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佳氏嘴一撇,“大伙来评评理,还嫌财神爷跟家里不够疏远的么?四爷做“大善人”这事我都不好意思说,各位瞧,人家散了财,还上宫里宣扬来了。那些乞丐怎么不去七爷门前问候新禧呢,不还是见你心性好,容易拿捏。”
怡亲王呵地一笑,逗趣说:“听听四嫂说话的水平,弟弟我是冷血无情之人,衬托出他们四爷家是萨心肠来的。”
太后笑着替礼亲王说话,“自己家吃饱穿暖,多帮帮那些衣食无着的穷苦人,没什么不好的,只当是积善行德了。”
佟佳氏奉承道:“老祖宗是信佛之人,肺腑里牵挂天下苍生,跟您的大道相比,四爷的小恩小惠不值一提,奴才有时候是觉得他是善心过了头,您老人家不知,有些叫花子的穷苦情状是装出来的,故意袒胸露乳,扮出一副可怜人的卖相,若是年幼的小叫花或是上了年纪的老叫花,谁见了能不伸把手帮帮忙?年富力强的壮小伙儿有手有脚,多少卖些力气也能混口饭吃,偏偏要做乞丐,伸手管人要饭讨钱,这不是好逸恶劳么,给他们施舍没个天理了。”
礼亲王面露无奈,“你这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我眼睛又不瞎,别管真穷还是装穷,有时候就是图个方便,今早那情形,那些吸人血的蚂蟥精横在家门口,你不打赏意思意思,他们就成群结队的拿头擂转墙,大过年的,王府门前头破血流的,晦气不?”
“这倒是,”怡亲王道:“京城里的乞丐大多不是穷根上的出身,其中有不少祖上还是旗兵,退役后不上进,染上赌博□□的恶习,田产家产业都糟践完了,连累得子孙后代也跟着受苦,苦吃不得,累受不了,只能上别人家门口做乞丐耍泼皮无赖。不过我怡亲王府门前没这等伺候人的规矩,按时按点施折箩请各位任意享用,要钱没有,胆敢胡闹,棍棒打走,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过来的。”
佟佳氏嗨了声道,“我可不就是七爷这意思。”
这样的见闻郁兮还是第一次听说,看来各地的风土人情不一样,在辽东那样地广人稀的地方,王府门前并没有叫花子聚众乞讨。谈到此,郁兮想到了梅笑寒那个卖烀白薯的老头,人跟人还是不一样的,那位老人已经不再年轻,可他还是凭借自己的努力在改善生活。
这样不免又想起了昨天晚上除夕夜里烀白薯的味道,甜滋滋的,时至今日舌尖上仿佛还有回甘。目前身处的是乐寿堂楹间,太后主位身后有副题联,上面书写着:“动静得其宜取义异他德寿,性情随所适循名同我清漪。”
郁兮静静品味其中的含义,忘了周遭人的谈话,也并未注意到对面有一人朝她看了过来,怡亲王的话也同样唤起了恭亲王的回忆,使他想起了昨夜跟她一起度过的种种,那种感觉波及今日,有余震。
她沉浸在太后座后的字联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的身后也有一副联题,“土香阶草才苏纽,风细盆梅欲放花。”
雪灰的袍色透着粉,很适合她白润的肤质,绸绣水墨的上百只蝴蝶在她颈间,腋下,手腕间飞舞,似有风来,若有梅欲放花,应该就是面前她的样子。
除了国务,他很难听进皇室里的家长里短,鸡毛蒜皮,每到众人热闹时,他独自与寂寞沟通,现在他似乎发现有人同他结伴,她的耳边应该同他一样,也是安静的,不受人打扰。
她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专注,目光划了一道弧侧脸偏转了过来,直到同他的相遇,两人都有些错愕,又仿佛心领神会,热闹并不属于他们。
于是施与对方一个略微带有笑意的颔首,双双便错开了眼,直到外面有太监求见,才打碎了他们之间默契相守的这份宁静。来的是内奏事处领班太监刘敖,拜了个罗圈揖道,“给各位主子们拜年请安了,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各位主子新年吉祥。”
奏事处是呈递奏折,传宣谕旨的机关,奏事处分为内奏事处和外奏事处,内外各衙门奏折,由外奏事处官接受,转交内奏事处呈递皇帝。内奏事处行走于内廷,因此全部由太监担任奏事,随侍,记档等相应职责。可以说是连接内外朝互通来往的一个重要机构。
内奏事处的太监出山,多半是跟政务有关,太后问,“养心殿那边可都准备好了?”
刘敖应是,“回您的话,都准备好了,只等六爷前去行开笔仪式了。”
说着恭亲王已经站立起身,“大家慢坐,我去去就来。”
太后也由钱川扶着起身,“承周,你等等哀家,哀家同你一起去。”又对剩下的人说,“哀家跟承周尽量赶在排膳前回来,你们先耐心等等,坐乏了到花园里玩会子。”
话落由皇贵妃博尔济吉特氏带头,众人起身行礼送他们出了门,祖孙两人出了乐寿堂,各自乘了暖轿由东向西,沿着最近的路线,走上西二长街,打苍震门出,经过乾清宫来到了养心殿。
开笔仪式安排在养心殿东暖阁的明窗处,原本是子时就应该举行的仪式,无奈皇帝龙体欠安,只能往后推迟,由储君恭亲王代为进行。
太监们奉了香,恭亲王接过来点燃了玉烛长调烛台上的灯烛,接着刘敖把御茶房,御膳房共同泡制的屠苏酒倒入金瓯永固杯中,恭亲王提起万年青笔蘸墨写下新年的第一笔:
“天下太平,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最后由他双手捧起金瓯永固杯饮屠苏酒,整个仪式步骤相对简单,书写这样的吉祥语无非就是为了图个政权永远巩固的好寓意。
仪式结束后,恭亲王放下了那盏镶嵌红蓝宝石,珍珠,碧玺的金色杯盏,净了手面向陪同他一起来的太后,“皇祖母陪孙儿一起去看看阿玛吧。”
太后慢慢点头,“也好,哀家已经有日子没去瞧皇帝了。咱们这就过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跟大家谈谈感情线进度问题哈哈
毕竟男女主才认识不到一个月,不能啪地一下就在一起。可能没有前期两人独处时,发糖那么密集。
不过俩人见面就有糖,不会亏待大家的哈哈。
写到某个点上,自然而然的就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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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皇位
皇帝的病体安养在养心殿西北侧的太极殿,两殿之间相距较近,步行没多久便到了殿外的启祥门,事先由腿脚快的太监进行过通传,御前太监李孟约由殿内迎到了门上,引着两人跨过院所进入殿中。
隔着东暖阁的落地罩,恭亲王看到了病床上的皇帝,似乎理解了太后多日子没来看望皇帝的原因,曾经那个魁梧英明的帝王,如今被疾病折磨得只剩下了一把支离病骨,看上去比他出发北上时更加虚弱,那瘦的凹陷下去的眼窝不忍让人多视。
两人不便近处打扰,在梢间里坐了下来,殿里充斥着久积不散的药石气息,就着这样的味道喝茶,口中也是苦的。太后看向脸上哀色密布的李孟约道:“这阵子老李子也瘦了,皇帝跟前有你伺候,哀家放心,辛苦你了。”
李孟约垂首,“有劳太后娘娘体恤,万岁爷是奴才的天奴才的地,敬奉天地,万万担不起一句辛苦,都是奴才的本分。”
太后摘帕子拭了拭眼角,“皇帝今天身子如何?可曾咳血?”
李孟约头俯得更深,声音颤抖,“回太后娘娘,五更天那时候咳过一回。”
恭亲王手里的杯盅沉沉落在了茶盘里,眉头紧锁,“咳血?”茶水涌入心肺,泥泞不堪,“皇祖母,阿玛他什么时候开始咳血的?孙儿北上那时还不曾……皇祖母为何不尽早告诉我?”
太后见他眼中血丝骤现,面露惭色道,“是从腊月二十三过小年那时起,你阿玛他就开始不间断的咳血了,承周,你人在辽东,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呢?哀家怕你慌急,信中不便与你明说,你阿玛他已经……你不能再出什么意外了知道么?”
猛的一下受到这样的打击,恭亲王眼神扑朔,只是道:“阿玛他本就是痨病的底子,这回又加上咳血,皇祖母,太医院那面怎么说?”
正说着又到了整时,太医院专奉皇帝的几名御医前来为皇帝请平安脉,等他们在室内一阵忙碌后出门,太后把他们叫到跟前问询。肺痨属于大方脉上的病候,于是太后点了大方脉科上的主治医士张敬海道:“皇帝近日的病你给说说吧。”
张敬海携几位同僚免冠扣了个头,起身道:“回太后娘娘,方才奴才们为万岁爷验脉,皇上脉细舌燥,肺脉如草节,有粘腻滞膈下。因肺中有积痰,肺热叶焦,导致久咳不断,不时失血。药方采用的是北沙参,杞子,桑白皮,川贝母,浙贝母,橘红,冬瓜子,玄参,瓜萎皮,天花粉,紫英石,芦根,天冬等药材,可起到清淤化痰之功效……”
沉闷冗长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在脑穴上,太后忍耐着听到此,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哀家问的不是这个。”接着便是漫长的停顿,下头太医们的红顶子渐渐失了色,眼前变成了灰黑的一片,太后自己甚至也不知道她这一犹豫究竟犹豫了多长的时间,再看手旁那杯盏时,已经没了热气。
“哀家是问……”太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哀家是问皇帝究竟还剩下多长的时日了?”太医们似乎早有预感她这一问,帽顶子没有发生动乱,不过仍然沉默着,并没有接受回答。
不敢回答,说明答案不容乐观,太后整肃衣冠,同恭亲王交换了眼神,抬高了声调,“今日六爷也在场,皇上的病请诸位如实告知,不能再拿“皇上万安”这样的话来糊弄哀家了,放心大胆的说实话,哀家受得住,若有大不敬之处,哀家赦你们无罪。”
这就是当今太后的风范,明理果敢,是后宫之中难得一见有智慧的女人,天子重病,朝堂内外提及时措辞极其隐晦含蓄,可谁都心知肚明,皇帝的病体已经再无可能在金銮殿上出现了,太后携领恭亲王率直发问,看来是要提前布局,开始要为天子崩逝后的局势做打算。
既然如此,他们身为太医院的院士也是时候道出真相,为拱卫下一任君主,当先垫脚铺路。这样忖量着,张敬海一众太医又跪下了双膝,这次并没有起身。
“回太后,”他甩袖,代众同僚回答道,“皇上圣恙已久,肺萎根治无效,本源已亏,左手脉象恍惚仅有脉,右似硬骨树中央。且皇帝昏沉不能食,枵腹不思食,胃脉中断,眼下仅仅是靠汤药延续神脉。”
这次的诊断结果是说了令人绝望的真话,太后阖眼,眼泪沿着眼角的皱纹落下,“老话说,忽而昏沉不能食,大数已到见阎王,胃脉中断者必亡。依你们看,皇帝能熬过这个春天么?”
张敬海叩头,“回太后娘娘,倘若万岁爷无转醒之意,大概也就是娘娘所言,龙体至多还有三至五月便归阴。”
太后泪水纵横,“哀家以为皇帝的病还能拖个一年半载的,没想到只剩下这么些时日了。”
恭亲王起身,从钱川手里接下手巾亲自伺候她擦泪,太后抬起头面对的是另一双通红的眼睛,她饮泪,强自忍了内心的悲痛,给太医们叫了起道,“方才哀家听你们开的药方里有两味参,今儿辽东王府家的格格入宫,带了他们吉林的人参过来,等内奏事处交接完毕,哀家吩咐他们处把这批土贡送到太医院,你们照着方子,补给皇帝用。”
等张敬海他们齐声应是,太后下了令屏蔽他们退下,这边拍拍恭亲王的手背让他隔着茶桌在她的身侧坐下来,御前太监李孟约佝偻着身子,靴头被坠落的一把老泪浸湿。
太后眼里还留有泪意,却是一笑,“小李子。”
李孟约应声嗻,“老祖宗又叫我小李子了。”
钱川换掉了凉茶,又端了一杯热的呈进,太后接过来用茶盖子,慢慢的刮,“从小李子到老李子,几十年风风雨雨,你都陪皇帝走过来了,你跟皇帝同岁的时候就开始跟着伺候,可别忘了皇帝是哀家身上掉下来的肉,哀家瞧着他一路长大成人,治国理政的,你伤心,哀家白发人送黑发人,比你更伤心,只是眼下不是伤心的时候,皇帝累了,要休息,便由着他去吧,咱们活着的人,到时候好好送他一程也就是了。”
李孟约应是,“老祖宗放心,奴才都明白。”
杯口的热气不那么浓郁了,太后抿了口温茶,又看向了恭亲王,“承周,你也是时候该往前看了。你阿玛他病倒后第一件考虑的事情就是从养心殿搬到太极殿来居住,你可明白皇帝的一番良苦用心?”
见他面色发怔,太后道:“这件事哀家之前未同你说过,不想让你背负太多的压力,总觉得没到时候,还没到时候……今儿铁了心的要同他们太医院刨根问底,不为别的,哀家是在为你争取……”
恭亲王听着站起身,垂首道:“皇祖母,孙儿……”
太后打断他的话,“你容哀家把话说完,这就是你阿玛的意思,他搬来太极殿的第一日就同哀家说,“天子病重无法料理国事之时,便是恭亲王即位之日。”当时皇帝说这话的时候,老李子也在场,这是大家都认同的事实,国不可一日无君,哀家觉得眼下是时候让你接领皇位了。”
李孟约跟道,“回六爷,万岁爷确有此言。”
面对太后的劝说,恭亲王撩起下摆跪下了膝头,“回皇祖母,孙儿惶恐,皇阿玛病重,代父秉政是孙儿本职本责。虽蒙垂谕,孙儿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违背伦理家法继承皇位。恕孙儿抗命违旨!”
太后道:“承周,朝中的亲贵大臣有哪个是不服你的?你不必担心授人口柄。”
“回皇祖母,”恭亲王叩首道,“孙儿从来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自己,孙儿行事只为做到问心无愧,阿玛在位一天,孙儿永远都是大邧的臣子,天子犹未宾天,冒昧继统,岂非违逆孝道,断乎不可,还请皇祖母圣裁。”
见他如此,太后眼睛里又起了雾气腾腾,亲手扶他起身,“你素来是最有孝心的,哀家也料到了你会拒绝,好孩子快起来,咱们祖孙二人坐下来好好说话,你不答应便罢,哀家怎会难为你。不过初三文武百官休沐结束,朝局政务没个人出面带领牵头怎么成?哀家日日祷祝上苍,若老天愿意把哀家的寿数借给皇帝,就是让哀家一命换一命也值了,眼下看上苍哪里肯默佑哀家的心愿?”
“承周,”太后口吻谆谆,“横竖都是早晚的事情,暂搬进宫里来住吧?众臣工,天下民心,得有个指向,既然要替你阿玛挑担子,这时候就得像模像样的部署起来了。坐阵养心殿,皇帝还是皇帝,这跟你稳固朝纲并不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