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将他保护的很好,甚至不舍得让外界的风霜雨雪在他身上落下一星半点的痕迹。
顾平宁觉得她心中怀疑对象可以去掉了一个了。至少这一刻她愿意相信。这样坦荡荡的少年郎,不会是背后放冷箭的人。
蔺耀阳将佛珠递到顾平宁跟前,语气带着松快:“我之前还担心你不信神鬼之说,不愿带着佛珠。”
“多谢殿下,我会好好带在身边的。”顾平宁笑容多了三分真切,只是想到今日出行的目的,却又不得不提前结束这一场巧遇,“殿下见谅,我今日是陪妹妹过来还愿,可能要失陪了。”
顾平宁离开的突兀,蔺耀阳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没坚持跟上,只有红缨压低了声音惴惴不安:“小姐,我们真的要往寺庙后的竹林走吗?”
“自然。我不常出门,背后的人又谨慎的很,竹林僻静无人,我相信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可是小姐,飞叶公子今日不在,我怕护不了小姐周全。”
顾平宁习惯性地摩挲轮椅扶手,轻轻摇了摇头:“无妨。”
主仆二人全神戒备又状若无事地绕着竹林走了一圈,风轻云淡,竹声潇潇,却是无任何异状发生。
红缨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小姐,要不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顾平宁心中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松快,正准备开口,就看到不远处有人靠近,正是大殿中见过那位小和尚。
小和尚眉清目秀,双手合十:“贵人,素斋已经备好,请您移步。”
顾平宁轻笑着点头,红缨将轮椅转向,三人朝着来时之路回去。
竹林寂静,唯有轮椅压过落叶发出窸窣之声。
小和尚脚步渐缓,突然从袖口掏出匕首,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朝顾平宁刺去。
红缨心下大惊,一手拉着轮椅后退,一手抽出腰间软鞭欺身而上。不曾想这小和尚身体异常柔软,灵活避开鞭子再次近身。
顾平宁坐在轮椅上看着对方步步逼近,不慌不忙按动扶手底下的按钮,三枚细如牛毛的银针从不同角度齐齐射出,同时轮椅借力急速往后退去。
小和尚显然没料到轮椅中竟藏着此等的暗器,在半空中急急扭身险险避过银针。
而顾含光既然为保妹妹安全对轮椅做了改造,自然是不只有三枚银针。只见顾平宁再一次按下按钮,改良版的暴雨梨花针射出,逼得小和尚一退再退,租后避无可避被几根针射中了胳膊。
针上淬毒,中了针的小和尚瞬间失去力气,软趴趴地跌落在地上,手里依旧死死地捏着匕首。
顾平宁看着再无还手之力的小和尚冷静吩咐道:“红缨,去卸了他的下巴,再将人绑起来。”
“是,小姐。”
听到此话的小和尚却突然抬头冲着顾平宁笑了笑,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这只是开始,你躲不掉的。”
说完这句更像是诅咒的遗言,小和尚的嘴角流下褐色的血痕,没了声息。
红缨终究迟了一步,上前一探鼻息,转身对顾平宁摇了摇头。
“小姐,他死了。”
第18章
实施刺杀的小和尚死了,死的干净利落。
顾平宁还在思索那一句“这只是开始”,就见远处又有一人直冲竹林而来。
“飞叶?”顾平宁看清来人大吃一惊,“你怎么在这?你受伤了?”
飞叶也没想到会在此时见到顾平宁,脚下步子一顿,下意识地去遮掩衣袖上的血迹。
今日的飞叶难得褪下了一袭黑衣,换上了青烟色的长袍,可这却让衣着上红褐色的血迹愈发刺眼。
“到底怎么回事?”顾平宁推着轮椅向前查看,却在堪堪碰到那衣袖前,被飞叶侧身避开。
“我没事,这不是我的血。”
这句话非但没让顾平宁放下心来,反而更加担心,她冷着脸去看飞叶躲避的神情,一字一句道:“你行色如此匆忙,必是有要是发生。你告诉我,我才知道如何帮你。”
可能是因为此刻顾平宁脸上的表情太过冷静,也有可能是那一句“帮你”触动了心底某处,飞叶终究是别开脸低声道:“我杀了个人。”
“谁?”
“京兆府尹,左宏卓。”
顾平宁咻地抬头去看飞叶的眼睛:“你在寺庙内杀了他?为什么?”
飞叶显然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见顾平宁坚持,半晌才吐出四个字:“为了私仇。”
寺庙突然喧闹起来,嘈杂的声音夹杂着尖叫和惊呼,隐隐约约传到竹林,应当是有人发现了京兆府尹的尸体。
顾平宁的大脑急速飞转,急急问道:“你用的什么杀人,你的剑吗?”
“他怎么配?”飞叶下意识地反驳,说完才低低补了一句,“用的匕首。”
“那好,你现在拿剑去那小和尚身上刺上一剑,不要是致命伤,能够废除他的行动力就可。”
飞叶其实一进竹林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尸体,只是因为心绪起伏过大暂时没理会,此时听到顾平宁的话显得一脸茫然,愣愣地望过去。
“快去!”顾平宁一边催促,一边上手微微拨乱发髻,又放心地再次叮嘱道,“等会儿你什么话都不要说,知道吗?”
飞叶不知道,他只是听话地上前,抽出他从不离身的宝剑,挑断了小和尚的右手手筋。
蔺耀阳带着人匆匆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他那柔弱的未来王妃半靠在丫鬟的怀里,鬓间散落一缕黑色的碎发,衬得那张苍白的小脸越发可伶。
“平宁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蔺耀阳刚得知有人暗杀了京兆伊,想到不久前刚刚被刺杀的顾平宁也在寺庙内,这才急急忙忙找过来,不曾想还是晚了一步。
“我、我无事……”
蔺耀阳紧张的不得了,高声急切道:“怎么没事?你都受伤了!”
受伤?
怎么可能?
那小和尚从头到尾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就直接□□倒了,她怎么可能受伤?
“你看,都流血了。”
顾平宁顺着蔺耀阳心疼的目光看过去,视线最后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她皮肤白,阳光下甚至能够隐隐看到青色的血管,而此时这白皙的手背上,一道破口的红痕清晰可见。
应当是被飞溅起的石子不小心划到。
她不觉疼痛,又被飞叶的事情分去心神,因此并没有注意到。
这点小伤顾平宁自然不在意,她冲着神色紧张的安王虚弱道:“这个庙里的小和尚不知为何突然要杀我,多亏哥哥在轮椅上装了机关,飞叶又及时赶到,否则、否则咳咳咳……”
顾平宁捂着胸口,眼角因为咳嗽泛红,语气柔弱而不解:“上一次的背后之人还未找到,此次又出杀招,我自问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咳咳咳,竟不知让何人恨我到非取了我的性命不可!”
“不是不是,不关你的事!”蔺耀阳见人这幅伤心茫然又带着点委屈的样子,心疼地不得了,忍不住开口劝慰,“皇兄说是有人不想见到顾家和皇家结亲,因此才想尽办法破坏赐婚之事,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
顾平宁无力地半靠在轮椅上,红缨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恨恨道:“可惜那人被飞叶公子刺伤后就服毒自尽了,不然必能逼问出幕后之人,小姐也不必每日担惊受怕不敢出门。”
蔺耀阳想起当初拍着胸脯保证找出幕后凶手的自己就觉得羞愧,这一回也不敢放大话,只是承诺道:“你放心,我必定会尽全力追查到底!贼人如此猖狂,这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刺杀县主,就连京兆府尹也遭了毒手,着实可恶!”
“什么!京兆府尹的左大人难道也……”顾平宁不敢置信地低呼,“堂堂天子脚下,又是佛门净地,他们怎么敢?”
蔺耀阳回想起京兆伊惨烈的死状,不欲多说,怕吓到自家柔弱的未来媳妇。
“安王殿下,我家小姐身子弱,今日又受了惊吓,奴婢担心……”红缨脸上满是后怕,声音里不自觉地夹带着颤音,“可否允我们先回府?”
寺庙里一连出了两场命案,蔺耀阳早就命人封锁整座寺庙,随意不得进出。
可是一向娇娇弱弱的顾平宁今日不仅见了血受了伤,刺客甚至服毒自尽在她跟前。这会儿见她时不时低咳、病弱又强撑着不让自己露怯的勉强模样,蔺耀阳实在于心不忍,对着顾平宁低声开口道:“你今日受惊了,我本该送你回府,可现在出了命案,一时半会又无主事之人,我实在不好走开。”
“无妨,殿下您忙。”顾平宁虚弱一笑,“飞叶送我们回去即可。”
这是蔺耀阳第二次见到这位冷漠寡言的剑客,此人武功不凡,他倒也放心,只是离开前多问了一句:“刚才倒是没见到这个侍卫。”
“殿下,飞叶并非府里的侍卫,而是我的一个朋友。他一贯不喜人多之地,此番也是因为不放心我,才在暗地里保护我。”顾平宁掩着嘴低咳,“没想到当真又救了我一回。”
飞叶严格贯彻了顾平宁不准说话的叮嘱,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当真像是一个冷漠无情的冰山剑客。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握了十年剑的右手,此刻正在衣袖底下不自觉地发颤。
听到消息赶来的顾平玉和李淮吓得三魂六魄丢了一半,将人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确定顾平宁只有手上被划了条口子后才松了口气,朝着飞叶郑重道谢。
回府的路上顾平宁脸色不太好看。顾平玉担忧她是在寺庙里受了惊吓,一个劲儿地自责自己不该离开,懊恼地恨不得揪光自个儿的头发。
顾平宁见不得妹妹这幅样子,又不好说出飞叶之事,只得将今日她出行的目的简单说了。
“什么?阿姐你料到有人会对你动手,故意支开我独自涉险?”
意思是没错,可怎么就听着怪怪的。
顾平宁一把薅住炸毛的妹妹,解释道:“你武功高,你在我身边,背后之人怕是不敢动手。与其日日担心行事被动,不如我做全了准备引蛇出洞。”
“所以哥哥改造了轮椅,飞叶大侠其实也在暗中保护。”顾平宁噘着嘴不满,“所以你们就只瞒了我一个。”
顾平宁哄了两句,回府后又安抚了担忧不已的家人,才推说自个儿累了,回了自己的小苑。
飞叶果然等在院中,他身上还穿着那件带血的长袍,此刻怀抱宝剑迎风而立,像极了黑夜里嗜血独行的刺客。
顾平宁任由红缨给她手背上的伤口涂药,看着浑身冷漠的飞叶缓缓道:“好了,你现在可以说说为什么要杀了京兆府尹。”
飞叶却好像没有听到问话,抱着剑看向庭院中的大树,一声不吭。
“飞叶你要明白,我今天帮你遮掩杀人之事,是因为我相信你有苦衷有立场有理由。”顾平宁没有动怒,声音却一下子冷下来,“你是我的朋友,但若真是无故杀人,你知道的,我不能放走一个杀了朝廷正四品官员的凶手。”
沉默一下子蔓延开来,红缨涂完药便退下了,庭院中只剩下隔着石桌的两人。
半晌的无言后,飞叶终于哑着嗓音开口道:“左宏卓是我的父亲。”
这是顾平宁第一次听他提起自己的身世。
“不,他其实根本不配做我的父亲。”
这实在是个再老套不过的故事。
从落魄村子里出来的穷书生,靠着糟糠妻种田织布攒下的银两赴京城科考,一朝中举又被恩师独女看上,从此抛妻弃子抹杀从前,只作那仕途亨通的朝廷新贵。
“我自幼被送到山上习武,我娘也嫁了她人,我本不欲追究此事。”飞叶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可是前些日子他家那贵夫人突然有所察觉,他怕被人发现他曾有妻有子,竟然派人屠了我娘一家。”
后面的事情顾平宁已经猜到了。
自小离家亲缘淡薄的飞叶骤闻噩耗,查到杀母仇人竟是抛弃他们的亲生父亲,悲愤难忍,直接找到时机杀了那个男人。
“他怎么能杀了母亲呢?”飞叶一贯冷漠的脸上露出让人心惊的恨意,“他抛下了我们,让我和母亲从小受尽闲言碎语和欺辱打骂,逼得母亲不得不将我远远送走从此母子分离。”
“这些我们都忍了,母亲不让我去找他,我便不去找他。”
“可是为什么啊?我们都忍到这个地步了,他怎么能杀了母亲?”
“他怎么敢呢?”
第19章
飞叶恨意难平,可是在他手刃杀了他母亲的亲父后,他眼中更多的是茫然,是不解,甚至是一点点委屈。
顾平宁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好故技重施,拿出消愁佳酿,想要陪着大醉一场。
“你可别小看这一坛子酒,这是我根据古籍中记载的提纯之法,亲自酿造加工而成。一杯顶上十杯,保管让你一醉解千愁。”
这话并非顾平宁自吹自擂。这种酿造之法并不常见,所需器物精巧难造,又耗费粮食和柴火,也只有她这种有钱有闲家里又没人管大小姐,会花费大半年,一共酿出两坛酒。
酒香扑鼻,饮入喉咙便是一股火辣辣的滋味,只把人浑身的血液都烧的滚热起来。
“是好酒!”飞叶一饮而尽,当下立即又倒了第二杯。
“你个一杯倒知道什么好酒。”顾平宁自己也喝了一杯,烈酒一入喉肠便化作朦胧的醉意,那些清醒时不好说出口的劝解也变得容易起来,“你既已杀了他,就当此事已了吧,从此江湖宽广,再无牵挂。”
顾平宁也说不上来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她看着已经半醉的飞叶,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的飞叶一袭黑衣被血浸透,身上是各种乱七八糟的伤口,气息奄奄只剩下一口气倒在草丛边,却咬着牙不肯求救。
“我当时就想啊,这人可真奇怪,明明很想活,却又不愿开口求救。我都已经到你身前了,你却只看了一眼,然后撇开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