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目送他出去了,贾政一直压抑的恼羞就成了怒。
王家人实在是太不令人省心了,事情一出接着一出的。
他疾步往后院去,还没到王夫人院里,就听前边喧闹声起了来,一个个小丫鬟从里边冲出来。
“快去找大夫!”
“太医呢?快快备轿。”
里面是乱糟糟的一团,贾政呵斥了一声,就听得小丫鬟急切禀告。
“二奶奶小产了,平儿姐姐在叫大夫呢!”
他这会也微微吃了一惊,连脚步都顿了下来。哪怕王熙凤是大房那边的,闻言也让人痛惜。
贾政眉头一皱催促小丫鬟快去,又忍不住长叹一声:“怎么什么事情都赶在这个时候。”
宝钗也在听王熙凤小产的事情。
莺儿正手舞足蹈给她比划着,说是本来就月份小,今儿不知怎么突然就小产了。
“送几盒人参过去就是。万事自有都有定,这就是个无缘的,何必如此做派。”
宝钗淡淡回了几句,心态倒是调整转了过来。
这会儿她借着旧疾发作,只拖着留在了荣国府中。
——本来她们是在王府,可王府如今被下狱,还是要早日搬回来才好。
也多亏史湘云这不管不顾地一闹,倒是比自己承担了更多的责罚。
想起湘云被四个管事嬷嬷压着带走的模样,宝钗抿抿唇不语了。
她本来想入住碧翠阁,不过猜老太君怕是不愿,只退了一步,选了碧翠阁旁边的院子。
现在从窗户外望过去,倒是也能看见那棵黄金风铃树。
树上金色的小花一簇一簇的,在光下散发出点点金色光芒。
周围只有自己住,那这棵树算是属于自己的。迟早荣府也会属于自己。
宝钗摸了下脖颈上的金项圈,一时踌躇满志。
等第二天宝钗从房中起来,打开窗户正想好好欣赏一下外头的黄金花时,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原本金灿灿、亮闪闪、开满一树的黄金花。一夜之间,全部不见了。
外头只剩下一株干巴巴的树干,没有花簇的装扮,枝丫曲折地往四处延伸着,倒是变得诡异了起来。
宝钗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一时间荣府里流言四起。
“听说了吗?在宝姑娘住进去的第二天,黄金树的花全都不见了。琏二奶奶居然小产了。”
“我听说宝姑娘害地鲜花全都枯萎了,怕不是先前陷害人的报应?”
“宝姑娘用花让二奶奶小产了!最是可怕。”
这会正是荣府动荡的时候,流言传起来一拐八弯就扭曲了真相。恨得宝钗倒是真病了一场。
-2-
“荣府里怕是有邪祟作怪,不然怎会如此倒霉。”
“是该去安定寺求求香,正经地请个师父回来才是。”
殿堂下两个丫鬟正面无表情地对话,口中惟妙惟翘地模仿着荣府中丫鬟们流传的话。
水溶略微摆手示意她们停下,对这流言发展的速度还算是满意。
这会儿他正在大殿之上,扫过由宫人取出来的一件件衣物。
作为今上最宠爱的皇子,他的服饰自然也是重要的。
下面展示的每一件都是新装,配着精心勾勒的花边暗纹。
水溶视线转了一圈,难得有些犹豫不定。
平时他并不在意穿着,可是今儿是他第一次要上林府的日子。
前世今生第一次要对上自己岳父了。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就忍不住挑刺起来。
这件花纹太暗、那件颜色太亮,有细纹的过于花俏,没有的又太简单。
一时间好像什么都出了差错。水溶微微拧眉,俊朗的面上带上了冷冽,气势更是逼人。
在旁伺候的宫人都低下头去,不敢直视这会的北静王。
还是嬷嬷细细打量了会水溶,才笑着开口:“殿下可是要去拜访重要之人?”
嬷嬷是水溶母妃身边的人,看顾着水溶自小到大,是照顾他的老人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水溶如此在意仪表,一阵思索后,只想他是要去见心仪之人,这才试探一问。
林如海是玉儿的父亲,那当然是重要的。
水溶略微一想,只点点头。
果然是要去拜访心仪之人!
嬷嬷心中一喜,面上都是高深莫测的笑,“那可是要看老奴了。”
——
一身浅墨色的朝服,同色发带挽起乌发,身高腿长肩宽腰窄,看着矫健而挺拔。
他容颜是冷冽的俊美,衬托一身气质更加凛冽。
嬷嬷细心挑选后,又在一旁打量着直点头,“殿下这时候可是要笑一个这才好呢。”
她说着又将嘴角弯起给水溶示意了下。
水溶有点紧张,可还是学着她的模样将嘴角勾起,一时间他面上布满了高高在上的冷淡。
现在不仅是殿内伺候的丫鬟低下头来不敢直视,连嬷嬷也被震惊了下。
“这、殿下还是不要笑了。”
对上水溶有些期待的视线,嬷嬷想笑又想叹,只得无奈应一声。
等最后正了正腰上的佩玉,又挽了发饰,嬷嬷上下看看俱是满意:“殿下还可以带着小礼物去,之前窗上的那些花就很好。”
“为什么要送给他花?”水溶觉得有些奇怪。
窗上是重新被带回来的黄金花。要送的话也是送给玉儿,为什么要送给林大人?
“哎哟我的殿下,听老奴的准没错。”
嬷嬷看水溶一副不解风情的模样,只自信笑了出来,又言之凿凿拍着胸脯让他放心。
“殿下此去定能成功,老奴在这等您好消息。”
虽然送林大人花这个行为总让他觉得怪怪的,不过嬷嬷如此信誓旦旦,水溶也就偏信了。
毕竟自己先前完全没有跟岳父交流过的经历。
第一面见到的时候该说什么?水溶在轿子上默默思索着。
前头是捧圣的太监,又有侍卫开道,旁边是宫女随行。北静王这一行在宫中浩荡而过。
史鼎远远就见这一行人马袭来。他面上僵硬了瞬,心下有些惶恐。
史湘云的事情,实在是令他面上无光。
自己不过是一个错眼不见,她居然就闹腾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又是陷害又是官府的,闹得纷纷扬扬。
若是北静王知道了,那岂不是会觉得自己能力不行,连个姑娘家都看不住?
史鼎越想心头越是发慌,他身形僵硬地上前行礼,心中扑通扑通直跳着:“请王爷安。”
水溶连眼都没抬,只是略微点头。
车轿继续扬长前去,宫人在外守着,史鼎甚至没能靠近他的身边。
这意思是没事不要打扰了。可他一时想起湘云,心中又是惶恐,少不得快步上前请罪。
“王爷安好。我侄女近来无福,正逢大病……”
史鼎断断续续地解释着,他也不敢说史湘云现在是在关禁闭,只能委婉用生病暗示。
他已经想好了,若是北静王发怒,那就拿湘云来亲自道歉。
时间像是过了一瞬,又像是过了许久,史鼎正是心虚之际,就听得北静王声音淡淡响起:“你谁?”
史鼎心中一惊豁然抬头,就看到北静王坦然淡漠的脸,连漫不经心瞥过来的一眼都是陌生。
这是忘了之前的事?史鼎怔愣过后,顿时喜出望外。
只要北静王不记得这茬,那自己就不会因为史湘云受罚了!
史鼎一下子安心了许多,他急急说出自己称号,又连连躬身赔礼:“下官一时糊涂,一时糊涂。”
他只站在原地恭送北静王车轿远去,一时心神都安稳起来。
没准王爷根本就没记住自己的名字,之前不过是心血来潮随口一句话的事罢了。
果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人物。
车轿继续往前浩荡而过,路过宫门拐角处,水溶侧眼瞟向脚步轻快的史鼎,嘴角微微勾起一笑。
-3-
前面是太监敲锣打鼓、又有侍从开道锁路,一路声势赫赫,从宫中到林府清出了一条道路。
“这般大的阵仗1!”
“谁能猜的到今天呢?荣府可不是要后悔?”
“林大人日后定是要飞升了。”
林如海听得消息,早已经先恭候着,又将人迎了进来。
这是水溶第一次见到黛玉的父亲,他目光只平视着往前,心中却是忐忑。
他这会紧绷着面部的线条,倒是显得眉眼冷峻、气势出众。
这也是林如海第一次面对面见到北静王。
他私下打量了一圈,感叹对方哪怕有张俊朗的脸,也无法削除周身凌冽的压迫感。
只是过于冷淡了些。
不过对于君王来说,并不是缺点。
当初扬州事变,有人对林家下手。妻子病重自身劳碌,他都起了将黛玉托孤的心。
正是水溶从逆境中伸出援手,将林家归拢于他的名下,从此林家算是一道暗棋。
要是幕后之人发现林府不仅没事,还因为他的陷害投靠到另一家身上,也不知他会这么想。
林如海面上的笑冷了些,也不再想了。
等到了大堂之中,水溶伸手接过圣旨示意,林府中人一下哗拉拉都跪了下去。
水溶的声音清越,紧绷着声线更是带上了冷肃。
这可是自己特意去向父皇要来的圣旨,就为了能和林府有个交际。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林如海治行有声、民有所安,功劳有加,深得圣心。特赐黄金三箱、玉镯五对、佩玉五对。”
林如海等着这一连串的奖赏念完,又叩谢行礼。
只是他有些奇怪,自古赏赐都是依照府邸中人数来行。自己亲属才三人,附礼倒是有五个之数。
让人起来后,水溶对上林如海的脸,心下又是一紧,他想着嬷嬷的教导,让人从身后拿出一个玉盒来。
岳父这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
水溶心中重复好几次要说的话,称呼差点脱口而出:“岳……越是在这个时候,便越要谨慎。”
他心中暗恨,只让侍从将玉盒递给林如海。
“这是我给林大人的贺礼。”水溶将最后两个字加重顿了下,不然总觉得有些奇怪。
林如海看那玉盒精致富贵,上配有琉璃镶玉,再想起水溶刚刚的改口之言,顿时恍然大悟。
这玉盒里面定是北静王想传达的机密。
这会儿故意当众露出来,怕是为了让自己赶快得到消息,好给出回馈。
林如海是官场老手,一瞬间就想到了许多。
他亲自将玉盒接了过来,试探性邀请水溶道:“王爷可要入府一坐?”
水溶自然是乐得进去,没准还能遇上黛玉。
他在上首安坐,顺着林如海的意思捧起茶,这会倒是放松了些。
而林如海端起茶水的时候,借着袖子的遮掩,直接将它泼到自己身上。
“失礼了,下官去去就来。”林如海直接拿起玉盒,给了北静王一个会意的眼神。
水溶莫名点头示意他自去。
看林如海连要去换衣服都带着自己送的礼物,撇去心头的不对劲后,倒是只剩欢喜。
嬷嬷说的对,自己这算是讨得了岳父的欢心。
那日后求亲之际,定是能顺顺利利。
林如海连衣服也来不及换,直接让伺候的人退下后就走到了里间。
将盒子端端正正地摆在桌面上,小心翼翼用双手将它叩开。
他只想着里面会是一封密信,或是隐藏在盒壁上的暗示。
可一看,林如海就愣住了。
里面是一堆金黄色的小花,正在盒子里熠熠生辉。
北静王……送自己花?
林如海一时没能理清这个思路。
红羽绿毛的鹦鹉在窗外扑腾着翅膀飞来飞去,这会儿看到熟悉的亮光,它飞进来蹲到梁上一瞧,口中只“哦豁”了一声。
林如海倒是被这声音惊醒,他看看女儿饲养的鹦鹉,开始揣测起来。
这定不是普通的花,而是要传递什么消息。
只是以他官场沉浮许久的思绪,实在是猜不出来,这花是有什么深刻寓意不成?
黛玉顺着道儿进来找鹦鹉,就看到父亲直直站在桌子前一动不动的。
“父亲这是怎么了?”黛玉出声问了一句,只站在门口没进去:“可是有什么烦心的?”
林海知道自己女儿向来聪慧,而膝下又无其他子嗣,素来是将黛玉作假子教导的,因此凡事也不避讳。
“北静王私下传来这个暗号,我倒是破解不通。”
暗号?黛玉愣了愣,她顺着几步往前,就看到黄金树上的花朵正规规矩矩的摆在玉盒里。
它们甚至还被摆出两只鸟的形状,瞧着倒是寓意着比翼双飞。
黛玉略微挑眉,正想水溶怎么突然开窍了,就听得林如海继续道:“这是北静王刚刚赠与为父的。”
这下子连黛玉也愣了下。
她莞尔一笑回回神,除去脑海中奇妙的思绪,上前扒拉一下花瓣,又凝神细细看去。
有金色的心语从花朵中蹦蹦跶跶跳了出来,它们又小又圆,只一个一个往盒子外头跳。
我想把花送给玉儿
嬷嬷为什么要我送给岳父?
难道这是扬州特有的风俗?
这几行字金字显得有些笨笨的,本来要跳出盒子,又一拉着一个跌了回去,最后化作金光消散。
黛玉思绪略微一转,倒是略微猜到了其中的缘故。看来是个阴差阳错的巧合。
见父亲还在皱眉疑惑,黛玉没法解释,只得忍住笑,语气上扬面不改色瞎说道:“‘报君黄金台上意’,这难道是在试探父亲上京后对他的看法?”
林如海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是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解释。
“没准这是京城特有的风俗?”黛玉又加了一句,顺手将鹦鹉唤下来,揉揉它头上的绿毛低头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