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熠接过:“我只知道,你也是新股东之一,那次变动后,你们父子合计持股超过51%。”
何天奎话锋一转:“你胃口还不小,吴承义那一份还不够?”
周熠平静地接:“一码是一码,那是我按市价买的。”
何天奎回到刚才话题:“当初的10%,你母亲已经签了转让协议。要我把当年的协议找出来给你看吗?”
周熠嗤笑:“谁知道你用什么手段逼她签的。除非你能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孤儿寡母把唯一安身立命的东西无偿转让给你。”
何天奎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你要这么说,即便我拿出协议,你也可以找别的借口不承认,我现在可以肯定,你是以翻旧账的名义来变相敲诈。”
周熠看着他,“所以你不打算给?”
何天奎与他对视,平静中透着坚决。
周熠笑一笑,“或者你也觉得10%太少,拿不出手,想多给一点?”
话音刚落,“啪”一声轻响,一个信封被摔在桌面上。
何天奎眼皮一跳,看着那边缘有些磨损的牛皮纸信封,有种不祥预感。他抬眼看向对面人,周熠冲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
何天奎不动。
周熠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反正他时间大把,耗得起。
就在他左右环顾,打量了一圈办公室陈设,视线掠过一件雕塑上时,何天奎伸手拿起信封,没封口,他略一倾斜,从里面滑出一叠折起来的发软泛黄、明显年头已久的纸,打开时都不觉加了分小心。
已算不上白纸黑字,因为字迹也已褪色。
然而内容却不会褪色。
他逐页逐行看下来,视线顿在末尾的签字和日期上。
周熠轻笑:“眼熟是吧?”
“是不是很奇怪,这个本该消失的东西怎么冒出来了?”
何天奎面不改色道:“这不是原件。”
“没错。”周熠一伸手,用两根指头把几张纸抽回来,“就是激活一下你的记忆,免得时间久了,做过的亏心事都忘了,人嘛,面具戴久了就会忘记真正嘴脸。”
何天奎眉头拧起。
倒不是因为周熠的冷嘲热讽,而是诧异他的动作之快,从拿出信封,到夺回,快得目不暇接,而他的手仍停留在捏住纸页的姿势……
在商场打滚多年的人,擅长察言观色,在最短时间里判断出尽可能多的信息。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暗暗心惊,如今这个,张狂、邪气,充满了未知和危险的才是真正的他。
周熠也在观察着对面人的脸色,或者说微表情,他不露声色地陈述:“这是十九年前,何中瑞立下的遗嘱,其中提到瑞和的股份,由你我平分,当然也有些微小差距,为了保证让你当第一大股东。按照这个分法儿,可比10%多多了。”
“哦,我想起来了,你当时自己也有10%,这样一来,你这个以微弱优势领先的第一股东,就有了危机感,所以才不惜篡改遗嘱。”
何天奎一板一眼道:“这种复印件,不具备法律效力。”
周熠身子前倾,一字一顿地问:“所以你打算不认账是吗?”
何天奎难得仍然心平气和:“周熠,我不知道这几年你在外面经历了什么,能让一个人性情大变,想必是吃了不少苦。你母亲当年转让股份,条件之一就是由我负责抚养你到成年,其实别说成年,看在周叔与家父的交情上,我可以给你更多。钱,房子,车,还有其他你想要的,只要你说出来。”
“但瑞和,凝聚了父辈的心血,也是我打拼了半辈子的成果,它是个企业,关乎上万员工的身家命运,不是一块蛋糕,谁都可以分一块,更不是你争我夺的筹码,所以,”他顿一顿,“只要有我在一天,谁也不能染指它分毫。”
他脸色始终沉静,但眼神里还是透露出几分狠色。
周熠有片刻的失神,眼里渐渐浮现出一抹悲色,然后说:“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不能让外人染指的狗屁理由,害死我父亲?”
何天奎的表情有一丝僵硬。
周熠轻声道:“你这左一句右一句的‘周叔’,叫得还真是心无芥蒂。我父亲壮年早逝,别人都认为是意外,只有你清楚真正原因,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2019.11.16
第24章 风雨欲来
周熠把那几张颤颤巍巍的纸折回原样,放回信封,收入怀中。这才不紧不慢地继续:“除了不具备法律效力,还有继承权纠纷的诉讼时效,就连二十年,也马上就到了。所以你心里很有底,是不是?”
何天奎不置可否,脸上也恢复了平静。
周熠已懒得去琢磨他面具下的细波微澜,他看着窗外说:“这世界上纯粹的恶人和纯粹的好人都是极少数,大部分都是平时还好,一旦遇到利益就会放弃原则的普通人,这其中还有一部分,做了坏事后无法释怀,最终良心发现,比如这个张律师。”
张律师和何中瑞有些交情,周熠小时候见过他几次,最后一次是公布何中瑞的遗嘱,他还记得这人一身黑西装、一脸严谨的样子,跟电视剧里的律师还真是如出一辙。
再一次见到这个人是十几年后。
起因是一则网上的寻人启事。
寻找初中同学,周熠。
周熠当时迟疑了很久,最终拨打了上面留的电话。自然不是什么初中同学,而是一个叫顾远钧的男人,他自称是张律师的学生。
很快周熠便被领到张律师的病床前,老人面目枯瘦,几乎认不出,说是两年前查出癌症,生命已进入倒计时。张律师在弥留之际,终于得以忏悔。坦白自己一时利欲熏心,做出违背职业道德和做人良心的事。他交给周熠的,除了这一份遗嘱复印件,还有另一个秘密。
二十三年前,周长宁去外地出差,归来途中因暴风雪发生车祸。在他的遗物中,发现一封被拆过的信,匿名,寥寥数字,却揭露了一个惊人真相——妻子与兄弟有私情,以及儿子非亲生。也许正是因为这封信,他才会不顾恶劣天气提前赶回来。
事有蹊跷,何中瑞很快便怀疑到自己儿子头上。
因为以周长宁秉直仗义的性格,得知这一真相后,他既不会抛妻也不会弃儿,也不会跟兄弟反目,但也不可能相安无事下去,他只会带着妻儿远走,从此再无瓜葛。而那时刚二十出头的何天奎就已展露出不凡的能力,以及对企业的自豪与深爱。作为父亲,何中瑞既欣慰又有些隐忧。
然而这只是何中瑞的推测,出于保护和某种亏欠心理,他并没有继续追究。直到又过了四年,他病情加重,便在病榻前把这一心事说与张律师,希望能引起他的恻隐之心,帮忙照应这对无依无靠的母子。
可他还是高估了良知在真金白银面前的分量。或者说,在对人性的了解上,他不如自己儿子。
以上皆来自张律师临终前断断续续的口述,正所谓“口说无凭”,何天奎听完,只是眯了下眼,声音波澜不兴:“要是这样的话,我也可以说他是栽赃陷害,而且人在临终前脑子不清醒,陷入臆想,胡言乱语也是有可能的。”
周熠眼里并没有丝毫意外,他笑笑:“的确,无凭无据,但是我信。”
他重复一遍:“我信,这就够了。”
“知道为什么我信吗?”
他紧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因为我又想到了我母亲的死。”
何天奎本是坦然地和周熠对视,听到这句后目光闪烁一下,稍纵即逝,如果换作别人,大概会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周熠勾起嘴角,语气漠然道:“当年何中瑞的葬礼过后,我母亲却不见人,直到三天后,在河里打捞出她的尸体。”
他冷笑,“当时都说她是悲伤过度,殉情。”
他当时七岁,自父亲去世就跟母亲搬进何家,即便是以照顾兄弟遗孀幼子之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他听过闲言碎语,也曾在半夜睡不着去母亲房间时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因此,尽管不愿相信母亲会弃他不顾,在大人们一致说辞下,还是信了,甚至一度怨恨母亲自私。
“现在想想,我妈虽然有很多缺点,但她还不至于那么狠心,或者说,她恐怕也没那个胆子去寻死。”周熠哼一声,“还有,为什么是投河?因为当时是夏天,三天后尸体已经没法儿看,是被掐死的,还是被锤死的,都无法判断了,对不对?”
他看着对面,眼里带了些晶亮,目光却咄咄逼人。
何天奎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目光,既脆弱,又狠戾,矛盾至极。
他沉默几秒,然后说:“当年的葬礼上,你母亲失魂落魄的样子,出席葬礼的人都应该有印象,我不信你一点不记得。而且,你母亲跟我父亲的关系,我比你多了解一些,她在嫁给周叔之前,就对我父亲有意,但我父亲已有家庭,而且与我母亲感情甚笃……”
周熠冷冷打断他:“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是你母亲先介入我父母的婚姻,但是我不想去议论上一辈的是非……”他顿一顿,“我还想说,你母亲性格软弱,缺乏主见,这样的人根本不具威胁性,我没有伤害她的动机。你刚才说的这些,与其说是推测,更像是一厢情愿的臆想。因为你自幼失去双亲,寄人篱下,又饱受流言之苦,难免心里失衡,积累了些怨气。”
他眼里带了几分悲悯,“周熠,如果你有心理问题,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好的心理医师。如果你只是来无理取闹,我可以叫保安上来。”
周熠右手握成拳,哪怕只用一只手,他也可以把这张道貌岸然的脸打个稀巴烂,他还可以掀翻桌子,砸烂这里的一切,那样一定很解气。
可是,他喉结滑动了一下。
那样岂不是中了计?
这时,桌上内线响,女秘书声音传进来,会议室人已到齐,是否准时开始?
何天奎正要开口,电话被按掉。
周熠收回右手,靠向椅背,脸色已恢复自若:“没错,这世上总有些是非真相,或被时光掩埋,或被人为篡改,没法拿出有力证据,也不能搬到法庭上,让法官和世人去评判定罪。所以,我用我自己的方式。”
他略一停顿,“刚才那些,我也没指望你能承认。不过,咱们俩的恩怨可不止这些,既然你只认证据,那我不妨也给你一个。”
他说完掏出手机,操作几下,放到桌上。
熟悉的声音响起:“……你应该知道瑞和对他的意义,比命还重。”
“……你们之间的恩怨,我不想掺和。但我奉劝你,别意气用事。”
“……总之给你一句忠告,你这样激怒他,至少在这个时间点上,不明智。”
“……这时候碰他逆鳞,相信我,我比你了解他的手段。”
“那要看你有几条命。”
何天奎眼里结了一层冰。
录音结束,他皱眉,“你觉得这次车祸是我安排的?”
周熠勾唇:“难道不是?”
“在我看,更像是你自导自演的苦肉计。”
周熠摊手,“那就等着警方调查结果好了。高速路上的连环车祸,多人重伤,影响恶劣,肯定会彻查,到时候我那车被人动过什么手脚……对了,”他又在手机上操作两下,调出一段视频,“到时我再把这个交上去,算作线索。”
何天奎看向画面,光线略暗,但能看出这是停车场。
一个穿一身黑、头戴鸭舌帽的年轻男人,有些鬼祟地走出来,经过门口时抬头,正好被摄像头捕捉到侧脸。
周熠解说:“我打听过了,这个人叫张武,集团总部安保部的,人已经跑了。”
他撇下嘴,“幸好当初我没进这个部门,原来是做脏活儿的。”
何天奎好一会儿没出声,还看了眼桌上话机,想是要核实一下,但还是改了主意,他笑了笑,说:“既然是线索,怎么不交给警方?”
“你说呢?”
“因为这根本就没用,就算是这个人做的手脚,他可以是为任何人做事。警察也不会因为他是瑞和员工就随便下定论。”
周熠一笑,“如果我交给媒体呢?”
“还有电话录音,”他顿了下,“商界伉俪,携手走过风雨二十年。”
何天奎表情定格几秒,咬肌动了动,想必是忍到临界点,“绕来绕去,你不就是为了要股份?”他语气不屑,“要这么多,你吃得下吗?持有再多股份,你也进不了董事会。”
周熠随意道:“那就不进。董事会有什么好的?又不是夜~总~会,只有几个半入土的糟老头子,邀请我进我还得考虑一下。”
何天奎克制着怒气:“周熠,你到底想做什么?”
***
周熠离开后,何天奎靠着椅背,仰头,闭目,许久后才坐直。
桌上有茶壶,沏的是滇红,提神用的,早已凉透,他还是倒了一杯,一阵泛着苦涩的凉意穿喉而过,却还是浇不灭心里的火。
秘书再次询问,会议是推迟还是改期,他问:“田总监在吗?”
秘书答在,他说:“让她上来。”
田云岚推开董事长办公室的门,就见何天奎坐在桌后,看不出端倪。她回手关上门,刚转身,迎面飞来一不明物体,在她面前落地,立即粉碎。
是一只茶杯。
她的脚差点就踩上去,仓惶收腿,“你发什么疯?”
何天奎仍稳稳坐着,不答反问:“你犯什么贱?”
见她没反应过来,他指出:“你给周熠打电话,胡说些什么?”
田云岚手轻拍胸口,很快恢复清醒:“我只是从企业立场出发,希望打消他不切实际的念头。”
何天奎看着她,似笑非笑,“是吗?那的确是于公,于私呢?”
田云岚脸色变了变。
“七年前的那个晚上,我还以为是他年少冲动,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原来你也不无辜。”
田云岚还停留在“于公于私”上,反应过来:“他录音了?”
何天奎嗤笑,“现在知道他的手段了吧。”
田云岚伸手扶额,想回忆自己都说了什么,脸上有明显的懊悔。又想到关键的,解释道:“当年,不是你想的那样。”
何天奎不屑道:“你以为我现在还在乎这个?偷一个,偷两个,有什么区别?你真是蠢得可以,他销声匿迹七年,突然出现,一身的疑点,小动作大动作不断,还不知道背后是否有别的力量,这么大的劲头,你几句话就能打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