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唯还隐约觉得,妈妈对此并不是特别抵触。
随着对瑞和事务越来越多的接触,再回忆往日家里听到的只言片语、简短争执,她发现,对于企业的未来出路,父母的观点有很大分歧。
何唯意识到,在前方等待自己的,不是对与错,是与非,而是一道又一道的选择题。问题是,她有这个能力吗?
因为心里有事,直觉也暂时歇工。
所以这一天下午,一伙人大咧咧走进来时,何唯起先并未留意。
倒是保安大步迎上前去,这一伙十来个人,穿着蓝色工人装,有几个穿着厚外套,都是五大三粗,衣服鼓鼓囊囊,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保安警惕性很高,右手按在对讲机上,左手按着后腰,那里别了一根警用电击棍。
这伙人七嘴八舌,大声小气。一个喊:“我们要见姓周的,让他出来!”
另一个说:“我们找何董事长。”
保安问:“预约过了吗?”
“预约个屁!老子工作都没了,还管他什么娘的规矩?”
又有人说:“何天奎不在,让他老婆出来也行。”
有人低声道,“他老婆也好久没来了,指不定跟哪个野男人跑了。”
所有人都嘿嘿笑,轻佻中带了几分下流。
保安回头,对上何唯的视线,她已经站起来了,看样子还要过来,他不露声色地摇下头,这时候暴露身份恐怕不太明智。他还想做个打电话的手势,却瞥见人群中有一个衣摆下发亮,像是一根钢管。
又有人嘀咕:“我怎么听说老何的闺女也……”
保安一心多用,左手已经暗暗抽出家伙。
好在这伙人每个都有表现欲,那声嘀咕被一个更大的嗓门盖过:“我们是来讨说法的,不管现在谁说了算,让他下来,不然我们就打上去!”
一个镇定的女声回答道:“已经打过电话了,请各位稍等。”
众人循声望去,前台只有一人,俏生生站立,毫无惧色。
更反衬出这一伙乌合之众的不堪。
这伙人一愣,随即又吵嚷开,有人吹口哨,有人直勾勾盯着前台那位,啧啧说:“这小妞新来的?选美选上来的吧,这帮坐办公室的太他妈会享受。”
有人挑衅:“打电话不会是通知人赶紧跑吧,你们都是一伙的。”
有一个不知是缺心眼,还是嫌事态不够大,抡起家伙挥向门口一只巨大的青花瓷瓶,应声而碎,瓷片飞溅。
这一下像是触发机关,大厅顿时陷入混乱。
人瞬间多出不少,有从楼上下来的,也有从外面进来的。一时间脚步声,呵斥声,骂咧声,推推搡搡,乱成一锅粥。
有人尖叫,“要出人命了。”
有人起哄:“要死大家一起死,谁也别想好。”
一个低沉男声紧张道:“你受伤了。”
一个女声低回:“我没事。”
有人喊:“快报警!报警了吗?”
不远处有人应:“报了,马上到。”
似乎起到威慑作用,那几个嚣张的声音戛然而止。
很快又有人嚷起来:“警察来也不怕,我们占理,凭什么让老子失业,老子是业务骨干,十几年青春都献给瑞和了,今天必须说清楚。”
一个声音在人群外响起:“谁要跟我谈?”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有一人不慌不忙走近。
闹事的几个只听过名字,没见过本尊,不由一愣,面面相觑。
像是不确定这位是否就是正主。
更没想到他这样年轻,虽然听说不到三十岁。
周熠笑笑:“怎么不说了?刚才不是嚷得挺欢?”
他跟这些人说着话,目光却在人群中搜索,很快锁定一点——那个保安,准确说,是被他护着的那个人。那人本来也很高挑,被他显得小鸟依人,此时手拿纸巾按在额头,本来也和众人一样看向他,忽而移开视线。
旁边有人递来一块白色手帕,她接过,像是不想惹人注意,没换掉纸巾,只是按到那上面,手指移开瞬间,隐约看到洇出的红色。
周熠面无表情,视线移向刚才叫嚣的那几个,问:“谁是业务骨干?”
刚才放狠话那个应了一声,底气明显不如刚才足。
周熠轻蔑一笑,“打砸抢的骨干?”
人群中发出笑声,那人脸上挂不住,同伴手里家伙蠢蠢欲动,但一看人群外围那十几二十来个身穿制服虎背熊腰铁塔一般的存在,却也不敢妄动。
周熠没再说话,而是脱下西装,旁边立刻有人接过。
大伙也不知道他是何意,但见白衬衣下腹肌昭然,肩背肌肉更是随着动作隆起,他慢条斯理地解开袖扣,挽起袖子,露出肤色健康肌理分明的小臂,一看就是练过的。有女员工夸张地吸了口气,又有人发出取笑声。
听起来,像是一种变相的喝彩。
周熠看都不看那几个,像是完全没放在眼里,像是还没他那一两颗纽扣重要,嘴里漫不经心道:“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我看你们也没打算做君子,那咱们就不用说的,正好我也有点手痒。”
那人被他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唬人,毕竟进过健身房和能打是俩概念,不由呛一句:“蒙谁呢,你们人多势众,动起手来还是我们吃亏。”
周熠看向他,带着笑意,“单挑,你怕了吗?”
那人刚想否认,周熠活动下右腕:“我用一只手。”
“不,一根指头就能撂倒你,信不信?”
何唯从他刚才表演脱衣秀,就有不好预感,别人不了解他,她可是目睹过他在大街上发疯,眼瞅着这人开始用激将法,那几个呆头呆脑不知死期临近,其他人还“看热闹不怕事大”,也不怕溅一身血。
她盯着他,可他却不看过来,也不看任何人。
站在那里一派从容,随意言笑,仿佛正在召集风暴。
何唯情急之下,身子微微一晃。
本来虚扶着她同时也在看热闹的保安立即紧张起来,大手抓实她的肩膀和手臂,低声问:“头晕?”
何唯低着头,尽量形容娇怯,小声说:“有点。”
“我送你去医院。”保安说着就要护着她转身。
何唯趁机飞快地觑了一眼,只看那人的脚,果然鞋尖动了一下。
周熠用目光挨个“点”了那几个,带了挑衅问:“谁先来?”
那几个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愿意第一个吃螃蟹。
虽然也都是平时在厂里厂外横行霸道惯了的。
周熠一脸不屑,正要开口,有人挥舞着家伙直冲上来,嘴里还嚷道:“你说的单挑,可别耍赖!”
围观人群惊呼,同时往后退,没想到真有人这么愣头青。
一时间人人自危,但现场气氛也被点燃。
何唯回头一看,正是刚刚率先动手的那个。
而周熠站在原地,不躲不闪,只稍微皱了下眉。
这人特别亢奋,觉得今儿能把“一把手”胖揍一顿,也算是为大伙出气了,就算被开了也够本儿,他气势汹汹杀过来,只见目标往旁边一晃,忽觉右膝盖外侧一疼,身子失去重心,往前扑去,眼看就要来个狗啃屎,但他也懂点儿拳脚功夫,下盘还算稳,在以头抢地之前还是生生稳住了。
不由得意,再一看,咦,手里家伙呢?
他回头的同时,听到彩声。
周熠单手握住一米来长的钢管,仍是从他手中抽出的姿势,随手那么一转,在空中舞出一套棍花,钢管簇新,银光闪闪,令人眼花缭乱,戛然而止时,长棍一端抵在这人咽喉。
钢管断口并不整齐,甚至堪称锋利,这人稍微一动,立即出现血痕。
有眼尖的低声惊呼,他本人也不敢再动。
周熠笑笑,“拳怕少壮,棍怕老郎,这位看来是太年轻还没练到家,要不要再尝尝我的拳头?”他右手收回钢管,左手挥出一记老拳,地上那位避无可避,下意识地闭眼。
周熠脸上的笑化作轻蔑,收起假动作,吩咐道:“保安,把人给我扣下。”
两名保安早已就位,立刻上前,手法娴熟地把人双手反剪到背后,提溜鸡翅膀一般把人拎起来。这位颜面尽失,也如瘟鸡耷拉头般极其配合。
周熠递过钢管,“这个也留下,物证。”
他活动下手腕,“谁还不服气?”
那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再出头。
“砸了我的东西,伤了我的人,”周熠略一停顿,“来而不往非礼也,今儿我请你们好好喝一壶。”
他抬眼,目光梭巡一圈,声音不大,气势摄人:“还有谁对我有意见?想跟我谈,可以,选出个代表,提前预约。”
整个大厅鸦雀无声,似乎整栋楼都噤若寒蝉。
他看向人群中的一个,又像是随意扫过,说:“上班时间,都散了吧。”
那个会来事的双手递上西装,周熠接过,道了谢。
他穿衣动作明显比刚才脱的快,嘴里不慌不忙吩咐:“保安看一下监控,今天在场的都记名,谁爱看戏我放他长假,回去看个够。”
话音一落,人群如潮水般退散,二楼三楼倚栏观望的也都缩回去,顷刻间大厅里只剩下二十来个保安,以及一一束手就擒的来犯者。
不过,保安显然少了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2019.11.29
第37章 狼烟四起
何唯随着人群往外走,身旁是那个热心肠的保安大哥。刚才大门都被人守住,一副“关门打狗”的架势,随着那人一声令下,两个黑脸门神才肯放行。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冲着她而来。
然而,保安大哥显然还没从护花使者的角色里脱离出来,居然不识相地,或者是条件反射地往何唯身前跨了半步。
周熠皱了下眉,说:“要不你送她去医院,我回去替你站岗?”
保安呆了呆,挠一下头,扭头看向何唯。
何唯说:“今天谢谢你。”
说得诚意十足,又因捂着脑袋的造型,显出几分娇憨。
保安憨厚回笑,露出一口可以接拍牙膏广告的白牙,“啪”地转了个身,昂首挺胸以标准姿势小跑回去,皮鞋落地声抑扬顿挫。
周熠视线从那个身高腿长的背影身上收回,走近两步,“我看看。”
何唯捂着头往后躲一步。
他的手在半空中停留几秒,泰然自若地收回。
“我车在地下车库。”说完人就迈开长腿往回走。
何唯站着没动,直到听到警笛声远远传来,她略一权衡,也抬脚跟上。
一前一后,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何唯再次站在电梯里,自然想起上一次被他扛走的一幕。虽然不似上次剑拔弩张,但也同样感到空间不足,空气窒闷。
上车时,何唯打定主意坐后面,可周熠已经先一步拉开副驾车门,带了不容置疑的口吻,“坐前边。”
何唯无声抗议了下,还是屈从。
他似乎对于她的配合也有些意外,瞅了她一眼,坐进车里却不马上发动,又看她一眼,然后从手套箱里取出一包没拆封的纱布,撕开递过来,“用这个。”
何唯有些意外,又不意外。
她刚拿开手帕和纸巾,他也凑过来,“我看一眼,是不是破相了?”
他不是商量,直接动手,两只大手扳着她脑袋,只看一眼,就是时间有点长。何唯低着头,任他摆布,感受到他呼吸频率的变化。
先是一顿,然后释然。
她也松了口气,一直没机会检查,她也怕破相。
感觉到他的手指拨开她的头发,指腹摩挲了一下头皮,有一点温柔,似乎还有一点眷恋,带一点烟草味的气息吹在她额头上,听他问:“是碎瓷片划的?”
她忍受着触电般的不适感,“嗯”了一声。
周熠明显舒了口气,一直紧绷着的肌肉也松懈下来。刚才他接到电话,得知有人来闹事,看到她捂着脑袋时的第一反应是她被人打了,或者在混乱中被误伤。那一瞬间,想杀人。
他这一身的力道,别人看来是满满的攻击性,其实是克制自己。
后来看她站在那,头发衣服还算齐整,看到满地碎瓷片,猜到大概。但还是很气,万一溅到脸上呢?万一是眼睛呢?
此刻回想,还是后怕。
同时还有一个念头,一种情绪,呼之欲出,被他刻意忽略。
他放开她坐好,说了句:“走吧,去医院。”
上路后,车子开得有点快。刚炫完功夫,又炫车技。
何唯皱了下眉,不想被人捕捉到,问:“头晕?”
“嗯。”
他腾出右手,“是不是还有别处伤到了?”
看那手,分明是要替她检查了,何唯躲开,“你开慢点就不晕了。”
“……”
何唯看着窗外,暗自平复着刚才的震撼,消化着这一幕背后的事实……过了会儿,忽然问:“要裁多少人?”
没等到回音,她看向后视镜,对上他的视线,她不掩讥讽:“又是不可说?”
“还没定,正在商讨。”
“请一伙外行,在会议室里决定谁去谁留吗?”
“他们更专业,更公平。”
周熠勾起嘴角,“关在会议室里不等于闭门造车,这不就有人沉不住气,跑上门来证明自己不值得被留下了?”
像是附和他的说法,伤处有一丝疼,何唯忍住没表现出来,也没再开口。
至于那些闹事者会被如何处置,她也不想过问。就冲他们对她父母的不敬,吃吃苦头也是应该的。
***
到了医院,挂急诊。
急诊科人多,各种惨形惨状,有个大哥也是脑外伤,戴了个网状帽,血流不止,嘀嘀嗒嗒落在地上,据说来这是第三家,之前两家都拒收,亏他体格比较壮,否则光这失血量都扛不住,而他还有力气吐槽医院没人性。
何唯有点被吓到,仿佛看到了更倒霉版本的自己。
周熠只是扫了一眼,说:“别看了。”
几个医生和实习生忙得团团转,看到何唯的伤情时,有一种“这也来三甲医院、简直是浪费公共资源”的感觉,当然没敢流露出来,因为身边这位实在不像是善茬儿,尤其那眼神,锋利程度堪比柳叶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