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一个生日过后,老爸都会这么逗她,那会儿盼着长高长大,会喜滋滋地去门框跟去年的自己比高。
何唯慢吞吞走下楼梯,来到沙发前坐下,打了个哈欠,脑袋歪在父亲肩头,伸手扯着报纸一角扫了两眼,兴致缺缺,随口问了句:“那个衰人还活着吗?”
作者有话要说:
2019.10.26 修改版
第2章 不速之客
何天奎拿开她的小爪子,把报纸翻面,嘴里说:“怎么说话呢?那是你周叔叔,是长辈。”他看一眼腕表:“昨晚也没说上几句话,一大早挂了一瓶药,这会儿应该醒了,你跟我过去看看。”
何唯用手按在后颈,来回转动脑袋,果然引发老爸关注:“是不是这几天为了办爬梯累着了?”
“是有点累。”
“怎么样,反响不错吧?”
“还行。”至少被砸场子前是成功的。“不过,感觉也就是那么一回事,我还是更喜欢咱们一家人吃个蛋糕,简简单单,节能减排。”
何天奎笑一笑:“各有各的好,年轻就是要多体验,丰富人生阅历。”他折叠起报纸,“走吧,跟我去看看。”
“看什么?”何唯装傻。
“看你周叔叔。”
“我不去,我怕。”她夸张地伸手捂住脸。
何天奎不解:“怕什么?”
“血光之灾。”
何天奎拉下她挡眼的手,顺势握住手腕:“白长了一岁,还跟个小孩子一样胡说八道,快起来,别让人笑话我没家教。”
二楼三楼都有客房,但是伤者不宜挪动,于是暂时被安置在一楼的小厅,这里平时用来会友小聚,昨天还被当作公用化妆间,这会儿已布置成临时病房,干净温馨,飘着淡淡的药水味道。
进门后,何唯有意躲在父亲身后,暗暗祈祷那个人最好还在昏睡,就听父亲惊喜道:“醒了?感觉怎么样?”
那人确是醒了,正撑着起身,开口时声音沙哑:“大哥。”
何天奎快步上前阻止:“别动别动,当心伤口。”
他说完回头:“小唯过来。”
何唯挪着步子过去,一抬眼,对上那人目光,似有收敛,不见昨晚的那种犀利,但是何唯对他的“见面礼”实在是……印象深刻,所以被他这样看着还是不舒服,手臂汗毛都有竖起的迹象。
但她又不甘示弱,下巴一扬,大胆回视。
那人微愣,眼里忽然多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而且视线从上至下,把她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何唯再次感到极度不适。
“怎么,不认识你的周熠叔叔了?”何天奎给床头柜上的杯子里续了水,没注意到这两人的小小“交火”,提醒女儿叫人。
那人也看着她,等着她开口。
何唯被那句“周熠叔叔”给矫情到了。
“周叔叔。”这一声叫得比梅干菜还干。
周熠勾唇一笑:“昨晚吓到了吧?抱歉。”
何唯没应声,假装没听到父亲的咳嗽,才不说没关系,明明就很有关系。
“昨天是你生日?”
“嗯。”
“生日快乐,改天补你一份礼物。”
何唯很意外,尤其是他说“生日快乐”四个字时,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吹来一阵风,让她想起昨晚他靠在她身上时,贴着她耳朵发出的那一声闷哼,还有热乎乎的气息打在她脖颈。
当时吓傻了,现在回想起来多了一层暧昧,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她嘴巴比脑子还要快,立即回道:“如果是二斤狗血之类的礼物,还是免了吧。”
“小唯。”何天奎这回是真动了气。
他带着歉意道:“这孩子,被我跟她妈给惯坏了,这么多年不见也没个长进,让你见笑了。”
后者却没有被惹恼的迹象,平静道:“童言无忌,真性情,挺好。”
“都二十了,除了父母谁还能把她当小孩子,到了外面迟早吃苦头。”
何天奎叹口气。
天塌下来他都未必当回事儿,但是这个掌上明珠却总有本事让他情绪波动。考虑到周熠的身体情况,他也不多逗留,叮嘱道:“你好好休养,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千万不要客气。”
周熠点头。
跟来时一样,何唯亦步亦趋地跟着父亲,出门前鬼使神差地回头,果然撞上那人视线。本是意味不明,与她的视线交接后,又添了分笑意。
她心中愤愤,真想给他来个“真性情”又充满“童趣”的鬼脸,忍了又忍,还是皱了下鼻子,关门时又用了点力气。
***
“爸,他要在咱家住下来吗?”
何唯一路跟到楼上书房,门一关就迫不及待地问。
何天奎批评:“又没大没小。”
她嘀咕:“我不喜欢他。”
何天奎一挑眉:“为什么?”
何唯一怔,她该如何描述那个人看她第一眼时给她的震撼呢,那种感觉很奇怪,很陌生,让人不安,她一向信任自己的直觉,但是却很难说服别人也信任它。只好煞有介事地说:“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不喜欢一个人就是不喜欢。”
“小丫头片子,总有一套歪理儿。”
何天奎和田云岚有各自的书房,桌上放了秘书一早送过来的各种待审批文件。对一家企业的掌舵人来说,是没什么休息日可言的,每天都被各种会议和应酬填满。要不是有特殊情况,这个时间他是不会留在家里的。
何唯身形散漫地靠着桌沿:“我觉得他……”直呼姓名没大没小,叫叔叔又不甘心,只好含糊带过,“有问题,您没看见他昨晚开车冲进来的那个疯狂劲儿,要是交警看了,不是酒驾就是毒~驾。”
何天奎已经翻开文件,“那是因为身上有伤,烧得神志不清。”
“听说是枪伤?”
何天奎立即抬眼:“大人的事儿别跟着掺和。”
“那就是真的咯?”何唯眼珠一转:“什么样的人才能中枪啊?”
她说完脸色也凝重起来,压低声音问:“爸,他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儿?该不会是得罪道儿上的人了吧?不对,没准他自己就是个黑。社。会,搞不好是个通缉犯什么的……”她被自己的猜测吓到,“我们要不要报警?”
何天奎把签完的一份合同往旁边一扔,文件夹打在桌面“啪”的一声,吓了何唯一跳,她站好了些,闷声道:“就是说说嘛。”
何天奎沉默几秒,这才语重心长道:“小唯,你记着,在父母面前怎样都可以,但是在别人面前,一定要有分寸。你奶奶常说,做人要有三稳,嘴稳,手稳,脚稳。你也知道昨晚车子开进来时很危险,可还是头一个往上凑,伤到你怎么办?”
何唯小声说:“我以为是……”
“不论是谁,都不值得你去冒险。你当时真没认出他?”
“是啊,他变化那么大,还那个要死不活的样子。”何唯吐下舌头,嘴巴的确是不够稳。
何天奎却像是没注意到,过了会儿才正色道:“你周叔叔的父亲跟你爷爷一起打江山,亲如兄弟,你周叔叔,跟我也是情同手足,你以后对他尊重点儿。”
***
何唯回到自己房间,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翻看数条未读信息,有送祝福的,也有点评昨天最后“大招儿”的。男发小问,我是不是又多了竞争对手?还不止一个?女闺蜜说,果然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你也太会玩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何唯泄气,把手机扔到床上。
然后把自己也扔到床上。
老爸明察秋毫,家里的事根本轮不到她来操心。至于那个差点把她的生日变成忌日的便宜叔叔,她当然记得。
不过,现在的他跟以前可是判若两人。
记忆中的他,皮肤白净,高高瘦瘦,头发总像是刚刚理过的样子,校服穿在他身上总是比其他男生更有型。他话不多,虽然该有的客气都会有,但似乎时刻保持着距离,让人无法真正接近。
如果用季节来形容,陈嘉扬是春和夏,而他是秋和冬。
其实他们相处时间并不多。
父母都忙于事业,她上幼儿园之前大多在南方外公家,等她被接回来时他又开始住校。直到她初一那年暑假从夏令营回来,家里保姆说,周熠走了。
她当时很惊讶,根本无法理解。因为他父母早就相继离世,也没听说过有什么能投靠的亲人。况且,她爷爷生前对他视如己出,虽然没有正式认作养子,但何家上上下下早已默认他是家中一员。
她还特意问过妈妈,妈妈只说不清楚,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爸爸说,他已经成年了,有权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那一年,他十九岁,大学还没读完。
十几岁少女的世界,现实与幻想交错,烦恼和快乐都是一茬又一茬的,这一点疑惑和惦念很快就被驱散。如今,在时隔七年,而且是杳无音讯的七年后,这人忽然又回来,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还是以这样别开生面的方式。
手机忽然响,何唯心情一跃,又立即冷静下来。
这是个专属铃声,很好玩的一支歌曲,来自虚拟乐队Gorillaz。可此刻听着熟悉的旋律,却觉得闹腾,还有那句“feel good”简直讽刺。
她按下接听键,却不开口,那边声音如常:“我在楼下。”
何唯走到窗前,果然看到陈嘉扬站在下面,仰头,冲她用力挥两下手,脸上是熟悉的笑容。
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何唯忽然了悟,她大概就是沦陷在这样的“春风”里,从她没意识到的某个时刻起。耳边他的声音还在继续:“要不要去看生日礼物?”
她奇怪道:“去哪看?没带来吗?”
“嗯,有点特殊,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这话成功引起了何唯的好奇,那边叮嘱:“多穿点儿,今天有风。”
***
二十分钟后,何唯穿着酷炫冲锋衣坐进陈嘉扬的车子,还戴了副墨镜,更显矜持,平静地问:“去放飞一群白鸽吗?”
陈嘉扬一怔,随后笑,“你这张嘴啊,我服。”他递过来一个装满零食的袋子,“有点远,吃点东西吧。”又问:“想听什么?纯音乐还是歌儿?”
何唯只说:“都行。”
他选的歌曲很应景,sunday morning,地下丝绒乐队的,何唯很中意男主唱的呢喃式唱法,慢歌,适合旅途。
开车的人自己穿得并不多,立领白衬衣,黑色长裤,白色板鞋,简洁舒服范儿,也是何唯喜欢的风格,她还喜欢他身上那种从容不迫的气质,有点像她老爸。可她这会儿却犯起嘀咕,昨晚为什么迟到?就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但她也没忽略他左手上的腕表,黑色劳力士潜航者,是她前年送的生日礼物,他很喜欢,经常戴,至少和她见面时都戴着的。
何唯胡思乱想着,车已出城,上了高速,她撕开一袋无花果,化郁闷为食欲,过了会儿看见指示牌是通往附近县城,听说那有个新开发的旅游景点。
陈嘉扬有电话打进来,他戴上耳机,她调低音量。听起来是下属汇报工作,他说得不多,但提到要求和期限时,语气不重但有力度。
挂断后,告诉她快到了。
车子并没有开进景区正门,又往山里开了一段,终于停下时,陈嘉扬说:“先在车里等我一会儿。”
然后,他拿出一样东西,一副遮光眼罩。
何唯很听话地戴着眼罩等待,十来分钟后,车门打开,听见熟悉的声音:“扶着我的手,小心点。”
被他牵着手一路走过去,最后被他打横抱起,像是进了一个大篮子里,很快,身体离开平地,何唯猜到什么。
揭开眼罩,不由发出惊叹。
果然是置身于热气球下的吊篮里,头顶的热气球上画满涂鸦、装点成海盗船的模样。而站在身边,还在扶着她的人,身穿黑色海盗服、头戴三角帽、长了一把浓密的黑胡子,腰间还别了三把枪……
这位对自己的新造型也有些不适应,咳嗽一声,“怎么样?”
何唯点头,还挺帅的。
吊篮里还有两个男人,一个是气球飞行员,另一个鼓捣着摄影器材,何唯的好奇心还真是被高高吊起。
天公作美,风向和风速都很适合,气球缓缓升空,下方是一道连绵不绝的山谷,谷底是一片狭长的花海,像是一条色彩纷呈的河流,随着山谷走向蜿蜒流淌。这个时节,只有这种地形才会有如此种类繁多的花还在盛开吧。
何唯忍不住叫好,忘了手还被人握着,直到左腕一凉,她低头看,有人正给她戴上一块表,和他那块同样的,绿色表盘,女款。
不等她询问,他用指头敲了下表盘上日期,是昨天。
再看他那一块,也是昨天。
她还来不及感喟,他示意向下看。
只见正下方的花圃按颜色不同,拼出一幅图,相邻的两块花圃,分别是“星空”和“睡莲”。
这个玩法倒也不新鲜,但何唯认出,这不是梵高、莫奈的作品,而是她的,而且有年头了。她抬眼看身侧,“黑胡子”抓着黑胡子,冲她眨眼。
飞行员熟稔地控制高度,逐渐降低,几乎要触及花朵,又徐徐上升。
再往前,又是一幅画,不出意外,还是她的。
自己的作品,被这样一种方式呈现出来,何唯心里涌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激荡情绪,有人凑近她耳边说:“我听说有人用粉红色尼龙布把十几座小岛围起来,从空中看,宛如一朵朵巨型睡莲,那才是真正的大地艺术。”
何唯点头,“我知道,那对艺术家还是夫妻。”
第七幅画,与前面的不同,色彩单调,大部分是绿色。
是个绿裙女孩,长发在身后飞扬,细白的胳膊腿,背后有一对小巧透明的翅膀,正在与一只黑白棕毛色、体型硕大的猫咪对视……
何唯呆住,是她。十二岁的她。
身边的人说:“一直觉得那时的你像个小精灵,所以加了对翅膀,喜欢不?”
何唯点头:“喜欢,很喜欢。”
这一幅还配有文字:唯一的你,生日快乐。
八幅,对应相识的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