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诧异:“怎么了?你们那边又有什么事?”
田云岚负责集团的财务工作,此刻看的也是一份报表,满屏花花绿绿,密密麻麻。“没有,就是心烦,还热,可能是要到更年期了。”
何天奎顿一顿,才说:“别胡思乱想,你这种天生丽质的,更年期都绕着走,一起出去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二婚,要不就是包了小蜜。”
这并不是说笑,而是确有其事。
田云岚回忆了下那一次的啼笑皆非,又说:“多少年前的事了,早老了。”
“人哪有不老的,不老的那是妖精。”
“事实证明,男人就是喜欢妖精。”
何天奎没接话。
田云岚叹口气,“雯雯可能要离了。”
说的是她的一个闺蜜,立誓单身到底,不久前还是为爱进围城,现在袋鼠国定居……何天奎奇怪道:“她才结婚几天?”
“不到半年。”
何天奎在婚恋观念上比较传统,对她这位思想前卫、情史也比较复杂的好友颇有些微词,所以田云岚也没打算多说,其实这次闺蜜是受害者,冒着高龄产妇的危险想要个爱情的结晶,老公却耐不住寂寞夜店寻欢。
这边何天奎却坐起,“我想起来还要查看个邮件,你忙完就先睡。”
田云岚望过去,不知是否她的错觉,他的背影有点僵硬。
***
何天奎离开卧室时舒了口气,走向书房,那里有一张单人床,以前经常工作到后半夜怕影响妻子休息,就直接在这边睡了。
他进门后开了灯,看向办公桌时却吓了一跳。
桌上伏着一个人。
他走过去轻声唤道:“小唯,怎么睡这儿了?”轻轻推一下她胳膊:“快起来,别着凉。”
何唯睁开眼时还有些茫然,不情愿地嘟着嘴,清醒后,又去看一眼桌上的电子钟,问:“爸你这是才回来?”
“回来有一会儿了,睡不着,过来看点儿东西,”何天奎皱眉:“你这是怎么回事?”
何唯坐直了,不答反问:“爸你今天下午去哪儿了?”
“去见客户。”
“可是我看见你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何唯顿了顿,“还是周熠的女朋友。”
何天奎眼里划过一丝讶异,随即说:“你说谢小姐啊,她下午是和我在一块儿,因为工作上的事。”他说话时顺手开了台式机的电源。
何唯视线掠过他无名指上那枚磨得发亮、被她吐槽“老土”的金戒指,没让出位子,而是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她板着小脸孔,一副三堂会审的样子,让何天奎觉得好笑又无奈,他走到对面的沙发坐下,气定神闲地回答:“她上次来家里看周熠,刚好我提前回来,打了个照面儿。前阵子我出席一个商务晚宴,看到一个老外身边的女翻译有点眼熟,她也认出我,就聊了几句。”
“她是外语学院毕业的,精通英法日语,我今天约的那个客户是个日本人,正好公司的翻译请假,就找她过来帮个忙。”
他又补充一句:“当然,也会按行情付给她酬劳,既然是个赚外快的机会,还不如给熟人是不是?”
这一番解释合情合理,坦坦荡荡,何唯想了想,“可是,万一周熠误会了呢?”
想到下午周熠那泛起青筋的手,还有后来明显的迁怒揍人……何唯觉得自己是真看不懂这个人,看他对她一贯的言语轻佻,还有最近的可疑转变,分明是个对待感情不太认真的人,对自己的正牌女友也未必有多深情,但是那一刻的暴怒,证明他还是很在乎的吧。
何天奎愣一下:“周熠,他也看到了?”
“你们在一起?”
何唯迟疑了下说:“我回来时刚好碰上他,就搭了他的车。”
“他什么反应?”
“他好像是误会了。”
何天奎沉吟了一下:“有必要的话,我会跟他解释一下。”又说:“你就是为了这个大晚上不睡觉,守在这儿?”
何唯刚放松下来的表情立即凝重起来,“还有一个问题。”
她看向父亲,语气里带了些试探:“周熠他,他是我爷爷的孩子吗?”
这个问题显然太有分量。
比刚才那个有分量多了,何天奎脸色一沉,语气也不由重了几分:“你从哪儿听来的?”
何唯的心也跟着收紧,“不管是谁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无稽之谈。”
何天奎丢下这句,就起身,像是要出去,走了两步回头,看向仍原样坐在桌后的女儿:“你信了?”
何唯没说话。如果是别人说的,她可能不信,可是陈嘉扬,他没理由骗她,而且看爸爸刚才的反应……
何天奎也意识到反应太强烈,他站定,调整了一下气息,看着女儿说:“你最近,跟周熠相处得还不错?我记得他刚来家里时,你对他很抵触。”
何唯仍沉默。
何天奎叹了口气:“关于他的身份,的确是有些传言,但是……”他顿一顿,“外人也都是猜测,到底是谁的孩子,恐怕只有他亲妈最清楚。”说到最后一句,似乎有些讥讽意味。
何唯咬了下唇,问:“那他妈妈,跟爷爷真的……”
这回轮到何天奎无话。
何唯不解:“可是,爷爷跟周熠他爸爸不是‘亲如兄弟’吗?”
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
虽然爷爷去世时她还不记事,但从所有人的描述中得知,爷爷是个了不起的人,白手起家,凭着过人的眼光和魄力,在一众好友的协助下,创建了瑞和。这其中贡献最大的,就属周熠的父亲。在那个年代,一家民营钢厂能成长并做大,很不容易,能让一伙人扔掉铁饭碗跟着自己干,就更需要人品过硬,值得信赖。
何天奎脸上有些尴尬,父亲是他的人生榜样,不便对长辈的私生活加以批判,尤其是在小辈面前,他望向别处,自嘲地笑了笑,只是说句:“这种事,除了当事人,谁能说得清。”
作者有话要说:
2019.11.8
第15章 扑朔迷离
何唯靠着椅背发了会儿呆,又说:“其实很简单,只要做一下DNA……”
何天奎笑着摇头:“真是孩子话。”
见她不解,他解释道:“不管周熠是不是你爷爷的孩子,就算冲着你周爷爷那一层关系,我都会把他当兄弟。只要他提出来,无论物质上还是其他,我都会尽量满足。他想进公司,我就给他机会,让他施展拳脚,找人带带他,发掘出他的潜力。”他又叹一口气,“如果能多一个帮手,那当然是好事。”
这话就让何唯有些惭愧了。
作为父母唯一的孩子,何家一切财富的法定继承人,从小到大,她心安理得地享用着这一切,却从未付出过分毫。
何天奎走过去,摸下她的头,示意她无需自责,又继续道:“如果真去做了鉴定,一旦传出去,毁掉的不止是一个人的名誉。”
何唯默然。
爷爷,爸爸,周熠的父母。甚至对企业也会产生负面影响。
见她不吭声,知道她已经明白这其中道理。何天奎揉了揉她头发,看一眼时钟,忙说:“赶紧去睡吧,你不是整天喊要睡足八小时美容觉么。最近没看住你,瘦了不少,是不是学业太累了?”
何唯摇头。
他却不信,“我何天奎的女儿,不用那么拼。”
何唯笑,父母在她的教育问题上,观点大相径庭,都说“慈母严父”,她家恰好相反,幸好她还有些志向,否则还真就成了米虫一只。
她打了个哈欠,起身要回去睡。刚走两步,就听身后的父亲又开了口:“其实,我对周熠的确有些顾虑。”
何唯转过身。
何天奎已经坐下,双手交握在桌上,“他一走多年,这期间毫无音讯,忽然回来又带了那样的伤,就像你当初说的,他身上的确有疑点。”他顿一下,“其实我给谢小姐提供工作机会,也是想通过她,多了解一点周熠的情况。”
“如果她真的是他女朋友的话。”
何唯一愣,什么意思,女朋友还有假的?
何天奎看着女儿说:“小唯,有句话你一定要记住:防人之心不可无。”
“任何时候,哪怕是最熟悉的人。因为,这样的人一旦伤害你,就是致命的。”
他说完这句似乎叹息一声,就去看电脑,移动鼠标,已然切换到工作状态。
何唯刚萌起的一点睡意,被这番话给冲散了。
她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问出来:“那上次警察来家里搜查嫌疑犯,是您举报的吗?”
***
被讨论的那个人,一夜未归。
因为当街故意伤人,还妨碍交通,先是被交警处理,又被送到派出所。何唯当时也跟他一起,做笔录时,她什么都不肯说,再问就眼圈就泛红,一副被吓坏的样子。漂亮小姑娘一露出这表情,连办案民警都有些不忍,转头去狠狠教训两个挂了彩的大男人。
周熠看她几眼,也懒得再跟人斗狠。接受调解,认赔,这时候不禁再次感慨,钱真是个好东西,能让磨推鬼,能让嚷着要把他送进牢里的那混蛋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闭嘴。当然也要顺便提一句,打架技巧的重要性,怎样打得又狠又解气,却不会闹出人命或致残。说起来都是江湖经验。
即使私了也免不了一通教育。他这边一时半刻完不了,打发何唯先回去。她没说什么就走了。
过了会儿,他正在保证书上签字呢,一个装着东西的塑料袋放在旁边桌上,袋子上印着药店字样。他抬眼看她,她绷着一张小脸,也不与他对视,一言未发转身就走了。
回想着这一幕时,周熠刚在酒店开了间房。
手里还拎着那只塑料袋。上楼进了房间后,先直奔浴室。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一侧嘴角破损,还带着点血迹,腮边已淤青肿起,咧嘴时很疼。
他先冲了个澡,然后打开袋子,里面外敷内用的还挺齐活,他拿了个中药创可贴,随意往嘴边一贴,又是一阵刺痛。
穿着酒店浴袍出来,随手按下电视遥控,四仰八叉往床上一躺,撕开一盒酒店备用的烟,点上,仰着头喷云吐雾时有种恍惚感,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有时觉得时间很快,数年一晃而过,有时又觉得真他妈慢,过去的每一个夜晚都历历在目,那些或亢奋或麻木或坚定抑或怀疑的情绪,都跟身上的一道道疤一样,只是不疼了,但始终存在。
发生过的,就会永远留下烙印。
那部电影,他看过,不仅看过,还随手查了西西弗斯的典故,但后来就把这部分给忘了,像是抠图,从记忆里抠掉了。今天看到那幅浮雕,像是被冥冥中一股力量绊住脚,又想不明白,只呆呆地看着。
听了何唯的介绍,像是丢失许久的一块拼图,突然冒出来,自己补上去。再回想一遍电影的情节,整个人都不好了。
跟人应酬时,他也有些心不在焉,胡思乱想着:会不会其实从他开车撞进何家大院那一刻,就已经是个死去的人了?只是因为他“回来”的执念太深,为此不惜欺骗死神,而这后来的一切,不过是幻觉……
一个人想要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会掐自己一下。想要证明自己是个活人,他选择的是,狠狠打一架。
烟灰积了一截,感觉到烫手,周熠这才回过神,朝烟灰缸里弹落灰烬。他起身拿手机,拨出去一个号,没人接。
他把电视音量调大些,正播放的是一档选秀节目,一男歌手痛哭流涕怀念死了多年的老妈,然后唱了一首《我想有个家》。
周熠换台。
这次是真人秀,几个男艺人拉扯着孩子,闹得鸡飞狗跳地做着不知所谓的任务,叫《爸爸去哪儿》。
周熠拿起遥控器,心说我他妈倒要看看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儿,床头座机响了,他一接起,就听到一个甜腻腻的声音,叫他哥哥,问是出差还是公干?长夜漫漫要不要有个人陪伴?
他问:“什么叫公干?”
对方解释,他哦一声:“还以为是拿着公家的钱干。”
换来一句娇嗔,“哎呀坏死了你。”
周熠抖了抖烟灰,问:“你叫什么?”
那边答了个英文名,他问中文的,又说了个,他吸口烟说:“这样吧,你改一个,改得满意就让你过来。”
他刚才上来时就在大堂看见几个女孩子,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眼波流转,长得还不算太寒碜,像是在等人,也确实是在等人。
那边嗲嗲地说了一串,什么菲菲璐璐冰冰,他不满:“怎么比我读书还少,这种名字听着就不真诚,起码得有名有姓吧,我帮你想个,就姓何吧。”
那边娇笑着问:“荷花?”
周熠一口烟呛了,咳嗽个不停。
他开了瓶酒给自己压惊,拿着酒瓶去窗边,二十几层的高度,正好俯瞰城市夜景,高楼林立,灯光璀璨,繁华而陌生。坐在窗台上对瓶吹,酒精蛰得嘴角生疼,却也有种刺激的快~感,杀人越货般的刺激。
人还真是矛盾的动物。有些厌倦了的东西,却也会偶尔想念。
沙发上的手机忽然响了,纤细轻柔的女声唱的英文歌,歌名是“still alive”,来自他玩过的一款游戏。接听后,对方声音低沉道:“刚才不方便,什么事?”
周熠说:“我今天手痒,跟人干了一架。”
“在哪儿?”
“大街上。”
“原因?”
“……路怒?”周熠摸了下仍然刺痛的嘴角,老实交代:“还去了趟派出所,做了笔录,应该也被监控拍到了。”
“你还真是不低调。知道了。”
周熠听到电话里有人喊:“老罗,走了。”他迟疑下,还是问:“在哪呢?”
“昆明。”对方说完就挂了。
***
何唯再次见到周熠,又是一周后。
这期间,她一直在学校,跟爸妈联络时,也听说过有关他的只言片语,比如,他一直没回家,但仍正常工作,还去总部开会,作为被重点培养的青年中层之一,他要经常过去汇报工作,顺便接受考察。
看来爸爸果然如那晚所说,打算把周熠培养成帮手,无论是否经过鉴定,是否有血缘。其实对她来说也一样,无论是周叔叔,还是亲叔叔。她要改掉“没大没小”的毛病,把他当作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