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这小子的命现在可在我手里。”伯奇的鼻子稍稍抖动,似乎随时要拔出来,“倘若不想要这小子的命了的话,你大可以试一试。”
殷梓凝聚在剑刃上的剑气逐渐成型:“放心吧,我这一剑绝对足够快,在你感受到痛苦、来得及做出点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取他性命之前,这一剑大概已经结束了。”
伯奇尾巴用力地甩起,在空中留下一道火焰印记:“丫头,你看清楚,这可是他亲手跟我定下的因果契。七年前,可是这小子自己来求我的。我出于好心打算帮他一把,这才跟他做了这个交易,你现在要是恩将仇报的话,只怕这因果会落到他头上。”
殷梓眉毛微微扬起:“这种因果契自由天道判定反噬,因果是什么样的,可不是你自己说了算。更何况,因果契也不是死契,当然有办法能够解开,只是你孤陋寡闻没听说过罢了。”
“可笑!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要想解开这种因果契……等等,你是不是在套我话?”伯奇总算发觉了殷梓手里的剑一动不动,虽然剑气凝结,但是并没有真的先前挥出的动作,“狡猾的人类!虚张声势!”
商晏终于向前走了一步,他手中的乐声响了起来:“阿梓,妖兽伯奇以噩梦为食,愈是痛苦的噩梦能给他的力量越大。须弥妖境崩毁的时候,他神智为妖境妖气所吞噬操纵,让所有妖境中的人陷入噩梦以供他吞噬——现在他说,他与青洲有交易,倘若我没想错的话,青洲付出的代价必定是坠入无尽的噩梦。”
伯奇听着这乐声更加烦躁:“商晏,百十年不见你也学会了人类这套婆婆妈妈蛊惑人心的伎俩。”
殷梓舔了舔嘴唇:“师叔的乐声可不是蛊惑人心的伎俩,况且论到操纵人心,人类可不敢与你相提并论——你这不是正在给我师弟造出噩梦来么?”
“我从不造梦。”伯奇矜贵地用前蹄点了点地面,“进了我嘴里的梦,我从不吐出来给别人。你们人类最惨烈的噩梦也从不是造出来的梦,而是你们自己记忆的复现。”
殷梓指尖稍动,下意识地看向唐青洲的脸。他的表情安宁而祥和,丝毫看不出正在做什么样的噩梦。然而殷梓却突然回忆起来先前混杂在乐声里的那若有若无的惨叫:“他自己的记忆?既然他现在坐在这龙椅上,想必这记忆是和西晋相关的?”
“你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等等,莫非你们就是刚刚从钟桀那座地宫出来的人?那巧了,这段因果你也该背一段。”伯奇看向了殷梓,又发出了那种奇异的笑声,“七年前的事情我听他说过,那群从魔境里打过来的魔修抓住了几个和你们同行出来的人打听了你们去向,就打算趁着正道混乱夷平地宫,把你们彻底埋葬在其内。
就是那个时候,这小子揭开了封印我的符咒,来求我做出一个罩子,护住那个地宫。我跟他说只要他的噩梦足够惨烈,我什么都能做到。这小子果真没有骗我,这七年噩梦的滋味,足够鲜美了。”
殷梓脸色终于变了:“这七年,他就一直在做噩梦?”
“噩梦被吃了,就不会记得。所以不会习惯也不会麻木,每一刻都是新鲜的噩梦。”伯奇骄傲地昂起了头,“他为了供给我足够噩梦,不惜杀死了老皇帝软禁了太子自立为皇,既然他是这个国家的王,这个国家的所有人也理当与他们的王作伴。他们的王以乐声将所有人带入同一个梦中,这样巨大的噩梦的滋味,当真是让人难忘。”
“这个国家所有人,现在都在做一样的噩梦。”商晏闭了闭眼睛,“七年了,我们来得太晚了,现在的伯奇已经吸食了足够的力量,又和青洲有着因果符的制约……阿梓,跟伯奇说,他应该是恨我的,若是想要复仇的话,就让我来替青洲。青洲已经陷入噩梦七年了,再拖下去只怕神识会崩溃,让我来替他做梦。伯奇食梦,须得做梦人意志崩溃,我的神识比青洲强,我可以压制伯奇。”
殷梓侧头看了商晏一眼,然后转向了伯奇:“整个国家的人做同一个梦的话,那其实不是很乏味么?就算这梦再美味,同一个菜式吃了七年,还没吃腻么?”
很少有人和伯奇这样的妖兽讨论食物的滋味,他一时被这话勾起了好奇心,侧着头看着殷梓。
“来试试我的怎么样。”殷梓向前走了两步,朝着伯奇伸出了手,“我来替他做梦,让他醒过来吧。”
商晏一愣,下意识地伸手去拉殷梓,殷梓轻巧地闪开了,再向前走到伯奇跟前:“我不是这个国家的王,也不能让整个国家的人陪我做梦。不过七年过去了,你在这里也该吃饱了肚子,就算是利滚利青洲也应该已经还清了现息,既然你们定的因果契,你也该见好就收了不是么?我来替他,一方面你们的交易还在,你还能尝到新鲜的噩梦不亏的。”
伯奇苍白色的眼珠动了动,直直地与殷梓对视,殷梓丝毫不让,就这么看着它。殷梓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伯奇才僵硬地动了动脖子,似乎有点犹豫:“好像是不亏。”
……这个妖兽果然是不太聪明的样子,殷梓再接再厉:“卷进凡世间王朝对你的修行也没有好处,我与凡人无关,你大可以安全的吞噬两口我的噩梦。假如你不急的话,我甚至可以先带你出去走走,去外面看看,既然你被困了一百多年,想必也希望离开这里,不是么?”
伯奇心动了,不过却依然有些踌躇:“话虽如此,但是这小子与我定下因果契的时候大约是从没想过要醒来。他既然坐上了这个龙椅,当了凡人的帝王,他的命数就回归了凡人——你听说过西陵那边一个姓易的权贵世家么?即便是那种只手遮天的权贵,也是不敢自己登上帝位的。”
……
这当然是听说过的。殷梓眉间抽动了两下:“青洲没有身负龙气,本就没有称帝的命,何况这登基大典才进行到一半,说是成了王可以号令臣民也可以,说群臣的这个头还没叩下去,礼没有成他还没成王也可以。”
伯奇烦躁地看着殷梓:“人类欺瞒天道的小把戏。”
“我这是实话实说,怎么能说欺瞒呢。”殷梓脸不红心不跳。
作者有话说:
殷梓:你不亏,真的不亏。
伯奇:真的么?
殷梓:是真的。
伯奇:真的是真的么?
——
【一个碎碎念:上一章提过双子是用九叶莲花的莲子养大的,之前写到殷梓在魔境初见九叶莲花的时候其实提过,殷梓感觉如同回到母胎一样www,她那会儿以为是消除了魔气的关系大家都会这么觉得,其实其他人并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
第65章
伯奇歪着头看着她,却有些踌躇:“他弑弟夺位,幽禁侄子,擅自举行了登基大典。为了以乐曲控制这一国的人,他让我以阵法将阵眼汇聚于此。你该不会打算直接带他离开,让这已经承载了一国气运的龙椅空悬吧?”
“这自然不会。”殷梓摇头,“我知道那会引起反噬,须得有人坐在这里,让这个大阵缓缓结束。”
伯奇赞同地点了点头:“可是连我也不知道他把太子幽禁在宫中何处,你要怎么找什么人来代替他坐在龙椅上镇住这阵眼?一旦这些人醒来,不管谁坐在这龙椅上,都免不了一顿猜忌。
更何况人心总是有贪欲,你要怎么保证一觉醒来发觉自己坐在龙椅上的人不会对着椅子心生贪念,布告天下自己才是正主?即便是个乞丐,也会有想要拥立他再架空的人,到时候干涉凡世间、引起纷争的罪责,可也少不得算在你头上。”
“凡人的事情,当然是留给凡人自己解决。”殷梓看伯奇没有阻止的打算,一把将唐青洲从龙椅上拎了起来,“他们的太子被幽禁在宫里,青洲不在了,他们自然会去找,就算找不到等青洲醒过来再去早就醒了。你要说顶替青洲坐在这龙椅的人引起的贪念或是猜忌,其实也简单,找一个没法儿被猜忌的人来就行了。”
殷梓一边说着,一边拉住旁边的小太监,随手按在了龙椅上:“比如这样——乞丐或许有人拥立的,但是这样不会。”
伯奇有那么一会儿觉得自己对人类的了解果然还是不太够。
“那就这么说定了。”殷梓没给他反悔的机会,一手拎着唐青洲,另一只手抓住商晏的袖子,向着宫外赶。乐声早在唐青洲离开龙椅的时候就已经停下,不过大阵还在运转,那些大臣们看上去依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伯奇依然飘在唐青洲的上方,过了好一阵,才慢慢地动了动鼻子,移到了殷梓身侧。
随着唐青洲距离龙椅越来越远,几声巨大的轰鸣声响了起来,殷梓离开了王宫,就近找了一处无人的房子,把手里的人都推了进去。
伯奇浮在她身侧:“按照我们说定的,你带我出去看看,等我觉得走得足够远了,你得乖乖地开始做梦,让我吞噬你的噩梦。”
“好好好。”殷梓甚至是有点不耐烦地满口答应,向着伯奇伸出手,看着伯奇飞快地化作一阵白光,落到她手腕处。很快,在她手腕处慢慢地浮现出一块白色的图腾模样的印记。
“阿梓……”商晏划动了星盘,神色不太确定,“你是有什么计划么?是的话,你点头。”
“没有啊。”殷梓的脑袋并没有动,“船到桥头自然直,何况我的噩梦,我也能猜到是些什么,没什么打紧。师叔,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伯奇布下的阵法正在消散,这么大的动静一定有人会被吸引过来,我得做点准备,等阵法消散趁着他们还没到附近赶紧离开。”
“已经晚了。”商晏摇了摇头,向着半空中伸出右手,无尽的剑影再次出现在他手里,“已经有很多人在附近了,大概我们离开安城的动静就没有能瞒住任何人。阿梓,你带青洲离开,小心伯奇的……”
“等等,已经来了?”殷梓瞳孔微微放大,飞快地打断了乐音,“他们有多少人?”
无尽的剑影微颤,似乎将要凝出实体,商晏伸手去握:“距离颇远没法儿确实知道,但是并不在少数。”
殷梓没回答,只伸手抢在商晏五指合拢之前在剑影的位置抓了一把,刚刚成型的无尽立刻被她抓散了:“师叔在这里呆着,现在催动无尽会要了你的命的。青洲还没醒,师叔帮忙照顾一下,等他醒过来记得抽他屁股,让他反省反省这七年都做了些什么。师叔信我一次,我是不会死的,我还要飞升了回来娶师叔呢。”
这句胡话商晏从殷梓十三岁听她说到到她八十好几,每次都是莫名其妙蹦出来的玩笑话,商晏从没认真往心里去过。然而这时候再听到却瞳孔稍稍一缩,只觉得指尖颤动了一下,刚要说什么,那边殷梓已经把唐青洲扔了过来,随手挑了把剑,转身冲出门去。
有那么一刻,商晏突然觉得这一幕异常陌生,以至于他花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殷梓让他不要动,自己出去了——她明明已经知道了,知道自己是‘商晏’的事情。
商晏稍稍有些愣神,突然想起来先前在望花涧的时候那句“我是我,商晏是商晏”,“师叔是师叔”。
——他那时候其实没有相信,终他毕生没有见过对待他和对待“商晏”相同的人。
由阵法形成的湛蓝色天空上骤然间出现了几道缝隙,从下方看过去,仿佛是整个天穹裂开一般。殷梓御剑而起,飞速冲到王城郊外立在半空中,看着从破碎的那片虚假的天空后方露出的人群,还有黑压压的天空。
原来在这术式做出的虚像外头,今天并不是一个晴天。
“也对,要想对整个西晋布下这种术式,当然是要在王城的。那要破开术式,我们也理当在王城。”殷梓咧开嘴,向着围过来的那群人笑,“来这里堵人总是没错的。”
围过来的显而易见并不是同一批人,其中大半穿着漆黑的短打,另一边则是天青色的袍子。殷梓持着剑,扬声笑了起来:“真让我大开眼界,缠身狱居然能和听雨阁联手,看来听雨阁当年正魔大战的时候,从背后捅你们风主的那一刀还不够狠呢。”
天青色袍子那边的领头是个以黑布蒙着大半张脸的高挑女人,她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殷梓,并没有管背后人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激愤起来的情绪。倒是另一边缠身狱领头的男人略有些诧异地看了过来,低声“呵”了一声,然后平静地回答了:“当年的事情多有小人作祟,而雷主英明神武,早已经将当初反水的那一拨人的人头献给风主了。要是再计较当年的事情,可就显得是我们缠身狱小肚鸡肠了。”
“哈,这雷主可真是懂得弃卒保帅的道理呢,对吧?纪玉书纪护法。”殷梓隐约从这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阵与自己境界相当的灵气波动,似乎也是洞虚初期或是中期的样子。而这男人提起缠身狱的口气实在是非常熟稔,绝不是刚当上护法不久的。
缠身狱四位护法她当初在魔境见过三个,因而她这么猜测到。男人听到这个称呼似乎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毛,却并没有反驳,显而易见,她并没有猜错:“我不知道我区区一个玄山弟子能有这么值钱,让缠身狱纪护法亲自出动来杀我——还是说,纪护法其实是冲着与我们一道的花主来的?那真是遗憾,正魔殊途,花主早已经和我们分道扬镳,并没有与我们一同来王都呢。”
“你大可不必这么妄自菲薄,我就是为了抓住你才来的。”纪玉书并不打算再废话,只将右手伸到胸前。他的指甲一点一点变长,手背上也慢慢地浮现出了鳞片,整只手逐渐蜷起,变成了一双爪子的形状,“风主煌姬想要见你,要是殷姑娘不介意自行跟我走这一趟的话,那当然再好不过了。毕竟易公子现在正在缠身狱做客,要是殷姑娘想见见弟弟的话,现在跟我走是最容易的办法才对。”
殷梓面不改色地笑道:“这当然不是最容易的,还有更加简单的办法。”
纪玉书温润的面孔上依然带着柔和的表情,只是那双几乎可以称得上狰狞的爪子稍稍抬起,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异常诡异。他稍稍眯起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殷梓。
“比如说,在这里杀了你,然后去缠身狱杀了你说的那位风主。”殷梓手里的长剑剑身猛地一震,发出清脆的鸣响,“这样去见到无双,似乎更加容易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