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遥遥心里莫名有些失落,道:“他走了。”
三人这才出来院子里洗漱。程遥遥去厨房看了眼。锅里熬着白米粥,谢奶奶不知道去哪儿了。
菜园子和香椿树都浇过水,小院的青石砖地被冲洗得干干净净,在阳光下水份逐渐蒸发,镜子般闪闪发光。程遥遥便提着小篮子去捡鸡蛋。
谢家现在有一只公鸡,十三只母鸡,十二只小鸡,都由程遥遥照顾。鸡圈每天都需要要清理稻草和鸡粪,加鸡食加水。不过每天谢昭早起都替她干完了,程遥遥只负责愉快地捡鸡蛋。
今天鸡圈也已经清理干净,鸡食也添满了,母鸡们都在鸡食槽里埋头吃饭,大公鸡昂首挺胸站在木桩上,浑身羽毛抖擞,尾羽闪闪发光。
程遥遥打开鸡圈的木栅栏走进去,赶紧关门,免得犟犟跟进来搞破坏。只见干燥的稻草里东一个西一个躺着鸡蛋。红皮、白皮、带白点儿的,个头比后世的小巧,握在手里还是温热的。这些母鸡是用灵泉和昆虫喂大的,有时一天能下两颗蛋,下双黄蛋的几率也高。谢奶奶会把双黄蛋都挑出来做咸鸡蛋,两颗咸蛋黄吃起来分外幸福。
程遥遥一颗颗捡起来放在小篮子里,足足捡了十七八个,心情顿时分外愉悦。这些鸡蛋一颗颗放在又放进她的大篮子里,鸡蛋越来越多,谢昭又给她编了个大篮子。
韩茵羡慕得要命:“要是我有自己的院子就好了。我也养几只鸡,天天下蛋,能省好多钱!”
程遥遥抓起几颗鸡蛋,笑着冲韩茵道:“我给你们做个好吃的!”
锅里煮着白米汤。
程遥遥拿了几块碗,把鸡蛋分别敲在碗里打散。又抱出奶粉罐子,每碗舀上一点奶粉和白砂糖。
韩茵道:“你要做蒸蛋羹?”
程遥遥笑道:“不是,你们看着啊!”
程遥遥拿乌黑的大铁勺舀起沸腾米汤,高高举起冲进鸡蛋里。米汤打着旋儿渐渐浮现出絮状的鸡蛋花,再用勺子轻轻搅动,白米汤变戏法似的变成了淡黄色。
韩茵惊奇道:“这能喝?”
“怎么不能?这米汤冲鸡蛋得趁热喝。”程遥遥向韩茵和张晓枫大力推荐:“这个用新鲜鸡蛋才能做,你们快尝尝看。”
韩茵捧着碗喝了一口,眼睛都亮了:“滑滑的,又香又甜,还真好喝!”
程遥遥得意道:“米汤冲鸡蛋可滋补了。你们多喝点儿,补一补。”
这一口米汤冲鸡蛋喝下去,叫人浑身都暖洋洋的,胃里格外舒服。张晓枫和韩茵都赞不绝口。
程遥遥道:“你们去院子里坐着喝吧,我先把米饭捞一下。”
程遥遥拿起笊篱开始捞饭。将白米饭从米汤里捞出来,再放在饭甑子里蒸成米饭。剩下的米汤雪白香浓,噗噗冒着泡倒进乌黑陶缸里晾着,可以泡饭,也可以煮汤。
背后传来脚步声,程遥遥道:“我一个人可以的,你们出去吧。”
没人回答,程遥遥回头一看,是谢昭。他鞋子上干干净净,显然刚才只是出去晃了一圈,给她们腾地方。
程遥遥桃花眼微微睁大了,有些尴尬地看着谢昭。
谁知谢昭看都没看她,径自拿碗盛米汤喝。
程遥遥顿时炸毛。她一把按住勺子柄,凶巴巴地道:“这是我煮的,想喝自己煮!”
谢昭狭长眼眸看她一眼,放下勺子,转而掀开茶缸盖子。茶缸里空空如也,谢奶奶早起还来不及烧水泡茶。
程遥遥哼唧一声,神气十足地觑着谢昭。那小模样相当让人手痒。
谢昭扫了眼灶台,大手端起那一碗米汤冲鸡蛋来。
程遥遥气道:“还我,我没冲你的份儿。”
谢昭道:“那我喝米汤。”
“不行!”程遥遥幼稚地挡住米汤。
谢昭道:“那我就喝这个。”
程遥遥伸手要抢,谢昭一抬手她就够不着了,气得直蹦跶:“我……这是我喝过的!”
谢昭狭长的眼眸深深看了她一眼,将碗沿凑到唇边,故意气她似的几口喝干净了。不知是巧合还是其他,他的唇正好贴在程遥遥方才碰过的地方。米酒冲鸡蛋香滑可口,喝下去浑身发热,唇舌间带着一缕幽微的桃花香。
不知怎地,程遥遥的脸登时就红透了。她忙转身掩饰地摆弄勺子,谢昭的胸膛从身后覆上来。
程遥遥吓得贴在灶台上,一边惊惶地看着门口一边小声道:“你不是不跟我说话吗?干嘛又耍流氓?让韩茵和张晓枫看见你……!!!”
谢昭伸手从她身后的盆里拿出窝窝头,面色平静地看着她,好像在说“你想多了”。
程遥遥脸颊登时红透了,恼羞成怒地往他身上踹:“你故意耍我!”
谢昭一手抓住她脚踝,程遥遥变成单脚立在地上的姿势,傻眼了:“你……你松手,你死定了!”
她一凶,谢昭就轻轻往后一扯她脚踝,程遥遥双手忙扶着身后的灶台才勉强站稳,她气得要哭:“你你你……松手!”
程遥遥盛怒时更美,雪白脸颊泛起薄红,眼波如醉,自以为很凶地瞪人,丝毫不知自己的模样只会惹得人更想欺负她。
谢昭淡淡道:“还踹人吗?”
程遥遥气得要死,搜肠刮肚憋出一句:“谁踢你了,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谢昭眯了眯眼,吓得程遥遥背后一凉,却听他语气淡淡,透着难以察觉的无奈和愉悦:“不是不理我?又来撒娇。”
“谁跟你撒娇了!”程遥遥红着脸,单脚乱蹦。
谢昭道:“那你想干嘛?”
“我想你离我远一点!”程遥遥桃花眼瞥向了一边。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干嘛,反正就是看谢昭的冷淡态度很不爽。
院子里响起韩茵的笑声:“遥遥,你还没做好呢?”
“来了来了!”程遥遥忙道。
谢昭顺势松开她脚踝,程遥遥脚尖落地一个没站稳,踉跄着往前扑进他怀里。
结实温暖的胸膛轻轻震动。程遥遥欲哭无泪,才叫他离自己远点,自己就投怀送抱了。看把他得意的!
接下来的一顿早饭,程遥遥都吃得生无可恋。谢昭这家伙倒好,拿了两个窝头直接走了,留下程遥遥自己忍受韩茵的坏笑和挤眉弄眼,连张晓枫也忍不住直笑:“我看你们赶紧结婚算了,吃个早饭也腻歪!”
这一代的知青思想其实很开放,他们看过不少苏联电影和小说,经历过大串联,上山下乡,对爱情有着诸多美好的想象,对男女之事也并没有那么封建。除非是程诺诺和沈晏那样钻小树林钻到人尽皆知,正常恋爱并不会为人诟病。
程遥遥正生气呢,撇嘴道:“我才不结婚,我最烦他了!”
韩茵道:“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仗着人家喜欢你就可劲儿作。”
张晓枫也道:“根据我长期的接触与观察,谢昭是一个很优秀正直的青年,最可贵的是他很爱你,珍惜你。你们的婚姻会很幸福的。”
韩茵就现实多了:“他们家对你多好,一点儿活不用你干。这么好的宅子,天天还能吃鸡蛋。你知道我多久才能吃到一回鸡蛋吗?”
程遥遥道:“你喜欢吃鸡蛋啊?待会儿带点回去。”
“别别,我不是这意思。”韩茵忙道:“就算带回去也没地方煮!在别人家生炉子点火的,多不好。人家孩子看见了,我也不好不给的。”
韩茵忽然叹了口气:“还是你好。嫁给乡下人又怎么样,回城里也不见得能过这么舒坦的日子呢。”
程遥遥坏笑道:“你既然这么说,就嫁在村里呀,以后咱们还能做伴儿。听说好些人家来打听你呢,你挑一个!”
韩茵道:“你别激我,改明儿我就挑一个给你看看。”
程遥遥惊讶道:“你还当真啦?你不是最盼着回城里了吗?”
韩茵没吭声。张晓枫解释道:“还不是为她哥逃港的事儿。你别说丧气话了,咱们一块儿考大学,到时候回城,他们未必会在政审上卡你。”
韩茵竟是越来越悲观:“考大学那都是没影的事儿。打春天开始,一天天累得要死,等茶叶的活儿干完,眼看又要回地里干活,想想都害怕。”
张晓枫也被说得沉默了。春耕夏种秋收,日日下田都像脱了一层皮,日复一日的劳动能把钢铁意志都消磨殆尽。很多城里来的女知青都受不了这日子,随便嫁给了当地的农民,也有男知青娶了当地姑娘的。
特别是在程遥遥住进谢家后,她跟掉进蜜罐子里似的,被谢家宠得更娇气了。有些吃不了苦的女知青们看在眼里,更是动摇,加上媒人半哄半骗,陆陆续续有几个都嫁给了村民。可惜那些人都不是谢昭,女知青们结完婚才发现,后悔也来不及了。不过嫁人后不用再下田苦赚工分,活儿也有人分担,到底比之前强不少。
程遥遥忙道:“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你们千万别冲动!”
要知道在乡下结婚等同于落户,将来知青返城,这些人想回去就必须离婚,孩子也不能带走。知青们为了回城,差点把离婚办事处都挤垮。办事处干脆把离婚公章挂在门上,那些人抢着往离婚证明上盖,卷起铺盖就走,一去不回头,丢下了多少心碎的妻子与可怜的孩子。
眼看着高考恢复在即,知青返城也近在眼前,韩茵可千万别晚节不保。
程遥遥憋着这些话不能说,只好搬出语录豪言壮语地鼓励了她们一番,暗自决定以后多邀请她们来家里做客,时长带些好吃的给她们,好让她们能熬过这段黎明前的黑暗。
韩茵这才露出点笑:“你放心,我就是发发牢骚。本来是有点撑不住了,可看着你昨天……我就是回城去当盲流,也绝不留下!”
正说着,谢奶奶端着碗回来了,笑道:“一大早起来又嘀咕什么呢?”
张晓枫和韩茵都站起来跟谢奶奶问好,程遥遥迎上去道:“奶奶,您一大早去哪儿了?这么新鲜的树莓!哪儿来的?”
谢奶奶乐呵呵道:“我早上去给几家邻居送青团,这是你红霞嫂子给的。拿去吃吧,吃完赶紧上工去。”
“好。”程遥遥端着那一碗新鲜带着露水的树莓,等谢奶奶进厨房了,才暗暗松口气。
谢奶奶一早出去串门儿,都没带回什么新闻,看来村里人还没发现异常。
程遥遥三人分着吃完树莓,提着饭盒出门去了。
才走出谢家小院时,程遥遥忍不住左右看了看,都没看见谢昭的身影,心里就止不住地紧张起来。
张晓枫和韩茵一左一右夹着她,小声道:“别怕,跟平时一样,别让人看出不对劲儿!”
第176章 摔下山(第一章
清明节过去,大队又照常开工。村口大喇叭播放着激情澎湃的口号,男男女女挽起裤腿在田地里挥汗如雨。不用上工的妇人们则坐在门槛上摘菜,闲扯些家长里短,孩子们最快活,提着小桶呼朋引伴地去摘覆盆子和野菜。
一路上都有人跟程遥遥打招呼,程遥遥也如常回应。直到经过那道斜坡时,程遥遥整个人如炸毛的猫,从背后冒出一道凉气来。
张晓枫轻轻握住她的手:“遥遥,你看后头是谁?”
程遥遥回过头,只见谢昭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像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抚过,程遥遥的恐惧都被尽数抚平。
韩茵调笑她:“有人送,不害怕了吧?”
“我本来就不怕!”程遥遥嘴硬道,脚步却轻快起来,背后一直有道目光保护着她。
三人到了仓库门口,程遥遥回头看时,谢昭高挺身影还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程遥遥忍不住冲他无声地说了三个字,也不知谢昭看见了没有,就慌忙跑进了仓库里。
直到坐下,程遥遥脸颊还是热热的。
韩茵踢她一脚,低声道:“有点出息,你慌什么!”
程遥遥冤枉死了。
过了会儿,姑娘们陆陆续续都来了。茶叶哗啦倒在筛子上,抖落均匀,纤纤十指飞快地挑拣茶叶梗。姑娘们一边干活儿,一边笑着聊天,有人问起:“遥遥,你昨天啥时候回家的,害得韩茵和张晓枫到处找你。”
程遥遥吸口气,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昨天……”
“嗨,她昨天跑去村口接谢昭了!”韩茵快言快语,坏笑道。
张晓枫还接了一句:“不就几步路的功夫,还非去村口接!”
程遥遥气得要拧她们,姑娘们一发哄笑起来,随后就聊起了其他话题。沈晏点名的时候见程诺诺没来,也并没问,直接忽略过去了。
倒是其他姑娘问了句:“程诺诺怎么没来?”
程遥遥手一顿,垂眼继续干活儿,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这话是问林丹丹和林萍萍。她们跟程诺诺交恶,好些天不说话了。林丹丹还翻个白眼:“谁知道,她三不五时就不回家过夜。”
姑娘们“哗”地一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个年代夜不归宿,那可是大问题。等沈晏出去了,仓库里立刻嗡嗡讨论起来。
大家伙都问林然然:“然然,你不是跟程诺诺一间屋子睡吗?她昨晚回来了吗?”
林然然一脸为难,被催问很久才小声道:“她有时候会不回来,可能去其他知青那里过夜了吧。”
众人听了讨论得更激烈了。谁不知道程诺诺名声臭大街,她亲姐姐程遥遥跟她都势同水火,哪有其他知青收留她。何况其他女知青也都在场,大家都说没见她来。
而且林丹丹说程诺诺三不五时就不回家,那她是去哪里过夜了?
有人说了句:”听说她跟沈晏……”
在场的都是姑娘家,不好意思说得太露骨,可互相交换的眼神都特别兴奋。沈晏拿着本子回到仓库时,就发现姑娘们一直悄悄打量他,等他微笑着看过去,她们又赶紧躲开。
沈晏心中得意,不由得整了整身上崭新的外套。正想说点什么,有人来喊沈晏帮忙:“有人摔下山了,快来帮忙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