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府的梅花宴正好,王家姐妹也在。老太君让我请姑娘去呢。”
鸳鸯上来就行礼笑道。作为贾母身边的第一得意人,能由她来请,在贾府中就代表极大的体面。
也代表不能推脱。
黛玉自然应承了,只说去准备更衣,先让鸳鸯往前头稍歇,又飞快地裁开父亲的来信。
父亲的信不长,道了平安稳定后,在结尾,又多出一笔似的,突然提到让黛玉也往外走走,可以交交朋友。
这粗粗看起来不过是普通的家常。可是在黛玉眼里,有一点分外显眼:上面的字体是略微向右倾斜。
自己启蒙时随着父亲学过一段,熟悉父亲写字习惯,从来都是横平竖直、端正有寸。
而这次书信字迹是父亲的,写法却略显不同。
黛玉一边默默思索着,一边由着四位贴身侍女们为她换衣打扮、挽发插簪。
二等丫鬟在外侧递着珍珠钗环、捧裳持香,并不能近黛玉身。
等黛玉收拾妥当出去后,鸳鸯只觉眼前一亮。
黛玉换了身银丽朝服,纹着五彩流翠,殷红色泽光亮。外又覆薄纱,越发显得身姿朦胧美妙。
秀发束起,压以墨色翡翠,流动的光亮若隐若现。
因配着念珠好好歇了一会,黛玉原来过于白皙的肌肤,显得润泽匀净,衬着长睫乌眸,一眼就动人心魄。
“林姑娘必定是宴会上第一人了。”哪怕鸳鸯见了多次黛玉,也还是会被一眼惊艳。她热切赞了一声,又殷勤地搀着黛玉上了轿子。
宁荣二府坐落在一处,二宅相连,占了大半街道。
黛玉略微掀起珠帘,目光略过宁国府门前两大石狮子、三间兽头,朱红色的大门,上又配着绿油铜环。
一个念头突然从黛玉心中跳起:父亲让自己多走走。而如今能算得上出来交际的,也就是宁国府了。
进府下轿入院,鸳鸯先带黛玉去贾老太君等长辈席上见过一回,这才又领着黛玉往小辈席面上去。
梅花院里,青翠枝梢都从园中探出,玉似的花朵簇簇点缀枝头,四周暗香漂浮。
丫鬟刚刚通报入场,黛玉就听一道声音响起来,语气中带着刻意的玩笑:“可卿美则美矣。可我见过那林妹妹,才真是难得的绝色,怕是会直接比了下去。”
这是王景的声音。
初见的场景在黛玉脑海中一晃而过。上次挑拨自己不成,这会倒是换成挑拨别人了。
黛玉依旧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伴着王景的话音,没有停顿直接进入园子里。
园里除了宝玉王景,下位还坐着一些陪同的姑娘们,而其间又站着位袅娜纤巧的女子,柔美温和,观之可亲。
而众人的目光一时间都汇聚起来。
第一次见到黛玉的人,都会被她容貌所慑,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
犹如九天仙子下凡尘,黛玉每走近一步,都像踏在众人心尖上。
朝服像是水波般流动,梅花在她身后璀璨开发。华丽的景色没能夺去一点光彩,反而将黛玉衬托得犹如花中仙子一般,是绝迹凡间的稀世俊美。
连王景都看愣了瞬。可她很快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左顾右盼。见大家都只顾看着黛玉,顿时妒火燃起。
黛玉越是美貌,越让她心惊戒备。
王景又看秦可卿只站在原地,没有上前招呼。只想她必是被自己刚刚那么一说,也将黛玉的美貌当成是敌对了。
王景心中得意,她将扇子立在脸前,遮住嘴角的一抹笑意提高声音道:“刚刚不过是凑乐打趣,可卿不会当真了吧?林妹妹……”
她话还没说完,向来平和的秦可卿少有地抢话打断了:“不。”
王景面上笑意加深,还没等她再开口,就听得秦可卿语带倾慕地赞道:“这何止是宴会第一人,简直是普天之下第一人!”
笑意像是被冰封僵住了,王景持扇的手一斜,差点将扇子砸在脸上。
而秦可卿面上荡开柔美的弧度,她上前拉了黛玉介绍,又亲自将黛玉引到右上的位置。
鸦羽似的长睫、芊芊玉指如青葱。越近看黛玉越是令人惊艳。
秦可卿柔声招待:“这儿日头正好,通风而顺畅。”
然后又捧茶捧果,亲自摆上点心,还抽空转头叮嘱丫鬟:“现在天凉,换碗玉参茶来。”
黛玉本就是养尊处优、被服侍习惯了的。这会儿舒舒服服捧着新上的茶水,倒也是惬意。
只是面前这温柔的美人未免过于周到,黛玉抚着茶杯一抬眼,就看到溢出的心语。
『美美美美美美』
一连串的浅粉色小字不断跳出,又像是花朵般旋转着下落消失在地面,瞧起来倒显瑰丽。
“林妹妹这一来,我们可就隐形似了。”宝玉笑叹了一声,心里倒是很乐意黛玉被殷勤对待。
不过他更想自己上前服侍林妹妹一番。
一时间众人都是笑。
王景看她们都捧着黛玉说话,猛地攥紧扇骨,内心火燎似的闷疼。
本来自己父亲刚升九省统制,大家都围着自己献媚。可现在林黛玉一来,居然瞬间就夺走自己光彩。
不过是打秋风的东西!王景端起茶水猛灌了一口,突然翘起嘴角笑了下,“这花色正好,合该是赋诗的时候。”
将众人注意力吸引过来了,王景不等回话,就摇晃着手中的玉扇,率先念道:“百花头上开,先识人间面。霜月沁晓白,花满月中天。*”
受了几句赞叹后,王景又笑着转向黛玉问说:“林姑娘想必诗词出众,我可有幸一听?”
秦可卿没听黛玉赋诗过,生怕黛玉为难,连忙先温和开解:“我虽不通,可也知这诗意难得,要讲时机才对。”
“难道林姑娘看不起我?”王景见秦可卿圆场,更要乘胜追击,语中都是玩笑的强硬。
而黛玉只微微一笑。王景的挑衅并不高明,但若是自己不善诗词,丢个脸是在所难免。
可自己,又什么时候怕过作诗来着?
她目光从梅树一晃而过,又落到王景略带得色的面上,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缓缓吟出:“春来茗叶还挣白,呈艳先迎绝色开。浓淡由他冰雪中,万树梅花月满天。*”
语毕,黛玉直接执起茶杯,遥遥冲王景一敬!
微风吹得黛玉袖摆轻晃,又拂过她的秀发,扬起乌色缭绕,显得人格外意气风发。
这首诗每一个字都像是榔头敲在王景身上,她只直愣愣看着冲自己举杯的黛玉,张张嘴却没能出声。
哪怕她只是略懂诗词,都听得出林黛玉不仅吟的比自己事先准备的更好,而且每一句都压了自己一头!
这是故意的,故意对比,承托着自己越发不如人。
王景面色先是变得通红,又控制不住沉了些。她将扇子骨磨在手心,呼吸都带上了急促。
周围一时间有些安静,侍女陪客不敢多话。而秦可卿则毫无顾忌率先赞了一声“好。”言语里是毫不掩饰的赞扬:“甚是美。”
这会下位的客人也纷纷赞美起来,为黛玉的惊才感叹。
“林妹妹居然有如此天赋,我也觉得语境的确美不胜收。”宝玉顺着秦可卿的话赞黛玉,这也是他第一次听林妹妹作诗。
而黛玉有些好笑地看了眼秦可卿。她头上可没有什么对于诗词的感悟,而是斩钉截铁的三个金色大字『人甚美!』
作者有话要说:*:诗词非原创,百度杂糅而成。
第9章 预知梦
“怎么这等高兴,我也来凑个趣儿。”
贾老太君含笑的声音从院子口传了进来。王夫人和王熙凤分两边搀扶着她,鸳鸯琥珀等在身侧打着青绸油伞,簇拥着贾母前来。
在场众人都起身行礼问好,王景难得有些不安。自己刚刚那般狼狈,不会被看到了吧?
这可是贾府的顶梁柱、连脉者,手上把握着多少大家庭的联姻关系。
“吟诗很好,我玉儿实在不错。”贾老太君先赞了一声,摆摆手让她们都坐下来了,又略带骄傲笑道:“和敏儿是一样的出众。”
黛玉谦和了声不敢,而王景的脑子有些发闷。
敏儿?贾敏?贾敏还活着?
她终于发觉事情的不对劲了。之前太过自负于知晓一切的快感,现在现实已经让她狠狠栽了两次跟头。
这好像和自己认知的有些不同之处。
王景试探性张张嘴想出声,而这时候王夫人恰好温和笑着转了转头。
在面对她时,王夫人嘴角笑意的弧度不变,可眼里全都是警告和阴冷,一眼就将王景钉在原地。
王景立刻闭上嘴巴,下意识哆嗦了下。对于自己这个面上吃斋念佛的姑姑,她向来是不敢不从的。
毕竟她也发现了,贾老太君到现在都没看自己一眼。
而贾母像是兴致起来,也不要王夫人等搀扶,自己就上前一左一右拉着黛玉宝玉赏梅去。
梅花园里已经是一片缤纷。这边粉红的花簇在褐色枝干上,那边就是嫩黄色的一片,远远又有白玉似的招展在枝头。
这是消耗了无数心力才培栽而成,一株都抵得上外头一年的花费。
黛玉随着贾母逛了一圈,回来时有些倦怠。鸦羽似的纤长睫毛起伏,又带着明眸中水波流转,像是蝴蝶在起舞。
秦可卿注意放在黛玉身上,看她有些累了,挥开丫鬟就上前柔问道:“刚刚逛得差不多,可要随我去房间歇息?”
不等黛玉回答,宝玉就先笑着唤了声:“我也是累了。”
“宝二叔的房间已经备下,随时都可用。”秦可卿唤了一声宝珠,让她带宝玉去客房。
宝玉本想让秦可卿带自己去,可看她一心往林妹妹那儿,这回也随意了。
等走到房里,宝玉看到《燃藜画》、又有劝学词,纵然室宇精美,还是起了不悦之心。
可现在林妹妹也累着,他不好多生事扰了对方。来回走了两圈后,宝玉也只得悻悻睡下,将头转到墙内闭眼。
黛玉由秦可卿领着,到了她自己的房间。
黛玉虽然困乏,可还是一眼能看出这房间的不凡。
不同于自己闺房的精美,这里的器宇突出的是一个势字——上面居然有和皇室关联的标记纹案。
黛玉下意识就想起父亲给的信件。
而秦可卿妥帖地将被衾铺开,移好鸳枕,亲自扶着黛玉躺下。
黛玉秀发垂下,乌色的发丝铺散到颈部,衬地她越发肤白唇红、容颜煌煌。
“有事便唤我名字。”秦可卿爱惜地替她紧了紧被角,又挽齐些乌发,这才悄声退了出去。
明怡等侍女们都在外头候着。黛玉转眼略过四周,对于宁国府而言,这儿的陈设简直称得上违矩。
宝镜、金盘、联珠帐,还有空中漂浮的檀香,闻起来倒像是进贡的精品。
这香味实在是令人放松,黛玉微微阖上眼睛,在一片安然中睡去。
然后她就在灼热中睁开眼睛。滚烫的高温在蔓延,空中弥漫黑色的烟灰。
着火了!
四周都是红色的火焰,直接断了出逃的后路。黛玉呼吸急促了些,而这就像是将烟灰给生吞了下去,她控制不住咳嗽起来。
黛玉想起身出去,可是腿脚都是酸软的,竟然提不起一点劲。
难道那个香有问题?黛玉的思绪一晃而过。哪怕自己心急如焚,也动弹不得。
燃烧的璧块支柱在平时是点缀权势的盛品,而在火焰中就是死亡的序幕。
火势吞噬的“吧嗒”声响起,与此同时伴随着一阵地动山摇的晃荡,黛玉眼睁睁看着面前一大块石壁迎面砸下。
火灾和地动一齐爆发,黛玉只觉得天旋地转,床板塌陷,地位偏移,自己被壁块死死卡在下面。
黛玉已经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她下意识倒吸口气,喉咙吸入大量的烟灰,然后就是声嘶力竭的咳嗽,可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自己竟然就这样死了?那父母可怎么办?百年之后谁替自己尽孝道?
不甘和愤怒在心中蔓延,黛玉周围是一片的昏暗,她连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这时上面传来些许震动声,急促的脚步从外面闯了进来。
她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然后是断断续续的快速命令:
“王爷,您先出去……”
“找人!”
有人来救自己!
黛玉感觉到上方的动作,听到脚步的声音。四周的台柱和木块被掀起,试图搜寻自己的痕迹。
可是自己在他正下方,就在他脚踩的石壁之下!
黛玉狠命想动一下手臂,却浑身乏力,喉咙像是堵满灰烟般无法出声,头在剧烈的疼痛。
这样下去,自己会与救援的人失之交臂。黛玉胸口越来越疼,窒息感在蔓延,却无能为力。
手腕上像是有什么东西蹦裂,滚珠落在地上的声音滴滴答答淹没在火焰中。
而这时,她听到上面传来一声小心翼翼的“玉儿?”
石块被迅速搬动,黛玉看见一双手透过光和火焰,颤抖地朝着自己伸来。
然后是更猛烈的地动,大块的壁画落下,“轰隆”声炸起,将一切淹没在黑暗里。
心胸的窒息感断了,黛玉只觉浑身一痛,猛地从梦中惊醒。
直直盯着面前联珠帐的纹案,黛玉放空心神缓了好一会,才分清现实和梦境。
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了,被衾上有着紧绷的手印痕迹。
外头的侍女还在候着,黛玉轻嗅了下腕上的念珠,将胸口翻腾的压抑平息了下去。
这次的梦实在是可怕。黛玉一时没法确定这究竟是噩梦,还是未来的预言。
身上似乎还有梦魇存留的痕迹,她只觉得腰腹间带着酸痛,浑身有些发冷。
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后,黛玉微微拢起眉梢,这来的有些不是时候。
第10章 薛宝钗
黛玉平复好心绪后才起身,外面的侍女们听得动静便连忙进来伺候,为黛玉挽起散发整袖。而秦可卿又适时地端了茶水走来。
她换了一套服饰,周身弥漫着芳香,绫边的撒花红纱衬着格外柔美纤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