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小师叔走火入魔了——辞笙
时间:2020-02-05 08:36:05

  然而他们狠心的时候,却也足够令人胆寒,就如同他明明已经到了缠身狱,却不曾尝试去救他曾经那么疼爱过的儿子。
  殷梓紧了紧领口,有些想笑——那些多年来无处安置的怨恨,就这样被生生地堵在了胸口,发泄不得也遗忘不得。
  “姐……姐……”即使喝下了助眠的药草,易无双也睡得不甚安稳。先前尚可以靠着灵气压制的寒意,如今只能靠褪寒的药效撑着。他在梦境中不住地皱眉,身体时不时抽搐着,隔着眼皮能看到眼珠似乎在不住地颤动,大约是在做噩梦。
  “无双,没事的无双,我们就快到了。”殷梓握着易无双的冰冷的手,再次催动短笛催促了一声疾驰的快马。马匹发出了嘶鸣,整个车厢震荡了几下,更快地向前冲去。
  一旦缚灵阵失效,要想追踪一个人的方法就变得要多少有多少,殷梓有些焦虑地透过窗户上布帘的缝隙向外看去,看着天色暗下来,又重新亮起来,而周围建筑风格也慢慢从苍山周边变成了西晋的式样。
  在大阵消失之后,曾经一片死寂的西晋慢慢地苏醒了过来,混乱与恐慌大约也是曾经有过的,可是如今也才过去几天的工夫,人们已经在忙忙碌碌地修缮房屋,准备新生活了。
  殷梓放下了窗帘,轻轻地吐了口气,凡人的世界仿佛总是这样,无论什么时候,无论经历过什么,他们都会很快重新站起来,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已经重新开始生活了。
  曾经一度被正魔大战毁去大半的靖阳城也已经近在眼前,因为遗恨的离开,万山魔境的范围缩小了不少,魔境入口也已然不在靖阳城里。殷梓在临近靖阳的时候再一次加快了速度,越过靖阳直直地向着曾经的安城掠去。
  安城倒是依然一片死寂,因为那株魔植的离去,整个安城内侧地面上坑坑洼洼,尽是碎洞。殷梓挑了一个看上去最深的,转身背起易无双,顺着洞口滑了下去。
  失去了灵气来维持平衡,落到地宫外墙上的时候她差点崴到了脚,殷梓扶着土壁站稳,然后摸出祈罪,只凭剑势硬生生一剑劈开地宫外墙、跳了进去,然后一瘸一拐地背着易无双穿过了那道门,再一次走进了地宫之中。
  那具尸体依然在远处,似乎在它死后,终于成了地宫的一部分,再也不会腐烂了。这里时间流速混乱,几乎每一步时间都并不尽相同,殷梓也判断不出究竟过去了多久。她背着易无双,一步一步穿过偌大的宫殿,走到了酒池的边上。
  “放心吧,无双,你不会入魔的。”殷梓抓着易无双的衣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你的心魔,一定可以平复下来。”
  她这么说着,松开了手,然后也跟着跳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殷梓:论莽,你们是莽不过我的,主动跳心魔境这个操作你们敢么.JPG
 
 
第96章 
  殷梓记得先前在凌韶的心魔境中,商晏是直接回到了那个时代的自己身上。她本以为在易无双的心魔境中,她也该成为当初的易莺梓,可以和自己的弟弟再说说话,可是熟悉的眩晕感没顶而来,恢复意识的时候,周遭确是一片浓雾。
  浓雾中有许多声音,混杂在一起,激烈的、温和的、尖锐的、平稳的,几乎难以一一区分开来,殷梓侧耳去听的时候,最先区分出来的让她觉得熟悉的声音,居然是那家青楼的老鸨和花魁的。
  那声音虚无缥缈,宛如从梦境中传来,殷梓怔了怔,却并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易无双的心魔境中听到这些。
  浓雾的一侧隐隐有着光亮,周遭的声音太过嘈杂,殷梓无法听下去,因而循着那光亮向前走。在穿过浓雾的时候,她努力地回忆着所有相关的事情,不断在心中拟写着所有可能的情况,不过真的看到眼前的场景的时候,还是愣了一下。
  浓雾另一侧,是一间空空荡荡的屋子,整个屋子只有横在中间的一张不算大的桌子,桌子上凌乱地放着许多东西。桌子本身并不大,那些东西却摆得很密集。从书、笔、玩具、胭脂水粉到算盘、铜钱都一式两份,对称地摆在桌子两侧,唯一落单的是正中间一把通体翠绿、中指那么大的玉剑。把玉剑上有着浓郁的灵气,殷梓皱起了眉毛,那显而易见是样宝物。
  没等她多想,侧边走廊就有脚步声传了过来,殷梓身上的灵气却依然没法儿动用,她只得飞快地收起气息,顺着墙壁攀上了屋顶,蹲在房梁上向下悄悄地看着两个奶妈打扮的人抱着两个小婴儿从侧厅走了进来。
  两个婴儿看上去都才几个月大,乖乖巧巧地吃着手指头,从殷梓这边看过去,两个小婴儿的脸几乎一模一样。
  这屋子殷梓并没有来过,不过这前面与地砖的式样毫无疑问是易氏内宅深处某一间密室,这两个奶娘殷梓也并没有见过,她刚刚蹙起眉,就看到跟在那两个奶妈身后走进来的人——这回进来的人倒并不陌生,一男一女,正是她的父亲和母亲,看上去和殷梓记忆中并没有太多不同。
  两个婴儿的襁褓都被稍稍解开,四只胖乎乎的小胳膊伸了出来,奶娘把他们放到桌子边上空着的地方,乐呵呵地向着主座上的两人说着吉祥话。只不过两位主子看上去并不受用,易仁秀脸上没什么笑影,挥手让两个奶娘退下了。
  玄山主峰这百十来年愣是没有一人成婚生子,殷梓太久没见过这些琐碎事务了,以至于一直看到这一刻,她才终于反应了过来,这原来是自己的百日抓周礼。
  饶是这两个孩子里面有一个是她本人,她这么远远地看着也愣是没认出来是哪个。三个多月大的小孩手里没有力气,在桌上乱挥舞一通。其中一个小孩终于够着了一支笔,花了点力气才抱在怀里,然后咬了咬笔杆子,咯吱咯吱地笑了起来。
  ——殷梓突然有一种微妙的感觉,这个口水都流出来了傻不拉几的家伙就是自己。
  她赶紧侧头去看另一个,那个孩子也瞎折腾了一通,一侧头看见了自己姐姐抱着一枝笔在咬,伸手就去抢,结果他们之间距离太远,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没会爬,伸了半天手也只挪动出去巴掌那么远的距离,还是够不到。这空档里头他这边的笔被他压在胳膊下面,看不到了,于是他艰难地挪了挪胖乎乎的身子,就近抓了一个同样也是细长形状的东西,也放在嘴里咬了咬。
  正是那把玉剑。
  殷梓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看到她的父亲,易家那位常年八风不动的家主易仁秀在这一刻终于蹙起了眉,竟然似乎在迟疑什么,而他的妻子站在旁边,用手绢稍稍掩住了眼睛,似乎是悄悄擦去了眼泪。
  两个孩子兀自不觉,自顾自地用没牙齿的嘴巴吧唧吧唧地咬东西,而易仁秀的声音终于在屋子里响了起来,语调里已然没有了方才的犹豫:“那么,哥儿就叫无双,姐儿就叫莺梓。”
  殷梓手指下意识地一收,再下一刻,她看到那个婴儿手里的剑突然发出了亮光,周遭的一切都被这亮光笼罩进去,扭曲了起来。殷梓意识到自己恍惚了一个瞬间,等她定睛看过去的时候,周围已然变成了另外的样子——这里她倒是很熟悉,是易无双的房间,与她的房间几乎一样,只有装饰左右相反。
  而她面前,方才那两个婴儿却已经长大成了□□岁的模样,那把翠绿色的剑不知为何伸展到了胳膊来长,插在女孩子的胸口,女孩子闭着眼睛,似乎已经死去,而那个男孩子手里抓着剑柄,哭得歇斯底里,而他们的脚下,还摔着一盘子碧玉梨花膏。
  这件事情在她的记忆里面绝对没有发生过——不,这件事情绝对没有发生过,这个年纪的时候,恰好应该是殷梓被带离易氏的时候。殷梓意识到这是易无双心魔的投影,刚想走近查看,周围的景象却再一次扭曲了起来。
  这一次,依然是先前的屋子,只是陈设变了不少。在这并不算熟悉的屋子里,她看到了蜡烛昏暗的光芒,安静地躺在床上、面色枯槁的少年,以及坐在他床边似乎在叙说什么的男人。
  那个男人似乎刚刚讲完了他的故事,静默了片刻,然后取出了一盘碧玉梨花膏,放在了他的床头:“你明白了么,莺梓已经死了,这是你自己选择的。无论是那把剑,还是碧玉梨花膏,都是你亲手把你姐姐送上了这条路。你已经没有姐姐了,你是无双,你不需要也不可以有一个影子。无双,你自己选择的路,你没有回头的资格。”
  “我不是无双……”少年干裂的嘴唇中只吐出了这个音节,“我不是无双……我要姐姐回来……她没有死,我……我不要做无双……我要姐姐……”
  混合着黑气的鲜血从少年口中涌了出来,心魔诞生带来了一阵疯狂的抽搐。
  屋子里的时光像是加速般不断流动,少年时而在哭泣,时而爬到门边疯狂地捶打着上锁的门,时而疯魔了一样对着空气中并不存在的另一个人说话。他有时候混混沌沌地睡着,醒来的时候疯狂尖叫着一个明显属于烟花柳巷的地名,叫着要去那里救姐姐,嘶吼着说他在梦里看到姐姐在那里被人当做奴仆折辱打骂了。
  然而无论他怎样歇斯底里,却再也没有人搭理他。
  每一个来到他身边喂他食物和药的人都面无表情——殷梓不知道他们确实如此,还是在易无双混乱的记忆中只剩下了这样——他们也不会说其他的话,就只是是念咒一样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你是无双,你已经杀死了你的姐姐,所以你是易家的独子,已经没有另一个孩子了。
  “不是的!我不是,我不是无双,我的姐姐呢!我的姐姐还活着,你们去救她啊!”
  声音一日一日变得沙哑,他脸上也不再露出其他表情。少年在日复一日的囚禁中变得越来越不像是个活人,门外的人依然在念咒一样说着,杀死你姐姐的人是你,这是你自己选择的,你是易家的无双。
  少年的幻觉越来越真实,越来越像是切实存在的东西,在这心魔的投射的阴影中,殷梓看到了少年眼中的幻像。她看到了依然是七八岁模样的自己站在少年的对面,一脸天真无邪地笑着,少年抱着翠绿的剑柄,哭得无比凄惨,可是那柄握在他手里的剑,却仿佛有着自己意识一样依然在向前移动,最后把那幻影刺得粉碎。
  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自幻影中响起:“是你杀了我,无双……”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无双。”少年红着眼,疯魔着撕扯着能触碰到的一切东西。在他的胸口,魔纹肆意地扩张着,抽取着他的生命力,一点一点地从心口的位置蔓延到整个左胸。
  ——在一遍又一遍魔咒般的重复中,他终于也相信了正是自己杀死了姐姐。屋子外的人想要他接受自己的身份,想要让他渡过心魔破而后立,可是他却始终不能堪破,然后彻底陷入了疯魔。
  幻觉一遍一遍地重演着,殷梓终于自柜子后的阴影中现出了身形。她慢慢地站到了少年的面前,然后握住了他的手腕,不让他再动:“我不是你杀的,别相信他们的鬼话,你没有做错什么。”
  少年呆呆地看着她,似乎没认出这是谁。
  隔着近百年的时光,殷梓端详着那张枯槁憔悴的面孔,一时无话。
  要说一点怨恨都没有,那也不是,要说从头到尾一点迁怒也没有,那也不太可能。在玄山的时候,冯洛几次抱怨过殷梓对易无双态度忽冷忽热,她也听凌韶提起过,魔境里掳走易无双的那个魔修说过,他们姐弟的关系其实并不亲近,只是在笨拙地模仿着少年时候的相处。
  那些时候,她总是嗤之以鼻,说那是无稽之谈。可是其实她心底里是清楚的,她并不是真的从一开始就已经释怀了。
  殷梓终于伸出了手,捂住了小少年的眼睛,然后轻声说:“听得出我是谁么?”
  少年迟疑了片刻,终于认出了她:“是姐姐么……”
  手心里传来了湿润的触感,殷梓微微地笑了起来,像是花了很大力气一样,念出了那个说过无数次的名字:“无双。”
  少年的身体猛地颤动了一下,周身的魔气几乎瞬间开始沸腾。殷梓却不管不顾地松了手,一把抱住了少年,用力把他的脑袋压在自己的肩膀上,由着魔气把自己手臂划开了两道口子:“不是你的错,只有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无双。”
  “我……”
  沉闷的声音随着挣扎响了起来,似乎是要否认这个名字。殷梓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我只有你一个弟弟。”
  少年稍稍安静了下去:“嗯,姐姐只有一个弟弟。”
  “那你就是无双。”
  “我不是……”
  “那对我而言,你就是无双。不是因为你拿了那把剑,你不用做易家的无双,只是因为在姐姐眼里,你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无双。”
  黑暗的空间在不断扭曲破碎,时隔数十年,他们再度有如儿时一样在漆黑的空间中拥抱着彼此。在心魔境之外,易无双的身体不断向着龙脉之尾下沉,而他胸口第九道魔纹几乎就在距离圆融只差一线的时候,那种脉动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说:
  ——
  易无双:等等……我要一个人去龙脉之尾了么?等等我回头怎么出来??
 
 
第97章 
  殷梓被酒水冲到池边的时候差点呛了酒,所幸她扑腾两下的工夫她发觉缚灵阵已经解开了,这才立刻闭气,游回到岸边上,摸出两颗灵药吞了下去。
  易无双没有跟着她一起浮上来。殷梓闭着眼睛飞快地算了算,他们才回来不到十天的工夫,地宫中时间静止,即便她在这酒泉中耽搁了一阵,应该也不会太久,对龙脉之尾的镇魂草而言,约莫也只是转个身、发会儿呆的工夫才对。
  不过话虽如此,这地宫内侧时间几乎静止,要等易无双弄清楚状况再返回此处,大约在原地等的话得等个一两个月。
  殷梓转头看看花重提到过的、时间流速比外界快的殿后侧的通道,到底还是摇了摇头,打算先趁着还没被追上,找个安全的地方给商晏报个平安跟商晏报个平安。她起了身,向着地宫外走去。这回药效很快就起作用了,灵气很快重新充盈了经脉。殷梓走到了地宫外头,顺手烘干了身上的衣服,稍稍假寐了一会儿,这才起了身,纵身而上。
  殷梓一脚落回地面上的时候,倒是整个人一愣,一时哑然失笑:“……这么大阵仗?”
  “对待魔修的同伙,多大阵仗都不算过。”
  十余位长老在安城城内各个边角站着,她一探头的工夫,就陆续围了过来。为首的人穿着一身怀月陵的道袍,手中握着一把扇形的法器,毫不客气地指着殷梓的脸,沉声说道:“你叛出玄山多年,在苍山兴风作浪之后又躲了这么多天,想必已经有所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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