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熠说:“不用这么麻烦,有什么想法,直接约她出来,当面谈。”
何唯确实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想在谈判之前知己知彼。
正要开口再说点什么,周熠手机响,他拿起看一眼,放回去,把杯子里的酒喝光,然后起身:“回去了。”
何唯小声嘀咕:“不是要躺床上看星星吗?”
不想被走在前面的人听见,他回头,脸上带了几分戏谑:“我是没问题,你确定你可以?”
何唯哼一声,“这么冷的天,我又不是傻子。”说完就大步走到前面去。
***
天已擦黑。
摩托车在林间小路疾驰片刻,前方出现大铁门,周熠下车进值班室跟人打了招呼。再上路没多久,天彻底黑下来。路灯光线暗淡,似有若无,摩托车打出笔直光柱,像是一把利刃,在暗夜里劈开一条路。
周熠说晚上会冷,何唯坐在后面果然冻腿,不由得把手臂收得更紧。他身上很热,隔着衣服仍能感觉出的那种男人的天生的热,像是一团火。交握在他身前的手偶尔能感觉到他腹肌的舒张。
何唯觉得回程时的感觉跟来时完全不同。
这种感觉很奇怪,因为身家性命都交给他,只能放心依赖,因为不能去想明天,所有感官都集中在当下,体会着这一点点的温暖,一点点的心安,以及一点点的怅然。
摩托车停在别墅门口,周熠说他还有事。
何唯摘下头盔,递给他,他却没接。
他脚踩着地,车也没熄火,将走不走的样子,她想往把手上挂,可他手握着那里。她拍一下,他这才拿开。等她挂好后,手忽然被捉住,何唯心跳一停,她看着那黑色的皮手套,想起下午被他握住瞄准时他掌心的温热。
她看向他,这人本来就看不懂,隔着一层透明面罩,即便是对视,眼里的那一点温度也让人难辨真伪,甚至还有些陌生。
想到这,她用了点力气抽回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大门。
周熠目送她进门,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他这才轻轻舒了口气,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我回来了。”
“……什么带着小妹妹私~奔,你听那家伙胡说,现在在哪儿呢?”
“……洗浴城?不用发地址,我知道,这就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2019.11.13
第21章 面具之下
何唯揣着点难以名状的心事入睡,第二天早上下楼时,一眼看到沙发上自己的包。
田云岚穿戴整齐,在座机旁跟人通话,收线后跟她说包是陈嘉扬一大早送过来的。何唯没吭声,田云岚看出什么,问:“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何唯心想如果妈妈得知自己女儿在大街上对男人大打出手,会不会吓到?还是觉得这么多年的教育太失败?她转而问:“我爸呢?”
“还没起,又是后半夜回来的。”
“还在书房?”
田云岚拎起包正要往出走,闻言顿住,何唯追问:“您跟我爸出什么问题了?不管是什么问题一定要及时沟通,分居很伤感情的。”
田云岚眉眼间似有倦意,只说:“不用操心我们,倒是你自己,别太任性,男朋友跟爸妈不一样,包容也是有限度的,嘉扬不错,要珍惜……”
何唯接:“我爸对你也一直很好。”
看着妈妈面露警觉,她缓缓继续:“如果他也出现跟我爸一样的状况……”
“什么意思?”田云岚问,包里手机又响,她拿出来看看,说:“我现在忙,晚上回来再说。”
何唯叹口气,早习惯了父母这种工作生活状态,现在却觉得,母女之间连一个话题都不能顺利谈完,真是有点不正常。这些日子发生了很多事,她跟家人说的话,还不如昨天跟那个人说的多。
上楼后她又看向书房,房门紧闭,她迟疑了会儿还是走过去,推一下,里面锁上了。何唯一时愣住,连门都锁上了,手机密码肯定也换了,原来十几二十年的坚持,这么轻易就能改变。
那个人,自那晚家门口分别,又是一连数日不见。
他似乎也没把这里当家,行踪不定,也不需要向任何人报备。何唯不禁想到一个词,浪子。早些年的影视作品里,这类人物很受女同胞青睐。因为女人是幻想动物,总觉得自己是能让浪子回头的那一个。
***
这一日上午,某中式会所楼上包间。
窗外一片竹林,风吹过,沙沙响,像是叶子与叶子的耳鬓厮磨。
周熠站在后窗口,对着这一番景致抽着烟。
身后不远处的茶几上摆着三只茶杯,还摊着一堆资料。
顾远钧端坐一旁,翻阅其中一份,“……项目失败,对股东隐瞒实情,侵犯股东知情权,这个可以告上法庭了。不过话说回来,哪个企业没些猫腻,轻来轻去大家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他放下文件,喝口茶水,点头:“茶好,意境也好。这才叫享受,比上次那个号称‘帝王般’待遇的洗浴城强多了。这些土豪,还真是用三世的审美还来一世财富。”
周熠接了句:“哪有一世,都是朝不保夕的生意人。”
顾远钧唏嘘:“也对,不差钱时一个亿是小目标,差钱时一点五亿难倒英雄汉。”
周熠走过来坐下,说:“还要着重查一个人。”
“谁?”
“田云岚。她管财务,大权在握。”
顾远钧会意道:“她肯定没少补贴那个不提气的兄弟,利益输送肯定不少,但是一直没当作重点来抓。”
“不止。”周熠语气笃定,“我无意中听到田云岚一通电话,跟人争执,提了一笔钱,数目不小。”当时她发现附近有人,才加了一句“姐夫”,这种此地无银的小把戏,大概也只有何唯才会信。
顾远钧说:“她在外面的确还有几个公司,参股控股的都有,但大致都没问题。”他反应过来,“你怀疑她掏空上市公司?”
周熠不语。
顾远钧道:“这两口子可是恩爱典范,业内佳话,这要是也玩同床异梦这一套,”他叹息,“我还真不能相信爱情了。”
周熠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顾远钧喝口茶,表情恢复严肃,“之前主要是收集经营不善的证据,都是指向一把手,以罢免为目的。如果资金也出了问题,万一漏洞很大的话,你确定要接这么个烂摊子?”
周熠端起小巧精致的骨瓷杯,也不倒茶,把玩着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不是监管部门,也不是道德卫士,抓住漏洞为我所用,把水搅浑而已,混乱是向上的阶梯。”
顾远钧笑:“这把铁椅子可不好坐。”
“我也没打算坐,打算把它熔了,或者论斤卖废铁。”
周熠半开玩笑地说完,手里动作一停,看向门口。
顾远钧也看过去,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不再开口。
隔一会儿,门开了,露出一张贱兮兮的脸,关上门后煞有介事地说:“隔音还不错,啥也没听清。”
顾远钧说:“装神弄鬼。”
宁小宇反击:“咋不说你做贼心虚呢?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从果盘里拈起一片芒果,送进嘴里,含糊道:“你们说啥呢?咋不继续了?”
顾远钧把桌上文件整理入袋,“我们刚才在聊成人话题,少儿不宜。”
“切,我也是成年人好不好?说来听听呗。”
“你多大?”
“二十多了。”
顾远钧看他一眼,下定论:“至多二十。”
宁小宇一呆,看一眼周熠,后者摇头,表示不关我事,宁小宇惊奇不已,问:“你是……算命的?”
顾远钧说:“我是牙医。”见对方没领会,他补充,“刚看见你大牙了。”
宁小宇眼一瞪:“你骂我是牲口?周哥,盘他。”
周熠只管喝茶。
顾远钧问:“你叫他什么?”
“周哥啊,咋地了?”
顾远钧一笑,“没什么。”
宁小宇不乐意,“最烦这样的,说话留一截儿,动不动就笑,虚头巴脑。”
顾远钧掂一掂文件袋,装进随身带的包里,说:“那你可错了,这屋里三个人,要论实诚,我第一。”宁小宇刚要张嘴,他继续:“你第二。”
言外之意,宁小宇立即忠心护主,“周哥,他说你虚伪,必须得盘他。”
周熠给他倒了杯茶,“上千一壶,多喝点才够本,等会儿请你吃好的。”
宁小宇这才意识到有点渴,端起一饮而尽,抹把嘴,兴致勃勃地说:“这儿不错啊,挺风雅,楼下厅里引的是活水,养了鱼,还有荷花呢,叫‘莲年有鱼’,听说这儿的浙菜特地道,我等会儿可得多吃点……”
顾远钧接一句:“所以你的关注点就是这个?”
“怎么?”宁小宇不解。
“难道你没发现这的服务员都挺漂亮的么?”
宁小宇“哦”了一声,“还行吧,跟小刺猬比差远了。”
顾远钧挑眉:“小刺猬?这么别致的昵称,是你相好儿么?”
“别乱说啊,那可是嫂子……”宁小宇眼珠子一转,正襟危坐,“给你们讲个笑话呗。”
“我妈以前经常念叨两句话:丑妻近地家中宝,色字头上一把刀。还问我,儿子你是要宝还是要刀?我那会儿正痴迷武侠片,就说,要宝刀。我妈气的给我一嘴巴,我爸在旁边儿乐得不行。”
“其实这话是说给我爸听的。我妈又问一遍,只能要一样。我说‘要嘚嗷……’一看我妈那要举起来的手,就改口‘那就宝吧。’我妈揉揉我的脸,‘乖儿子’。”
笑话讲完了,顾远钧和周熠对视一眼,怎么有点冷呢。
宁小宇提示:“你们是要宝还是要刀?”
顾远钧接:“我是个肤浅的人,我要刀。”
宁小宇看向周熠,良苦用心溢于言表,周熠耸肩:“我比他还肤浅。”
宁小宇摇头叹气,仿佛已经看到这二位被头上那把刀剁成饺子馅儿。
顾远钧笑问:“你从哪发现的这么个活宝?”
周熠说:“网吧捡的。”
他手机响了一声,是条信息,只有一句“安排好了”。
他收起手机,漫不经心地听着另外两人斗嘴,然后起身,“我出去透透气。”
***
周熠先是去了洗手间,出来后又顺手点了支烟。
打火时想起何唯跟他要烟抽的那一幕,她手指细长,夹着烟的样子还挺好看,带了几分平时见不到的成熟和妩媚。
她还问为什么不阻止她,其实在他眼中,所有嗜好里,这差不多是最无害的一种。他见过太多人,沉迷于别的东西,那才是真的把自己的命运交到魔鬼手里。他还觉得,吸烟最迷人的一部分,是点燃和掐灭的动作,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都由自己说了算。
转念又想到刚才那个笑话,宁小宇这家伙。
这个地方设计得很有意境,或者为保护客人隐私,每个包间都有专属名字,别说隔音,仿佛与世隔绝,俨如闹市中的小小世外桃源,包间外过道曲折,还不时出现一道屏风隔断视野。
他此刻就在一面山水屏风后,靠着墙,仰头喷云吐雾,手里无意识地转动着打火机。听到一串高跟鞋踩地声,由远及近,他手里动作也慢下来。
又过了几秒,一道身影转过屏风。
“闻着烟味就知道是你。”谢千语说。
周熠心想,这比闻香识女人来厉害,但只说:“你不该出来。”
“他在接电话,我避嫌。”
旁边有一株半人高的盆栽,谢千语手指拨拉叶片,说:“他就是聊天,想到哪说哪,大多围绕工作,偶尔提几句女儿。”
周熠接道:“敷衍一下就好,也不用管他说什么,真要说了,反而是故意,通过你来误导我的。”
“你瘦了。”
“……可能是头发长了,显的。”
谢千语似乎还有话,但欲言又止,没再看他,手里继续折磨着植物叶子,像扭捏小女生摆弄发梢或衣角。周熠只装作看不见,默默抽烟,然后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
谢千语临走前说:“少抽一点吧,你身上还有伤。”
他笑笑:“已经好了。”
谢千语走出屏风,顿觉呼吸舒畅了些,和那人在一起,空气密度都会发生改变,令人产生一些轻微的不适感,感性放大,理智缺席。每一次见面后,感觉无一例外是矛盾的,既欢欣,又痛苦。
她心里有事,就没听到脚步声,拐角时差点跟人撞上。
那人身材高大,衣着光鲜,身上有古龙水味儿,还颇为绅士地伸手虚扶她一下,看到她的脸,呆了一呆,她道歉后擦身而过,他还一直站在原地追逐着佳人的背影。
对于这种状况,谢千语实在不陌生,从小美到大的人,最不缺的就是来自异性的这类反应。说来奇怪,她自己偶尔也用香水,但是反感男人用,会有一种修饰过度、油头粉面之感。她总觉得对男人来说,香皂味道就刚刚好,健康又干净,或者,再有一点淡淡的烟味,有一点神秘,还有点颓废。
推开包间门的同时,她关上了心里那一道。
今天来到这里时,何天奎已经到了,端坐茶桌后认真沏茶,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她落座后,他就推一杯过来,清亮的茶水在雪白的瓷杯里荡漾。
他说:“普洱茶性温和,降火气,暖胃。”
谢千语心里微微一热,上次吃饭她随口提了句,高中时学校比较变态,食堂没凳子,草草吃完,匆匆回教室,落下胃病,不知是凑巧还是被他记在心里。
她恭维道:“想不到何总还精通茶道。”
何天奎坦诚地说:“只是皮毛,装装样子而已。我从小就是急性子,母亲经常要求我做一些细致的事儿来磨练耐心,最常做的就是挑红绿黄豆。”他无奈一笑,“四只大碗摆在面前,我当时的心情真是,恨不得都吞进肚里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