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对镯子下面,还有一个已经掉了色的梅花簪,一个样式很普通的白玉环。
梅花簪的样式很老旧,上面的梅花都有些模糊,看样子戴了许多年。而白玉环上则阴刻有双鲤戏珠,刻纹很简单,却让人一见就喜欢。
这几样伶仃的首饰,就是李令姝母亲的全部遗物了。
东西一拿出来,几个宫女心里就明白过来,而一边的赫连荣臻,也看得清清楚楚。
宫灯之下,温暖的橘光映红李令姝的眼睛。
她凤目微张,手里细细摩挲着令她百感交集的旧物。
“真漂亮啊,”李令姝摸着那玉环道,“真的很漂亮,舍不得送走它们。”
赫连荣臻看不下去了。
他闭上眼睛,只觉得胸膛中有什么在鼓动着,令他难受得紧。
心怎么会这么痛?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头脑发热):恨不得把私库送给皇后!
皇后娘娘:好好好,快来快来,我都要!
陛下:你等朕便成人,很快了!
皇后娘娘:……怎么感觉遥遥无期?
第20章
心疼不仅仅是赫连荣臻。
就连苏果都有些不落忍:“娘娘,这些金物暂时瞧着尽够的,娘娘这些体己都是念想,还是先收着吧。”
李令姝叹了口气:“先收着吧,不看的时候还好,这一看就忍不住想。”
环钗玉佩,勾起了她脑海深处的记忆。
李令姝揉了揉额角,对苏果说:“先收起来吧,就摆在妆台上。”
苏果就先吩咐四喜去备水,这边扶着李令姝坐回贵妃榻上:“娘娘这是头疼了?娘娘也先别急,年大伴总不会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可是宫里的老人,要不然乾元宫现在还不知是什么样子。”
李令姝倒不是为这事头疼,不过是因为记忆翻涌,才有些迷糊罢了。
不过这些她也不必说,等洗漱过后她就早早歇下,还特地吃了一碗安神汤。
似乎是安神汤管了用,不过片刻功夫,李令姝就坠入沉沉梦境里。
时隔半月,她又开始做过去的梦了。
李令姝也不知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梦里的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一回,她看到幼小的李令姝跪在一个很非常简陋的灵堂里,灵堂里很小,里面也不过就摆了香烛和火盆,其余的奠仪是都没有的。
小李令姝就跪在香桌边,无声无息地掉着眼泪。
灵堂里安安静静的,甚至就连帮着守灵的仆役都无,也无人来祭拜。
小李令姝一边哭一边烧纸,黄纸烧尽后窜上来的烟灰迷蒙了她的眼睛,李令姝站在她身边,听她细细喊。
娘亲,娘亲。
过世的这一位,就是她的母亲余姨娘。
而此时的小李令姝,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还是个单薄幼小的孩子。
李令姝站在她边上,看她连娘亲都不敢大声喊,心里越发难受起来。
就在这时,一行人进了灵堂。
李令姝抬头一看,发现来的也是个小少女。
说是少女,可她的衣着打扮异常成熟,但若仔细去看,她今年可能还不过十岁,也是个孩子。
来人应该就是李令姝的长姐,李家的嫡长女李令嫣。
李令姝以为她是过来祭拜的,却不料她一进灵堂就皱起眉头。
“一个姨娘,还摆什么奠仪?你们真是不懂规矩!”李令嫣训斥着原本守在门外的仆妇,“甚至还叫咱们忠勇伯府的二小姐给一个奴婢守灵,张嬷嬷,怎么回事?”
她这两句一出口,小李令姝的脸刷地就白了。
张嬷嬷便也只好匆匆进了灵堂,四十来岁的人了,直接给半大的大小姐跪了下来:“大小姐喜怒,是奴婢的疏忽,奴婢这就请二小姐回房。”
小李令姝却不干。
那是她的生母,是她的亲娘,母亲过世,她给守灵是应当应分的。
便是寻常人家,也不能这般罔顾人伦,不叫亲子守灵。
但忠勇伯府到底不是寻常人家。
这个漂亮得仿佛仙童一般的大小姐,也到底不是仙童,她淡淡看着不肯起身的李令姝,轻轻开口:“妹妹,你要懂事,不能给母亲和父亲丢脸,也不能丢了咱们忠勇伯府的脸面。”
她每说一句,小李令姝的脸就多白一分。
豆大的眼泪从她漂亮的凤眼中滚落,可怜又心酸。
她紧紧拽着香案的案腿,不肯让张嬷嬷把她抱起来。
“大姐姐,求求你。”小李令姝哽咽地求,“大姐姐,您就让我再守一日吧,就剩最后一日了。”
李令嫣看着她痛哭流涕,听她哀求自己,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几乎让人看不出的笑容。
“二妹妹,不是姐姐狠心,姐姐也是为你好,”李令嫣柔声说,“你也不想让余姨娘死无葬身之地吧?我也是努力求了母亲,才帮你给余姨娘求了个坟冢的。”
小李令姝一听这话,顿时哭不出声来。
她听得很明白,李令嫣在威胁她。
她若坚持给母亲守灵七日,那么她母亲便会连坟冢都无,指不定就被萧夫人直接扔到乱葬岗去,死无所依。
小李令姝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哽咽出声。
她是真的怕了,李令嫣看似是个和善温柔的大家闺秀,实际上跟萧夫人如出一辙。
脸儿白嫩嫩,心却是乌漆漆。
以她在李家的地位,她是能说到做到。
李令嫣看她憋的脸都红了,心里更是畅快。
她不喜欢别人长得美,长得比她漂亮,看见这样的人难受,她就高兴。
“二妹妹,姐姐也是为你好。”
小李令姝低下头,她缓缓松开了手,让张嬷嬷把她扶了起来。
“谢,大姐姐。”她还得说一句谢。
张嬷嬷也很不是滋味,牵起二小姐的手,就要把她往灵堂外面带。
“小姐,咱们回吧。”
小李令姝不反抗,就这么让她牵着走,在跟李令嫣错开的那一瞬间,匆匆抬头看了李令嫣一眼。
李令嫣盯着灵堂上的白花,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畅快。
李令姝站在一边,就看着两个小姑娘擦肩而过,然后就听李令嫣淡淡开口:“这都第六日了,也就差不离,晚上就下葬吧,别耽误府里过年。”
然后,李令姝就看到小小的那个孩子,无声无息落了泪。
可怜,可叹。
云雾乍来,斗转星移。
李令姝刚才还站在黑暗的灵堂中,转眼之间,她便来到忠勇侯府那个狭窄逼仄的闺房内。
这是李令姝曾经的闺房。
似乎是一个寒冷的冬日,窗外零零散散飘着薄雪,窗内炭盆只冒着余烟,一点点火星都没了。
这么点碳,也只够前半夜取暖所用。
冬日里的盛京深夜极为寒冷,便是没有夜风的时候,那种冰冷也如同针一般刺骨。
李令姝就站在黑漆漆的房间内,就算没有身体,也能感受到冬日的严寒。
她都觉得冷,更何况是孤身一人的少女,李令姝借着月光,看着床上那个瘦小单薄的身影瑟瑟发抖。
那是年少时的李令姝。
这时候的她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整个人痩得不成样子,脸色蜡黄蜡黄的,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显然是因为寒冷的缘故,已经有些寒症了。
不管大人们到底为何,这么折磨一个孩子,都实在令人觉得冷酷而恶毒。
稚子何辜。
她看着小李令姝,总觉都像是在看自己。
李令姝是她,她就是李令姝。
这么想着,她便更是些心疼,不自觉地走上前去,想给她再盖一层被子,却被另一双手阻止。
李令姝转过头去,却是已经长大了的“李令姝”。
也是她每日在镜中看到的,颜色姝丽,美丽端方的皇后娘娘。
“李令姝”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轻轻一飘,就飞出了那个令人窒息的闺房。
屋外虽是宽阔一些,却也依旧破败凋零,一点都不像是伯府千金的阁楼。
这一刻,风雪骤停,云散风清。
天上繁星闪烁,月儿皎洁如玉,样貌惊人相似的两个人,就这么站在天地间,仰头看着这苍茫人世间。
两人沉默着,谁都不说话。
又一阵东风来,吹来隐约的梅香。
“姐姐,你替我活下去吧。”另外一个李令姝这么对她说。
李令姝扭头看向她。
小姑娘长得很美,她生了一张令人神魂颠倒的芙蓉面,凤眼微挑,菱唇粉红,小巧的鼻尖挺立在瓜子脸上,端是美丽非凡。
她很瘦,却骨骼匀亭,孤孤单单站在那,似要飞回天上去。
“姐姐,只要能活下去,什么都不用怕。”
李令姝认真看着她,问:“你难道不想自己好好活下去吗?”
“李令姝”皱了皱眉,她看了看李令姝,又抬头看了看天。
“姐姐,你看今日的天多好,天上星光璀璨,好似娘亲在对我笑,”她说,“屋子里太冷也太黑,我害怕,不想一个人活着。我想我娘亲了,想同她在一起。”
她声音很轻,很小,却又是那么的坚韧,一旦心意果决,就再也不会回头。
“姐姐,这样不是很好吗?我知道的,你一定想要活着。”
李令姝点点头,突然笑了:“是啊,我是想要活着的,没什么比活着更好。”
小姑娘就跟着笑了。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美,眼尾带着乖巧的弧度,菱唇微扬,暖进人心里去。
“李令姝”走到李令姝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
“姐姐,以后你就是我,多谢你。”小李令姝轻轻开口。
两个人的手在夜空中交握在一起,另外一个人便突然碎成星海,飘散在天际。
眨眼功夫,她便如璀璨繁星,回到了天上去。
李令姝站在那,只觉得心里沉沉,眼角湿润。
她仰着头,对着消失不见的另一个自己说:“好。”
话音刚落,李令姝猛地睁开眼,竟是从梦中醒来。
脑海里所有的滞涩都消失不见,一夜过去,仿佛拨云见日,让她能清晰看到过去,忆起从前往事。
李令姝抚了抚躁动的心,慢慢坐起身来。
帐幔中很黑,一丝光都无,她就这么坐着,一言不发。
她身边不过就这几个人,便也不叫她们晚上守夜,便是要守,也是在隔间里浅眠。
这会儿寝殿里,除了她,就只剩下乖巧可爱的小腮红。
所以,现在的李令姝是最放心也是最放松的。
她闭着眼睛,认真回忆着过去,努力把那些细节都记进心里去。
这一忆,就过去许久。
等到李令姝再次睁开眼睛,帐幔的缝隙间已经隐约有了细微光亮。
天将微熹。
李令姝长舒口气,轻轻开口:“我会替你好好活下去的,你放心。”
帐幔之外,嫩黄的玄凤鹦鹉突然睁开了绿豆眼。
它低下头,看了看紧紧抓着横木的爪爪。
替她活下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朕有点方,朕的皇后到底是谁?
皇后娘娘:你猜~
第21章
一夜旧梦了无痕。
李令姝早晨起来的时候,总觉得身上都轻快许多,再也没有往日的滞涩感。
脑海里的记忆也都鲜活起来,她想起了许多事,回忆起了许多人。
以后的路,就能走的更稳当一些。
等用过早膳,李令姝就带着小腮红去书房临佛经。
她一边临,一边教小腮红说话。
比如现在就跟它念叨:“小腮红,娘娘漂亮。”
教鸟类说话,需要反复多次不停重复需要它学习的那一句,因此李令姝最近几天进进出出就是跟它说娘娘吉祥或者娘娘漂亮之类的话,小腮红看起来也还挺适应。
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赫连荣臻发现要会说出比较准确的词语,得需要受到一定的刺激,就比如昨天他就超常发挥,说出了娘娘好这个词,这是他发自内心说出口的,并不是李令姝教给他的。
因此,现在看李令姝很在意让他学会娘娘漂亮这四个字,他也很为难。
他听得明白,也知道怎么发音,可鸟跟人就是不一样,他真的很难说出漂亮这两个字。
书房里就只能听到他跟着不停重复:“娘娘、娘娘。”
也行吧,四个字对了俩。
李令姝其实也不是很执着,她把一整卷临完,就过来喂小腮红吃草莓。
草莓都是她亲手切的,一小颗一小颗,小腮红舌头一卷就能吃进去。
赫连荣臻低头吃草莓,觉得这草莓比以前吃的都甜,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李令姝趁着宫人都出去忙,就跟小腮红念叨。
“我以前看电视科普,说玄凤鹦鹉其实是可以唱歌的,不过没有非洲大灰和金刚鹦鹉聪明,说话的能力要低一些。”
赫连荣臻:……
出现了,听不懂的词语。
虽然听不懂,但是赫连荣臻记忆力是相当好的,许多词只要李令姝多说几次,根据语境结合,他大概能才到个八九不离十。
就比如电视这词,她经常会说从电视上看到什么什么,所以赫连荣臻猜测应该是书本或者戏台之类的东西,反正是能让人学到知识的。
而她所说的非洲大灰和金刚鹦鹉,其中非洲大灰赫连荣臻没听过,但是结合推测,应该是南洲灰鹦鹉,这种鸟是早些年船队带回来的,确实非常的聪明,先帝曾经养过一只,说话特别利索。
而金刚鹦鹉,就比较多见了。
他自己养的就是蓝紫金刚鹦鹉,也是很聪明的,还特别可爱,就是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这么一想,赫连荣臻就忍不住要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