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殷梓这才意识到心魔境中的时间比外头快不少,不过她很快回过神,嗤笑了一声:“我杀了缠身狱风主煌姬,于是你们说我是魔修的同伙。我倒是不知道有这样的道理。”
“那尸体血肉模糊,谁知道是不是煌姬!”他身后另一人急忙开了口,像是生怕殷梓继续说什么,“何况你不过一个元婴初期,你说自己杀了煌姬谁会相信?简直可笑!”
殷梓动了动脖子,倒也是坦荡:“我以秘术强抬修为到了合道,如今秘术反噬己身落回了元婴。你若是要问谁这话会相信,在场那么多人亲眼看到了,谁不相信?”
“哼,制造幻觉的鬼蜮手段而已,哄骗了一些小弟子相信你真的杀死煌姬了。”为首的那人倒是不急,“若你说的是真的,不如说说这种骇人听闻的秘术,为何我们这么久以来,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殷梓侧了侧头,好奇地上下打量着那人:“这我可没法儿回答你,要么得问问你们为什么这么孤陋寡闻,要么得问问西陵易氏为了要把这种秘术藏得这么深。”
“你!”有穿着长剑门服饰的长老高声喝斥,“别以为你提起西陵易氏就能让我等忌惮。易无双入魔教多年,易氏从不曾过问,可见易氏如今的态度,早就不会管你们的死活,莫要……”
为首那人挥了挥手,示意身后人安静:“你说的这些谎话我都可以不追究,魔修易无双如今在何处?就在这下头么?只要你把易无双交出来,我可以不要你性命,只废你修为,断你经脉让你以凡人之身活完一辈子。”
“不在。”殷梓手拢在袖子里,看着对方宛如给出多大施舍一般这么说着,侧身让开一条道,“要搜的话请便,以及,我弟弟不是魔修,虽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不过随意污蔑玄山主峰弟子,身为一个长辈,可真是不像样。”
那人身后几个怀月陵服饰的长老几乎都立刻要上前来,倒是为首那人再度示意其他人安静,先下去寻找易无双,自己倒还在原地,只是神情有些奇异:“你不知道我是谁?我道号明恒。”
“明恒?唔,怀月陵的掌门人居然会亲自来到这里。”殷梓这回真的有些吃惊,眉头一挑,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没等殷梓反应过来,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从她身边经过,向着那洞口走了过去。
“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明恒真人微微挑起眼,居高临下地看着殷梓,意味深长地说道,“倘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易无双是缠身狱现任的风主吧?自然是值得我亲自来一趟的。既然你知道我是谁了,那想必也明白,这件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
殷梓几乎是笑了出来,明恒身后的人已经都到了洞那处,小心地研究着地宫的外墙,有心急的已然动手破开了墙壁跳了下去,只剩下两个同样是来自怀月陵的心腹还跟在他身边。
殷梓在明恒不悦的目光中敛去嘴角的笑意:“假如你没有猜错的话……哈,之前强攻缠身狱的时候你不去,倒是现在为了一个捕风捉影的猜测来了,既然怀月陵掌门如此喜欢猜谜,那我也猜猜看。”
她抬起头,毫不怯懦地抬头与明恒对视着:“你方才说,假如我说出无双的下落,你就只废我修为断我经脉。这话不对,怕不是断我经脉,而是要取我经脉,是不是?
你刚才说煌姬的尸体意外被毁了,我想你一定很失望又很担心,毕竟这样就做不成药了。为了确保这次没有类似的因意外,所以你亲自出来,要杀了我和无双,取我们的经脉炼药是么?”
殷梓的语速极快,没人来得及阻止她,她的话就已经说完了。明恒的瞳孔猛地一缩,还没来得及发话,他身边已经有人脱口而出:“你怎么知——”
他的话没说完,已经被明恒一袖子摔了出去。那人自知失言,摔出去之后一时居然没敢爬起来,明恒有如鹰隼一般的阴冷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殷梓:“无知小辈,莫要用你从魔道学来的那些邪门歪道来构陷我们。”
——这猜测是真的,当初在师叔身上试验的那个药的药方,他们手里居然真的有一份。
“魔道?这药方可从来没有在魔修手里过。”殷梓脑中飞快地滤过杀死煌姬之后的模糊的印象,那时候离她最近、最有可能已经知情并且提前动手毁掉煌姬尸体的人,毫无疑问是陆舫。
“她和那人一样都是玄山的,她不能留。”这是第三个出声的。
殷梓没说话,只安静地等着。明恒不动声色似乎在思量着什么,然而只迟疑了片刻,刚才下去地宫那边的出口处,一个刚刚下去的长剑门的长老突然探出头来:“明恒真人,我们……”
他话没说完,紧跟在他后面又出来一人。前面那个长剑门长老一愣,转头问道:“你怎么也跟出来了?”
他话没说完,紧跟在后面又是一个。
“我看你上去半天没回来,就来找你了。”第二个出来的长老也有点困惑,“不是说来请明恒真人么,怎么这半天没回来?咦,你怎么也跟来了?”
紧跟在后面,陆续出来六七人,众人面面相觑,七嘴八舌地互相询问情况。
殷梓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等着最后上来那个人终于理清了状况开了口:“真人,我们下去之后发现里头就是一个地宫,没有人在,那地宫后头有个走廊,不过进去探路的人都还没有回来。”
“地宫里头还有个酒池子。”旁边另外一人开了口,“幽篁里的端一长老伸手摸了摸酒水,酒池将他卷了进去,尚未回来,只见着有不少魔气从酒池里向外冒。我等修为不够,也不敢轻易再试。”
这么说着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拿余光盯着殷梓,等着刚刚从地宫里出来的她出去探路。
大抵元婴中后期的修道者们都是有些心魔的,而这世上能独自涉过心魔境的人,怕十个之中也未必有一两个。殷梓倒是并不太急,甚至是有些悠闲地同意了他们的打算。于是有人再破开了地宫的外壁,等着殷梓先下去。
殷梓顺从地最先跳了下去,地宫外墙处有着某种隔绝光线的屏障,几乎在进入地宫外侧、无法看到上头那些人的那一刻,殷梓一剑挥在墙壁上,借着反冲的力道向着反方向弹出去,直直地撞上了另一边的墙壁。
殷梓毫不耽搁,一剑从另一侧劈开了地宫的上顶。地宫外围时间流速极慢,等她这一列动作做完,从地宫另一侧爬出去的时候,那边明恒带着的人也才刚刚看完殷梓下去。
殷梓出来的动静并不小,自然引起了那边的注意。她丝毫没有耽搁,几乎是回到地面上的一刹那,她就毫不迟疑地向着安城城外靖阳的方向御剑飞去。
她这一下动作极其突然,那边一众长老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刚刚下去的人怎么就突然出现在了另一边,等他们意识到应该阻拦的时候,殷梓已经接近了城门。
一道近乎可怖的灵气从身后直冲而来,殷梓一咬牙,没有回头去挡,只尽力向前冲。她听到手腕上传来清脆的声响,那手串上一颗珠子直接碎开,落了下去。
元婴初期的修为比起洞虚巅峰来说实在是差得有些远,即便手串挡住了攻击,那攻击的余威也足以把她扫出去了一段。
殷梓压下了因为受伤而翻滚的气血,听到身后有长老的惊呼声响了起来:“她身上有合道大能留下的法器,不然何以挡住明恒真人的攻击?”
“合道的法器?果然勾结煌姬。”明恒的声音几乎已经到了她身后,第二道攻击转眼落下。
“咔——”
再一颗珠子碎成了粉末。
作者有话说:
无双:姐!!!!
殷梓:乖,你那边时间太快帮不上忙,我先走马上回来。
第98章
与其他门派不同,怀月陵信奉触类旁通,并不限制门人弟子必须专注于某一种道。身为怀月陵掌门的明恒真人更是如此,从剑气到法器到符篆无一不全,殷梓连续被击中了四五下,这才勉强摸到了一点攻击方式,稍微能躲开一些。
“哼。”
殷梓听到了身后明恒一剑劈空而发出了冷哼。他是借用法器飞起来的,行动不如御剑的殷梓灵活,即便已经被殷梓摸到了攻击的方式,也没法儿立刻改变。当着身后一群人被区区一个元婴初期的小辈连续躲开了几道攻击,明恒一时有些恼羞成怒,直接抬手劈出一道范围极广的剑气,倒像是不管不顾立刻就要把殷梓击杀在当场了。
殷梓猛地倒吊下去,一蹬祈罪,随即召回了剑,直直地向下坠了一段才算是躲开了剑气的范围。
殷梓原本就濒近力竭,这一下坠落没能及时收住势头,摔得七荤八素滚了两圈才爬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起身,旁边突然有人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袖子。殷梓本能地一惊,几乎条件反射地横剑去刺,她的剑势尚未到,那人却像是极其熟悉她用剑的习惯,未卜先知一样反手绕过她的剑刃,转而握住她手腕,再把什么东西塞在她手里。
这一抬眼的工夫,殷梓终于认出了这个气息,她瞳孔一缩,手里反抗的动作一挺:“师叔?”
商晏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解释,只仓促地示意殷梓捏碎手里的东西。殷梓下意识地照做了,几乎就在那东西被捏碎的一瞬间,殷梓察觉到一股极大的、爆炸般的力道一下子裹住了他们全身,把自己向着上方掀了起来。
殷梓下意识地反握住商晏的手腕,两人就这么自平地之上冲起十余丈高,追在后面的明恒本已经到了很近的地方,被这一下惊得停下了法器,只当是有什么陷阱,一下子顿在了那处。
殷梓在上升中与明恒错身而过的那一瞬间目光飘了过去,随即手腕微动,一道剑气直直地向他射了过去。明恒本不把这么一道剑气放在眼里,只打算继续追过去,然而那剑气行至半路,方向却突然向下微偏,没有冲着明恒,反倒是追着他乘坐的法器刺了过去。
虽说这一剑若是打在明恒身上,大约连护身的灵气都破不开,然而飞行用的法器大抵并不结实。明恒大惊失色,不得不起身废了点工夫劈散了那道剑气,然而那道剑气撞上他法器的触感却稍稍有些不对劲,他眼神一凛——这个刚才还分明是个元婴初期的小鬼,这时候挥动出来的剑气,居然已经有了元婴中期的力道。
殷梓先前逃窜的时候为那几招的余威所扫到,受了不轻的伤,不过她的经脉早已经淬炼到了洞虚的程度,这几下灵气冲撞,反而是将郁结凝滞之处强行冲开,体内的灵气因此而汇聚成流,境界居然就在这动荡不定的状况中慢慢地攀回到了元婴中期,隐隐还有继续上升的趋势。
这一回灵气凝实的程度甚至比之前刚到元婴中期的时候更甚,殷梓在上升的冲力中稳住了身形,为此而松了一口气。不过没等她重新稳住身体,那股带着她向上升起的力道突然之间改变了方向,直直地向着西侧下方冲了过去。
这力道无疑是什么逃命用的法器,只可惜殷梓此时灵气不足以稳住两个人的身形,就只能如同筛子里的两粒稻子一样,被扔得到处飞,内脏被颠得生疼,几乎要吐出来才好。
一声巨喝从先前所在的位置响了起来:“都过来此处!易无双也在这里!”
殷梓诧异地回过头去,却突然意识到这是因为明恒没看清商晏的脸,将商晏错以为是易无双。她没来得及为易无双出来之后不必面对围追堵截松口气,电光火石之间,她针对上了明恒盯着她的眼睛。
饶是在逃命之中,殷梓居然因为那双眼睛而心头一跳。
她能想象到,当着其他长老的面失手,对于明恒这样的人而言必定是值得恼怒的,然而那目光并不全然是恼羞成怒的。
贪婪,目光看上去如此贪婪,甚至于他死死地盯着殷梓这边的模样,并不像是看着一个活人,更像是看着苦寻已久一个机会,或者说一枚能让他离地飞升坐拥下云的丹药。
然而却也不止于此,那里还有无穷无尽的嫉恨。他注意到了殷梓在极短时间内的境界变动,因而意识到这个年轻人的资质比他预计的或许更好。他在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不只是在想着决不能错过这个药材,却也在怨恨着这些生来就有着更高可能性的人。
他是如何嫉恨这些人,以至于他觉得夺走他们的经脉为己用理所应当——他们凭什么运气这样好,天生就拥有这样的经脉,既然不过是运气好而已,那我夺过来,又有什么错。
在殷梓很小的时候,每一个教过她的人都曾经跟她说过,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飞升的,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会受困于天资或者心境,最终停留在某个境界,再也不能向前一步。在西陵易氏,他们中的许多人,几乎可以说是每一个人,最终都落得了这样的结局,在突破无望的绝望中度过剩下的时光。
没有人说过,那些时光对于一个一心只想着飞升的人而言有多么绝望,也没有人告诉他们,那些人的执念会有多重,会为了再进一步这样的妄念而做出什么事情。
殷梓在这一个回头中得到了答案,甚至于比当初在凌韶的心魔境中目睹的更加惊心动魄的答案——这个人可以为此做出任何事情,哪怕是送无数正道弟子去死,哪怕是不顾身份栽赃陷害两个玄山弟子,对他而言都不过是不值得细想的小事,他确实可以做出任何事情。
“看到了么,这就是你所依附过的正道。”煌姬的声音再度响起,“这就是天道,这就是你一直相信的东西。正魔是什么,天道又是什么呢……”
这声音转瞬即逝,宛如一阵捉摸不定的错觉。殷梓飞快地压下心头涌起的情绪,尝试调用全身的灵气把握方向。然而这法器却霸道得很,连续带着他们在空中拐了七八个弯子,几乎在殷梓彻底脱力之前,才找到了最后的方向,直直地冲了过去。
殷梓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注意到前方是一大片漆黑的屏障。她稍稍一愣,猛然间意识到那是什么——是万山魔境的外壁。
她立刻拔出剑来,想要强行挣脱此刻前进的路线,然而商晏抓住她手腕的手微微用力,两人就这么直直地向着魔境外壁的方向冲了过去。
殷梓预计中撞击的剧痛并没有袭来,魔境的外壁在他们几乎撞上去那一刻骤然间裂开了一道小口,就这么把两人包了进去。
他们两人运气还不错,刚落入魔境之中就正巧遇上一次移形换位,这一下子移出去的位置颇远,即使后面的追兵用法器强迫开外壁,也没法儿立刻找到他们才是。
“遗恨在这里沉睡过数万年之久,而你是遗恨认定的主人。”商晏身边的星盘飞得比他们慢些,刚刚才赶到商晏身边。商晏对于这样的颠簸倒是适应得很快,已经直起身来,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我想着,魔境大约是不会为难你的,所以把法器的终点设在了魔境的外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