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水溶亮晶晶的视线,黛玉倒觉得他这时候和吃着瓜子的鹦鹉很像。
她又另挑了一个角度含笑赞道:“那树画的很是生动,有风吹过的缥缈。”
说到树,黛玉倒是想起碧翠阁前面的黄金树,顺着接了一句:“可惜风铃树留在荣国府那儿,上面的花很是漂亮。”
那可是水溶一夜之间为自己装扮而成的,上面是多少朵黄金小花。
黛玉还记得预知梦中水溶一株一株地给黄金花浇水,现在倒是全部留在贾府,也是可惜。
其实黛玉倒是有些好奇,水溶当初是怎么在一夜之间将风铃树上栽满黄金花的?
等她微微凝神看过去时,倒是看到赤金色的心语蹦跶了下:
风?什么风?画树的时候没有风啊
没事儿这就补上
水溶在画板上又勾勒了下,在绿色的颜料里勾出黑色线条,倒是想起另一事来:“今天的落水,是有人在设计?”
黛玉点点头,略微沉吟了会。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总不能说是做梦梦到的。
对上水溶略带关切的眼神,黛玉干脆直接点了一句:“是薛家和史家设计想让我下水。”
水溶英挺的眉目稍皱了起来,低眉略微沉思了下。他指尖扣在画板上,越显英俊而挺拔,有着深邃的吸引力。
黛玉只以为他在思考对方是怎么动手的,毕竟自己什么都没说,只给出名字。
这时候一般人哪怕嘴上不问,心里也会有些嘀咕自己是怎么知道的。
等她凝神看过去的时候,就见到赤金色的心语顺着画笔划过,正大张旗鼓的跳动着:
薛家和史家,该怎么弄倒他们玉儿会更开心?
先拿王家祭个天好了
黛玉笔尖顿了下,没想到他将相不相信自己这个阶段跳过去了,直接就到了要替自己复仇的时候。
她弯了弯眉眼,感到被无条件被信任着。
等天色些微暗下来,水溶哪怕舍不得,还是适时地告辞了。
“流言的事情就交给我。”
他面上难得踌躇,又细细叮嘱了几句:“贾府可能还会有动作,林姑娘不必忧心,我都会处理好。”
黛玉只随着他的话表示赞许,每说一句就点点头。
而后又目送着水溶带着一身金色光辉而去,心语起起落落,每走一步就掉下一句晨星般的闪耀。
他走过的路都染上了金色光芒。
黛玉随手在荷花上再加了一层金光后,便让侍女收拾了画板颜料。
紫鹃收拾到水溶那儿,难得卡了一下,她谨慎地问了问:“姑娘,这个是颜料试色纸?”
黛玉哑然失笑,她摇摇头,“和我的画一道收到库里吧。”
顿了顿,她还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紫鹃,你看这个,像什么?”
紫鹃小心收拾着画板的手顿了下来。
她古怪地看了画一眼,目光在周围转了一圈,最后恍然大悟似的指指鹦鹉道:“是鹦哥吧!”
鹦鹉吧嗒吧嗒跳着脚,在上头“呸呸呸”了声,一股脑拍着翅膀飞远了。
——
贾政今儿去府里办事的时候,就觉得同衙看自己的眼光怪怪的。
他心里存着事,也不好直接问,只别扭着低头忙活。
好不容易回去,他在轿子上刚叹了口气,道儿上人说话的声音就透了进来。
“这也是奇闻,荣府倒是和林府断了关系。”
“林府没几日就要上京侯刑,断了倒是也对。”
“只是心忒狠了些。”
贾政眉头狠狠一跳。这不过是他们府里的事情,怎么这会就传地到处都是了?
他憋着一股气赶回去,还没等寻得王夫人,就见贾赦就先过了来。
贾赦板起了脸,脚步快了些,当着下人的面就质问一句:“这是怎么回事?我在外头听得风言风语的,怎么好好的将外甥女赶走了?”
贾政只觉在下人面前失了面子,一时又气又恼,只一道往贾母院里去。
这时候接近晚省,老太君院里人倒是齐全。
贾政让三春先出去,规矩行礼后,便将自己路上听得的一一说了出来。
“哟,还有这事呢?”邢夫人在下首忍不住先笑出了声,她又连忙皱皱眉,将面上的笑意压了下去。
“我那会在前院招呼客人,一时忙着没去看,竟然严重到这个地步了?”
邢夫人提高了声调,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去看王夫人。
王夫人面色不变,只笔直地坐在椅子上,手上一下一下转着佛珠,垂眸不语。
看她只低头不说话,邢夫人自觉占据了上风,乘胜追击继续叹道:“外头传成这样了?贾府的脸面要往哪儿搁?”
贾母闭着眼在铺满红毡的榻上歪着,由鸳鸯揉着额角,一直沉默不语。
这会儿听得邢夫人不依不饶,她只掀着眼皮往贾赦贾政那儿斥了一句:“毛躁躁的。多大人了?还如此不知体统,这算得上是什么事。”
邢夫人又受这指桑骂魁的气,暗地里撇了撇嘴,看了贾赦一眼后,也低头不说话了。
“老太君说的是,这算什么事呢。”薛姨妈在位置上笑了笑。
这是她在上次被分出贾府后,第一次进了来。
这会儿她笑吟吟地顺着话题,转了个角度道:“我只看着外头有些不对呢。怎么一股脑的,竟然都在说是荣府的过错?”
“实在不对劲。毕竟是林姑娘自己要搬出去,我们倒是劝着她呢。”
薛姨妈说到这儿就停了下,面上语气里都是疑惑,引得人往这边想。
她身上是件墨蓝的裉袄,显得格外的富丽堂皇,倒是将一旁半新衣裳的宝钗,衬地妆容雅淡、清秀慧丽。
宝钗端端正正地坐着,看众人面上沉思地差不多了,微微一笑接过薛姨妈的话头:“妈说的是。到底林妹妹是小辈,该守规矩的。”
“这件事怎么说,也是她忤逆长辈才对。”
-2-
贾母听着就不自觉点了点头,这话是说到了她心坎上了。
这倒是启发了王熙凤,她思绪转地飞来,连忙开口抢了一句:“正是这个道理!我们可是长辈。”
“要我说,老祖宗也不必忧心。哪怕我读书少,也知道天下总逃不出一个孝字。”
“只要我们去林府往外边走一圈,将事情说开了。这时候林妹妹要是愿意回来,那就回来。不愿意回来,那就是她不孝。”
王熙凤越说越是顺畅,语调越来越快。生怕这个功劳被宝钗给抢了,只一股脑地接了下去。
宝钗状若无事地抛下那一句后,也不和凤姐儿争。
她只含笑听着王熙凤的话,瞧着就是一副安分随时的模样。
贾母挥开了鸳鸯,自己坐了起来。这会儿她心头还隐约急促跳着,之前黛玉那一摔,实在是给她留下太大阴影了。
“也罢了。”
老太君咳了下,又淡淡叹了一声,起着皱痕的面上沾染了失望:“总要让玉儿知道我的苦心才是。”
王熙凤忙忙奉承了几句,又推波助澜接话道:“这可定是要澄清的,老祖宗将这事交给我就是。”
贾母只点点头,透出一股疲惫的劲儿,并不在这个事情上多谈。
好一会后,她才转向薛姨妈,面上带出淡淡的笑意:“之前也是委屈你们了。”
这说的是先头因为诅咒之闹,将薛家赶出去的事情。
薛姨妈摆摆头含笑不语,而凤姐儿又赶着上前开解:“我们都是一家的亲戚,又不是林妹妹那样不懂事的小辈,哪有什么隔夜仇。”
“刚开始时,大家处得倒好,只是后头林妹妹……”说到这里,王熙凤又自己摆摆手:“罢了罢了,不说也罢。”
凤姐儿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她只含糊了下,不再往下说。
薛姨妈由着王熙凤巴拉巴拉说了一堆,面上的笑意就没有变过。
“那宝丫头也是受委屈了,我心里可是疼你的。”贾母又冲宝钗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坐着。
听到这话,凤姐儿眼珠转转,难得安静了些。
宝钗知道她指的是之前落水的事情,这会只含笑大方过了去。
这个位置,从来都是只有宝玉和黛玉能享用的,宝钗对此心仪神往已久。
可现在坐上去了,她顺着看了周围一圈,倒也觉得没什么可激动的。
“难得两头话解开了。宝丫头不如再回来住着?房间都是保留好的。”贾母拍了拍宝钗的手背,语调里都是爱抚。
宝钗感受着这平时黛玉的待遇,面上依旧是平和温顺,“我近日身上有些不自在,东西也都在王府,突然离开怕是有伤他们的心。”
她委婉地拒绝了。心下看出贾母想联姻的意思,并不大乐意。
之前宝钗的确是考虑过宝玉。可这回儿她有了王府做后盾,只要做成义女,那唯一一个商户身份的劣势也没有了。
宝钗忍不住垂眸眨眨眼,遮去眼里的冷色。
她倒是感激王景这会在寺庙,最好永远不要出来才是。
现在她自认为不比黛玉差什么,目标更是在青云之上——她意属的是北静王。
宝玉和王爷比起来就像个孩子。
只是最近王家还没有书信传来,加上之前黛玉的话,让她有些莫名不安。
想到这里,宝钗换了个称呼,对贾老太君温和笑了笑,面容上都是歉意,“若是老祖宗不嫌弃,我多多过来请安就是了。”
王夫人本来一直在低头转着佛珠,虔诚修行不问他事。
现在听到宝钗的话,才抬头淡淡扫过她一眼,手上的佛珠都顿了顿。
贾老太君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摸摸她头发,夸了一句好孩子。
——
晚饭伺候着吃了一顿散开,凤姐儿想着自己的事,在路上直直往前走着。
今儿是累了一天,王熙凤只觉得手脚发沉,一不小心就绊在石子上。
陪嫁丫鬟平儿在她要摔倒的时候连忙上前,一把将凤姐儿扶了起来。
她又是心疼又是埋怨:“最近奶奶神思不属的,是该找个太医好好看看了。”
“奶奶何必对林姑娘那么上心?这又不干我们的事。”
“糊涂东西!”
王熙凤唾了一口,看着周围没人,这才和自己心腹交代了下:“你宝姑娘,怕是要成为宝二奶奶了!”
凤姐儿说道这里,就觉得血气上涌,脚下又是一个踉跄。
平儿连忙扶稳了,只会意地点点头。
这个事情她还是知道的,毕竟落水被宝玉救了,总要有个交代才是。
而王熙凤面上沉了些,她掰了掰指甲,“要是她嫁进来,这份家当到底是落到谁手里呢?”
对着自己的心腹,她并不设防,连吐息都冷了些。
自己是王夫人的外侄女,而宝钗是王夫人的外甥女。
哪怕自己先前那般讨好,王夫人也更偏向宝钗。
如果不能贾母面前做出名声来,等到日后宝钗进来了,自己岂不是就要被拿捏了。
自己可还放着利钱呢,绝不能让旁人知道了。
王熙凤心中一串串的念头划过,想的她头又有些疼了起来。
“奶奶好歹顾忌些身子。”平儿叹息着劝了句,手上微微用力扶稳了她。
凤姐儿只点点头,想着等明天去过林府一趟,就回来请太医。
-3-
鹦鹉“嘎嘎嘎”的叫唤声从外头传来,这时候天色已经微微亮。
黛玉在床上缓缓睁开眼睛,依旧躺着没有动弹。
终于回到自己家了。
黛玉轻叹一声,又揉揉眼睛,只觉得昨晚睡得特别安心,是从心底的轻松自在。
她这才察觉出来,就算是自己刚刚上京城的时候,老太君对自己疼爱有加、贾府中人毕恭毕敬,可自己心底还是觉得拘谨。
毕竟那是外祖母的府邸,哪里有自己院子来得舒坦。
黛玉舒展着身子从床上起来,推开窗户往外瞧了下。
她昨天就看见鹦鹉在林府上空各种盘旋,像是在熟悉环境,又像是在选择落脚的地方。
最后鹦鹉还是在这个院子里的大树上搭了窝,正好还能催自己起来。
外头守着的紫鹃明怡听到动静,得到示意后才进了来,只服侍着黛玉梳洗。
“外头这会儿怎么样了?”黛玉顺着她们动作,又随口问了一句。
按照上回水溶的行动力,这次怕是已经将风声放了出去了。
黛玉看中紫鹃的细心,昨儿分她一些人手,专门打听着各种事情。
紫鹃对此算是得心应手,她只轻声禀报道:“外边已经布满林荣二府要断交的传闻。都说贾府狠心,但是也果断。”
她顿了顿,这才含笑加了原因:“毕竟林府是要落败了。”
黛玉抿唇一笑,水溶的流言散布地倒是比她想的要更深些。
这种带着贬义的夸奖,等到林府上京的时候,那就是一个个响亮的巴掌,会直接扇回它们脸上。
这是来家的第一天。黛玉换了身银红色长纱裙,微红的色泽衬托得她面如桃花、色比芙蓉。
昨儿东西都一个个收好了,她细细看过。
御赐的碧簪和水溶的墨玉一道放入库房,念珠倒是继续在腕上戴着。
而后她又在库房里看到水溶画的那副四不像,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之前黛玉可是在水溶心语里,看到他说要自己作诗作画的。
虽然都作了,不过这水平实在是令她忍俊不禁。
黛玉正在林府中漫步四处瞧瞧,就听到外面有小丫鬟禀报,说是有贾府的马车远远开来。
听到这个消息,她是一点儿也不意外。
贾府迟早会找上门来,这时候倒是和她预料的差不多。
黛玉直接往外院的楼阁里去了。
这栋楼设计地正好,可以在上方远远地看到外边观景,又有垂帘能遮挡其他人望来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