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耀阳看着自己哥哥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说不通道理无理取闹的孩子:“皇兄,我那天就说了,我是真的想娶她。”
是,是说过没错。
可是当时那种情况下,他自然以为这是弟弟不想让他担忧编的借口啊。
怪不得他后来几次提起可以想办法解除赐婚,他弟弟的眼神都那么奇怪。
他这哪是在帮弟弟重获自由,而是在阻挠弟弟娶心上人啊。
终于想明白的太子殿下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你喜欢就好,有什么缺的想要的,只管跟皇兄说。”
这话正中蔺耀阳下怀,他笑得腼腆,要起东西来可没觉得不好意思:“皇兄你那里是不是有一副金丝软甲?”
“是有一副,不过之前你不是嫌软甲膈身,死活不肯要吗?”
“咳咳,以前是我太不懂事了,皇兄将它给我吧。”
太子自然知道昨日寺庙刺杀之事,想也知道这软甲是为了谁要的。
这一刻他的心情可以说是微妙地和昭武帝同步了,简直是又酸又好气,还带着一点点弟弟长大了的怅然。
可是作为一枚没有下限的弟控,太子能怎么办,还不是得笑着答应他。
“谢谢皇兄!”蔺耀阳笑起来简直让人没办法,别说他现在只是要一副软甲,就算是想要天上的星星,身为哥哥也得想想办法去找天石。
“行了,别卖乖了,我待会儿就让人给你送去。”
两兄弟一边闲话家常一边往东宫走去,没想在御花园正面碰上了四皇子和五公主兄妹。
“见过太子殿下。”五公主刚从亲哥那里得了一块绝品的红丝砚,心情正好,见蔺耀阳抱着深青色的坛子奇怪道,“六弟怀里的这是什么呀?”
“是……”
“是一坛子酒,没什么特别的。”太子生怕自家弟弟又把什么“平宁县主亲自酿造”、“这不是酒是心意”念叨一遍,急急忙忙打断,“小六你不是找我有事吗?跟我回东宫慢慢说吧。”
五公主却心生好奇,往前两步细问道:“让我看看什么酒能让六弟这么宝贝啊?”
边说不客气地直接上手去摸酒坛。
“不准碰!”蔺耀阳抱着酒坛后退一大步,眼神警惕,“不要碰!”
五公主莫名被吼,委屈地不得了,忍不住去看身边两个哥哥:“我就是想看看。”
太子被五公主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忍不住偏过头咳了一声:“嘉靖啊,这酒小六宝贝的很,连我都不让碰的,你也离远些吧。”
就他弟弟这架势,太子敢发誓,这酒真要因为五公主被磕着碰着了,他家弟弟能当场翻脸。
所以……
“你做姐姐的,跟小六道个歉,以后记得别随意动他的东西,这是就算过去了,啊?”
第21章
太子这偏架拉的,可谓是明目张胆。
五公主简直要气疯。
当今皇上和太子偏疼六皇子是众所周知又心照不宣的事情。但好在蔺耀阳虽然爱胡闹,但并非嚣张跋扈之人,这些年和其他的皇子公主相处地不算好,却也不算太坏。五公主从小又有当贵妃的母亲护着,倒是没和蔺耀阳起过冲突。
可是现在凭什么啊,她干什么了就要道歉?她连那破坛子的边都没碰着好不好?
五公主委屈地转过头去看自个儿亲哥,眼里的控诉简直要溢出来。
你看看,看看人家亲哥!再看看你委屈的亲妹妹!
一直再状况外的四皇子茫然地看着自家妹子,好半响才“哦”了一声,然后拱手冲着太子道:“嘉靖年纪小又性子急,但却没什么坏心思,有什么行为不妥之处,我替她道歉。”
终于发现自己反应过度的蔺耀阳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支吾了两句,拉着太子跑了。
“皇兄,其实我有事想和你说。”在东宫喝了两杯茶后,蔺耀阳终于磨磨蹭蹭开口道,“我做了一件错事。”
“哦?”太子殿下来了兴致,倒是难得见自家弟弟主动认错的模样,笑着问道,“什么错事?你别担心,跟皇兄说,皇兄来想办法。”
蔺耀阳一贯爱笑爱闹,脾气也爽直,可这会儿却像是很为难,含含糊糊道:“我不能和皇兄细说,就是我好像、好像徇私枉法了。”
太子终于正色起来,只是心中纳闷,他这胞弟死活不愿沾手政务,也懒得理会朝堂琐事,又哪来的徇私枉法之说?
“也不算是徇私枉法吧,我只是发现了疑点,却不愿意去查而已。”蔺耀阳忍不住去摩挲怀中的酒坛子,声音低若蚊蝇,“反正死的也不是好人,我不愿查了。”
这一番话说的没头没脑,但蔺耀阳心思向来简单,再加上他近日忙着查平宁被刺杀之事,太子心中已有几分猜测,只是面上不显,继续闲话家常:“那小六为什么不愿查呢?”
“因为她不想我查。”
甚至因为此事不惜对他撒谎。
蔺耀阳在顾府听顾平宁叙述,真的很想相信昨日寺庙刺杀之事与那位飞叶无关。
可谎言终究是谎言,编的再精巧也总有疏漏之处。更不用说昨日事发突然,飞叶也好,顾平宁也罢,都没有足够的时间来编造一个天衣无缝的说辞。
至少,一个剑客用长剑挑人手筋,尤其是挑一个已服毒自杀之人的手筋,那血并不应该飞溅半截衣袖。
那样的血迹,除非是手持短刃刺中大出血之处。
比如说,用匕首刺中了某人的心脏。
蔺耀阳更愿意相信此时和顾平宁无关,相信她从头到尾不知此事,至始至终都只是飞叶瞒着她行事。
可昨日顾府一谈,他那位未过门的王妃维护飞叶的意图如此明显,想来多半是知情的。
“皇兄,如果死了一个该死之人,那谁杀了他是不是并不重要?”蔺耀阳也知这是自欺欺人,话一出口又闷闷自我否定道,“我知道这样不对,因为私心而违律法,皇兄,我做错了事。”
太子听到那句“她不想我查”时已经猜到一半,又听见“该死之人”,终于确认是弟弟是在纠结京兆府尹之事。
毕竟昨日京兆府尹在寺庙被人刺杀传言甚广,仇杀情杀,说什么的都有。刑部奉旨查案,却不想刺客还没找到,竟然先扯出了左宏卓生前的荒唐事,勾结山贼政绩造假,说一句该死之人确实不为过。
“小六,一个人该不该死,和要不要尽心找出杀害他的凶手,这两者之间并无干系。律法公正如何维护,在于理在于法,而不在于情。”
这一番话将蔺耀阳说的差点抬不起头,可没想到太子殿下喝了口茶,口风突然一转:“可是小六,这是我要考虑的事情,是刑部是我大越的官员要去执行的事情,而非你。你只要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你想查就查,不愿查,就不差了。”
蔺耀阳显然也没想到他皇兄竟然可以双标到这种地步,一时楞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而太子殿下显然没觉得自己教育弟弟的方式有什么问题,还在一旁念念叨叨:“我有时候就觉得你长大后实在太乖了些,受了委屈也不和我说,也不像小时候那样整日叫我哥哥哥哥了。”
这话全天下也就太子说的出口,就连昭武帝,都无法违背良心说幼子乖巧。更不用说他那性子,有谁敢给他委屈受?他不让别人委屈就不错了。
太子语气里带着一点怅然:“母后走得早,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你。我呀,只希望你高高兴兴的,自由自在地做你想做的事情,什么都不要束缚了你。所以说这一次别说你没做错什么,就是真当做了什么错事,也无妨,有皇兄在呢。”
说实话就太子这种宠弟方式,蔺耀阳不仅没太长歪,行事作风还自有章法,简直是太不容易了。要知道抵挡糖衣炮弹不难,可在象牙塔里呆着,在蜜糖罐里泡着整整十六年,还能守着赤子心,真是颇为难得了。
太子兄弟两在东宫辩论着错与未错,而于此同时,顾府的枫叶瑟瑟的小苑里,顾平宁也正看着那只暖玉雕的白兔玉坠,喃喃自语道:“我好像做了件错事。”
顾平玉拿着长条形的方盒子兴冲冲跑来,闻言奇怪道:“阿姐说什么,什么错事?”
“说我做了件错事。”顾平宁将玉坠收起来,“阿玉你这会儿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顾平玉好奇:“阿姐也会做错事吗?”
这话说的孩子气,顾平宁笑着反问:“我怎么就不会做错事了?”
“因为阿姐你那么聪明啊!”顾平宁自然无比又理所应当,“阿姐就算真的做错了事,也自然有办法补救的。”
顾平宁想起那个真诚飞扬的少年,只觉得这头一旦开错了,补救之词想来也是难说。
毕竟少年人的真心最为难得。而她,用一个拙劣的谎话,骗了一个愿意相信她的少年。
“好了不提这个,你手上拿的什么?”
“这个呀,是给阿姐的礼物。”
顾平宁心里奇怪,近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怎么这一个个,都忙着送礼物来了?
“说来还是阿淮动作慢,这本该是早些日子就送给阿姐的。”顾平玉打开盒子,里面正是一根花蟒蛇鞭,“阿姐看看,可还喜欢?”
这实在是一根再精巧不过的鞭子,以百年花蟒的蛇皮为原料,黑红色的横纹交错而落,大气脱俗,堪称利器。
顾平宁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忍不住上手细细去摸,嘴里惊叹:“好漂亮的鞭子!”
关键是看着就锋利,真要遇险,这鞭子使起来可比她原来的实在多了。
“阿姐喜欢就好,不过这事可别告诉哥哥。”顾平玉噘着嘴抱怨道,“本来这蛇鞭上天然带毒,用来防身再好不过,可哥哥死活不准我把它送给阿姐,我只好让阿淮想法子去了上面的蛇毒,这才耽误了日子。”
“我很喜欢,谢谢阿玉,也辛苦你家阿淮了。”顾平宁让红缨把鞭子收起来,打趣自家妹子道,“前几日还闹别呢,现在这是,和好了?”
“才不能这般便宜他呢!”
顾平玉嘴上抱怨,可语调飞扬,眉眼尾梢全是恋爱中的小女儿态。
此刻见顾平宁望过来的眼里带着戏笑,顾平玉忍不住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刚刚阿姐说做错事,是什么事,我可能帮上忙?”
“你帮不上忙。”看妹妹气鼓鼓不服气的模样,顾平宁只得无奈道,“有人以诚心待我,我却以谎言欺之,此事你帮不上忙。”
“那阿姐和那人把话说开了不就行了?”顾平玉想的直接,说的也爽快,“既以诚心待阿姐,想来必能理解阿姐的苦衷。”
“阿玉通透。”顾平宁低叹了一口气,“倒是我想茬了。”
“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
顾含光为这昨个儿妹妹的传话忙了一宿,现在正主在小苑里心宽宽,反倒是他急巴巴送上门来。
顾平玉听见哥哥的声音就急急去看顾平宁身后,好在红缨手脚利索,早已将蛇鞭收起来,没露什么端倪。
“既然哥哥找阿姐有事,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这一句,顾平玉就匆匆跑了,一副做了坏事的心虚模样。
顾含光也懒得理会这个跳脱的幼妹,怎么着都还有李淮看着,出不了什么大岔子。
反倒是眼前另一个看着柔弱娇气的妹妹,才真是不动则已,一动手就搞出大事情。
“我昨晚约了刑部尚书的公子,将左宏卓干的那些个好事露了一二口风,今日刑部已经查的差不多了,消息也应该传到上面了。”顾含光看着自个儿妹妹,似笑非笑,“现在你该告诉我,为什么对左宏卓之事如此上心?”
“或者说,你该将昨日寺庙里发生之事,原原本本地说给我听?”
第22章
顾平宁到底没有将飞叶刺杀京兆府尹之事和盘托出。
她讪笑着朝自家哥哥赔了不是,又讨好地亲自斟茶倒水,试图蒙混过关。
顾含光似笑非笑,喝了一口妹妹的茶,才不紧不慢道:“罢了,你不愿说就算了,总归你做事有分寸。”
“多谢哥哥体谅。”
“不过父亲因为你接连被刺杀之事震怒,这两天盯着刑部施压,昨日一夜都未回府。”
背后之人想要杀顾平宁的心思明显,两次凶器上都淬了剧毒,手段如此狠厉却又查不到踪迹,顾府上下嘴里不说,心里一个个都担心的跟什么似的。
顾平宁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家,能有什么非要她命的仇家?
这事归根结底,问题还是出在那道赐婚圣旨上。顾子蠡甚至又动了心思想要去求皇上收回赐婚,好说歹说让顾含光暂时劝下了。
“倒是让爹爹担忧劳累了。”
顾平宁也知道爹娘这次回来对自己本就上心,赐婚刺杀的事情一闹,更是让他们着急上火。
“不过这一次可不像上回,除了一支箭什么都没有。那刺客的尸首都留下了,总归能查到些蛛丝马迹。”
顾平宁所料不差,刑部也显然比京兆府得力多了,仅仅五日,就顺藤摸瓜抓住了背后之人关进了大牢。
但让人诧异的是,这位凶手一见刑部之人,就痛快了承认了这两次刺杀是他所谋,连一句辩解也无。
“是萧劫?天泽三皇子,那位北境的战神?”顾平宁听闻后低眉深思,低低道,“是他要杀我。”
要说幕后凶手是天泽留京的质子也不算太出乎意料,左右不过是想要破坏顾家皇家结亲。
杀了顾平宁,能嫁祸给关家最好,再不济也能在顾子蠡夫妇中心中埋下一根刺。以后不管是哪家的女儿嫁给安王,顾府都会记得因为皇家赐婚,他们折了一个千疼万爱的女儿。
这招本不算太糟。
可现在顾平宁未伤到分毫,萧劫倒是暴露了一干二净,怎么看都不像是出自用兵如神计的萧劫之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