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唯却道:“那油画可能更贵,画的是什么?”
周熠一呆,这个还真没注意,随口道:“好像是个不穿衣服的女的。”
何唯面露鄙视,纠正道:“那叫艺术。”
她又问:“他们吓坏了吧,没说要报警吗?”
周熠又喝一口,“提都没提一句。大概是怕警察还没赶到,就成人肉筛子了吧。别的生意人家里供财神供关公,他家多了一个,长寿佛,怕死都怕得这么明目张胆。打蛇打七寸,这种人就怕跟他讲道理,你把他当人,他就把你当孙子。”
何唯心说,果然是穿鞋的怕光脚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像周熠这样的人,换以前她也是要敬而远之的,可是如今,她想了想说:“你这样,是欺负小动物啊。”
周熠点头,“估计经过这一次,那只鹦鹉该疯了。”
何唯小声说:“真缺德。”
周熠觉得女人真是不可理喻,追着要听,听完八卦心满足了,没流露半分出对他的崇拜,居然同情一只破鸟。他接:“缺不缺德不知道,只知道我五行缺火。”
何唯一愣:“所以叫这个名字?”
“嗯。”他看着她,笃定道:“我知道你五行缺什么。”
“什么?”她自己都不清楚,好像从来没人给她算过。
周熠拿着瓶子冲她点一点,一本正经道:“缺饭。所以名字里有个口。”
何唯:“……”
“越吃越胖。”他笑着起身往外走,经过门口时把空瓶子丢进垃圾桶,留下何唯在原地气鼓鼓。
他差点就说“缺我”,又想逗人玩也要讲究尺度,过了界就不好玩了。
***
回到房间,他从行李箱取出超薄笔记本,坐下时脚搁在茶几上,本子放腿上,顺手又点了烟。开机后,先打开股票软件。
“瑞和实业”持续低迷。
手里其他几支还不错,地产,电商,新能源。
他打开浏览器,输入“瑞和集团”,一溜新闻出来,扫一眼,挑几个靠谱的点开。何天奎最近很活跃,频频曝光,不是热心做公益,就是接受某某领导的亲切接见,他的目光驻留在那张气度不凡、从容不迫的脸上……
想起不久前看过的一本财经期刊,封面人物就是眼前这位。
父亲去世时,他才二十出头,临危受命,接过权杖,执掌这个庞大的钢铁帝国……他勤勉,有才干,有战略眼光,不负众望,未满三十岁的他就被媒体誉为“国内的钢铁大王”。
他很早就意识到,靠粗钢产量即便做到世界前几,也非长久之计,于是在几家主打特钢产品的国企亏损出让时,不惜出高价收购,在多个省市布局特钢生产基地。08年金融风暴,民企同行减产甚至停产,瑞和不仅没有受到冲击,营业收入再创新高。他并未满足于此,深知整个行业的“凛冬将至”,转型势在必行,他把视线投向了新能源汽车。那是在还没有“跨界造车”“造车新势力”这些火爆概念的2010年。
这是那本杂志内页文章的大意。
说的也算实话。
那一期杂志卖得特别好,刚上报摊油墨还热乎着就被抢光,在纸媒式微的今天,简直是个奇迹。除了封面人物长得像明星,有型有范儿,很容易让人把“财经”字样忽略当成时尚大刊,还因内页的一张合影,西装配旗袍,男财女貌,标题是:商界伉俪,携手走过风雨二十年。
周熠不由想到,某一晚,不经意听到的那一通电话。
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个时候,坐在他身边的人。
周熠的视线从屏幕移开,落到那只装着现钞的包上,想到里面缺了一打,他不由失笑,他的钱也敢收,不知道那是他攒的老婆本儿?
又想到她身上的变化,准确说是脸上,眉眼之间,眼神儿里,恋爱中小女人独有的情态……他抖了抖堆积一截的烟灰,然后,茶几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一条信息进来,他点开,内容言简意赅:继续收?
他利索回复:收。
那边很快又一条:就这么一点点收散股?
他回:不急。
蚕食鲸吞,现在是蚕食阶段。
作者有话要说:
2019.11.3
小周:收了我的彩礼,哼哼。
第10章 心猿意马
全中国人民都“五行缺饭”,要不怎么叫“舌尖上的中国”呢。
皮皮佳曾替好友分析过,正如有人抽烟抽的是寂寞,喝酒喝的是忧愁,堂堂白富美迷恋卫生状况堪忧的街头小吃,其实是喜欢那种热热闹闹的氛围。
何唯想了想,好像无法反驳。
从记事起,独自在家吃饭就已是家常便饭,保姆照顾得再妥帖,终究无法替代家人的陪伴。所以每次一家三口齐聚餐桌旁,都令她开心雀跃。
何况,今天还是四个人。更热闹不是?
何唯刚坐下时,暗中留意了一会儿斜对面坐着的两人,发现他们无论是对话,还是眼神都挺正常,她就放下心,同时也为自己的“多心”而惭愧。
这就要怪皮皮佳了。
据她自爆:小时候看《封神榜》,凡有点姿色的女的都是妖精变的,于是再看向对镜画眼线的妈妈,突发奇想,妈妈会不会也是狐狸变的呢?要不要骗她喝点酒,看是否会露出尾巴。
还没完,后来看家庭伦理剧,什么妻子的诱惑,老公的意淫,每当她看到妈妈和别的叔叔说笑,又突发奇想,会不会其实这才她的爸爸……
何唯无语,你跟你妈多大的仇?
皮皮佳狡辩,这叫怀疑精神!科学精神!狐狸精都出来了还谈科学呢。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真有人成精,也是坐对面那位。
坐姿端正,目光得体,说话也不带脏字,堪称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四有青年一枚。何唯在心里翻白眼:精神分裂的野蛮人。
桌上十多个菜,何唯最偏爱的是煎带鱼,表皮煎得金黄到暗红,口感酥脆,鱼肉入味又有嚼头,是青姨的拿手菜之一,今天发挥得格外好。
青姨的老家习惯把带鱼叫做刀鱼,何唯也跟着叫过,每当这时,成长于江南水乡的田云岚都会忍无可忍地纠正,在她看来,长江刀鱼才是至尊美味,当然如今也贵出境界。
何唯的筷子再次伸向带鱼时,撞上另一双,蛇纹木筷发出一声脆响。
听到一声轻咳,是妈妈的提醒,餐桌礼仪。
可是何唯想,就是因为礼仪,才没把这道菜搬到自己面前,一不留神,居然只剩最后一块了。她毫不客气地夹住。另一双大概也是同样心理,夹住另一头。一段无辜的带鱼,就这么僵持在盘子上方。
对方忽然一松,像是不跟她一般见识。
哼,何唯不屑,她才不要他的谦让,也跟着放手,然而,带鱼并没有落回盘中,而是被另一双筷子夹起,果断而迅速。
何唯呆住,居然使诈!
她眼睁睁看着那人夹了鱼送到嘴边,然后,又放下,放进自己的碟子里,端起酒杯,被酒杯挡住的嘴角似乎上扬了一下。
他怎么不吐口唾沫以示主权呢,还亲一下。难道她还会去他碟子里抢?
太过分了,何唯看向另外两名目击者,结果发现,人家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一幕尔虞我诈,不知什么时候又聊起生意上的事。
何唯气得脚痒痒。
她随便夹了个菜,闷头吃,鞋底在地板上来回蹭了蹭,估准了方位,踹出一脚。对面人身子明显一震,嘴里还含着酒呢,所以就华丽丽地呛了。
何天奎问:“是不是伤口疼?那就少喝一点,自家人不用客套。”
周熠用餐巾抹抹嘴:“不碍事。”
小插曲过后,周熠也加入聊生意经。
他们谈的事,何唯也知道一点,瑞和自主研发的一款纯电动车,刚预售就被某外资品牌起诉,称外观和技术等诸多方面“类似”,涉嫌侵犯知识产权。
瑞和法务部正在准备应诉,并请了专家对各项指标进行专业评定。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何天奎对于结果倒不担心,只是担心不能速战速决,影响销售和企业信誉。
田云岚提起某一桩折腾了两三年的侵权案,“前段时间终于判了胜诉,是不是这个给了他们信心,也想借此来打压咱们?”
何天奎对这种“相提并论”颇为不满,“他们那是明显山寨,早就应该判侵权,整顿一下国内市场的乱象,不然永远是‘劣币驱逐良币’。”
周熠现在开公司的配车,就是瑞和自产的插电混动车,他分享了用户体验:“市内用电,长途用油,没有续航焦虑,开惯了油老虎,换一换感觉还不错。”
何天奎问:“你以前开什么车?”
“北京吉普,牧马人,大切,几手的都有。”
“像是你的风格。”
周熠自嘲道:“装酷而已。”
何唯哼了一声,引来六道视线。她撇撇嘴,餐桌礼仪已经不能约束她了,她还在怀念那最后一口带鱼的滋味,恨恨的味道。
好在没人跟她计较,何天奎说:“这一次的纯电动车,综合续航有所突破,长途也没问题,支持快充模式,哪天有空,去选一辆。”
周熠道谢,田云岚接了句:“偶尔换一换风格是不错,不像有些人一成不变。”
何唯嘴快:“我爸一成不变地爱大奔。”
除了偶尔也会为自家车“代言”,何天奎的座驾始终是奔驰,最老成持重的款型,无一例外的黑色。他解释:“当年你爷爷送我的第一辆车,就是奔驰,老款,结实,几次帮我化险为夷。”
他暗叹一声,“这个时代,一切都瞬息万变,能有一两样一成不变,也未必是坏事,对不对?”
这话已有所指,田云岚飞出一记眼波,然后垂眸。
当年两人定情,他送她的车,也是奔驰,白色。
对于这种级别的眉来眼去,何唯见怪不怪了,这两位,外人面前“何总田总”叫得官腔十足,偶尔也有“何先生、田女士”这种低调秀恩爱版本,私底下“奎哥岚妹情意长”,她被虐了二十年单身狗。
不过,她还是抬眼看对面。
只见周熠垂着眼,手里端酒杯,嘴角含笑。
何唯想起个好笑的事:“嘉扬哥他爸也是,开车只开奥迪,手表只戴劳力士,送他的成年礼都是迪通拿,他妈就更绝,买包只认LV,偶尔送个给阿姨,阿姨拎出去买菜,卖菜的都一脸嫌弃,买个姜蒜还要什么塑料袋,扔包里不就完了?”
田云岚没忍住笑,但也提醒道:“要叫陈叔杨姨,人前人后要保持一致,这么没礼貌,让你周叔叔笑话。”
何唯看着对面,他?笑话她?哼哼。
周熠的确没笑话何唯,而是淡定地吃起了带鱼,细细咀嚼。
话题扯得有点远了,何天奎总结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打官司这种事要交给专业的人,只要顾律师表示有信心,咱们也就不操闲心了。”
何唯一下子捕捉到“关键信息”。
两年前,瑞和汽车经历过一起侵权案,只不过是原告方,被国内另一家车企抄袭多项外观特有设计。因为有地方政府充当“保护伞”,对方有恃无恐。陈嘉扬就推荐了他这位大学学长,在一线城市知名律所专门负责涉外知识产权的顾律师,虽然“大材小用”,但官司赢得漂亮,顾律师因为父母年迈,回到家乡与人合伙开间事务所,瑞和就把他聘请过来当法务顾问。
何唯对此人印象深刻,不为别的,因为他外形出众……她脱口而出:“顾律师还是那么帅得人神共愤吗?”
何天奎逗她:“怎样算人神共愤?比小陈还帅?”
田云岚与老公交流了一下眼神,提议道:“让嘉扬有空过来吃顿饭吧。”
这话题转换得有点突兀。
刚才还大咧咧把“嘉扬哥”挂嘴边的人,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她用筷子在自己的碟子划拉着,小声说:“让他来干吗?”
田云岚给她盛一碗虫草花响螺花胶汤,“吃顿便饭而已,好久没见了。”
何天奎则是问周熠:“老陈家的儿子,你以前应该也见过,还记得他吧?”
周熠端着酒杯,轻轻摇晃一下,“没什么印象了。”
他说这话时目光掠过对面,对面的人视线微垂,睫毛忽闪,脸颊比刚才多了点淡淡的粉,像是敷了一层薄而细的胭脂,让他想到一个词,粉面含春。
何唯的羞涩也只停留不到一分钟,就恢复自若,语气随意道:“跟他说是没问题,能不能来就不知道了,他最近忙得很。”
田云岚笑:“要说忙,谁不忙?咱们这一桌上就一个闲人。”
何唯立即抬眼看对面。
田云岚无语:“别看了,就是你自己。”
***
当晚何唯与陈嘉扬通电话,他一口应下。还说要好好准备两份礼物,跟她探讨:“要不带点好茶?我知道叔叔对茶有研究,阿姨喜欢白茶,你是喜欢每种都试一下,对了,知道‘三茶六礼’不?”
“我只知道左麟右李。”
“这要是在古代,这一环节就叫提亲,接着是下聘……”
何唯打断:“陈先生,醒醒,现在是二十一世纪。”
那边笑,“我都想到洞房花烛了。”
陈嘉扬的调戏大多点到即止,这也许就是太熟的两个人忽然变成恋人的后遗症,双方都需要时间适应,而且还要给对方时间适应……这样一来,多出了个“时差”,而有些该猝不及防发生的,火花之类的东西,稍纵即逝。
这一次,他话题一转,说起了周熠。
据调查结果显示:他这些年辗转了多个城市,用脚丈量了祖国的大好河山,工作变动频繁,属于流动性较大的人口,查起来比较费时,但是经确认,既没有案底,也不是老赖,顶多有几张超速违停罚单……结论是,这基本算是个好人。
何唯不由松了一口气。
陈嘉扬语气却没有放松:“尽管如此,还是不能大意。”
“为什么?”
那边顿了顿,才说:“我们这种家庭,多提防一点是应该的。”
何唯默然。
***
外界只看到何天奎宠女儿,好奇嫁女时会陪送几个亿……其实对何唯来说,父母给她的最珍贵的礼物,是两个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