亡,因为得罪了诸神,被惩罚把巨石推到山顶,每当石头接近山顶时,就会从他手中滑落,滚到山底,他只好走下去,重新推。”
周熠问:“无限循环?”
“嗯。”
他嗤笑,“真操蛋。”
何唯没计较他的用词,也可能是习惯了,她有些感触地说:“惩罚嘛。给人机会,但又一次次失败,永无休止,消磨的是人的精神和意志。相比之下,孙悟空被压在山下五百年,限制的只是肉~体的自由。这个故事挺有意思的,有多种解读,我个人喜欢加缪的。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推荐你看一部电影,《恐怖游轮》,特别考验智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