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团花冠样式很漂亮,上面有金玉各色珠宝点缀的花团,可整体使用鬃毛编织,因此一点都不沉重。
这也是宫妃们的常服之一,简单又好看。
李令姝今日换了一身浆果红的衫裙,脸上也只在唇上略上了一层薄薄的胭脂,便就打扮停当。
她在妆镜前瞧了瞧,满意点头:“很好。”
苏果蹲福,扶着她出了殿门。
一刻之后,步辇便在乾元宫门口停下,苏果上前扶下李令姝,刚一站定,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高欢便从乾元宫迎出来。
“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李令姝刚要说免礼,就看他两三步窜到跟前,一把扶住李令姝另一只胳膊。
李令姝眨眨眼,就听他在耳边小声说:“娘娘快请进。”
好吧,着急咱们就进去再说。
等进了乾元宫,身后大门一关,高欢就抑制不住了:“娘娘!陛下醒了!”
李令姝这次是真惊了:“什么?”
高欢使劲点头,眼中的泪就跟不要钱一般,顺着他瘦长的脸滑落。
“醒来一刻了,娘娘快请进去,跟陛下说说话吧。”
李令姝一开始也是高兴的,跟着高欢小跑几步,可渐渐的,她却停了下来。
这一刻,李令姝突然有些茫然。
她其实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年轻的皇帝陛下,她所谓的丈夫,祈求了这么久,盼望了那么久,现在听到他醒来,她确实是很欢喜的。
可欢喜之后呢?欢喜过后,她却真的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
他们之间根本就不熟,可能皇帝醒过来,跟楚逢年要说的话都比她多,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这么欢欢喜喜跑过去要做什么。
可苏果却催促她:“娘娘,陛下还等着您呢!”
李令姝突然回过神来,她眨眨眼睛,又重新启程,往乾元宫正殿行去。
之前觉得很长的一段路,今日却异常短暂。
高欢早就跑到殿门前,打开殿门等着她过去。
李令姝深吸口气,终于加快了脚步。
无论如何,见一见他,把话都说清楚,也是挺好的。
李令姝就这么走到了殿门前,刚要走进去,就看到光影在金砖上投射出斑驳的花纹。
那是殿门上的吉祥如意纹,卷云的形状在门上明明很板正,可在地上投影出来,却莫名有些云卷云舒的温柔缱绻。
李令姝的心,也跟着渐渐平静下来。
这样也好。
高欢这会儿已经不见踪影,苏果扶着李令姝,轻手轻脚进了大殿。
里面很安静,依旧昏昏暗暗的,可今日却没有了那让人窒息的苦涩药味。
李令姝说不上来,只觉得似乎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龙涎香萦绕在鼻尖,让人莫名安心。
她慢慢往里走,刚绕过茶室,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道异常微弱的男声。
李令姝顿住脚步,就站在那安静听。
男声似乎许久都未曾言语了,突然这么一说话,声音嘶哑得很厉害,却还是能听出他原本的嗓子是什么样的音色。
很纯、也很厚。
却又有些年轻的高亢在里面,让人一听就知道他的年纪。
说话这个人应当就是刚刚醒来的皇帝陛下。
就听皇帝道:“皇后,来了?”
楚逢年说:“是,陛下,娘娘这就到。”
皇帝喘了口气,说:“你去,去找些金银玉器,好带的。”
他许久没说话了,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的,得特别仔细才能听明白。
楚逢年就说:“是,臣明白。”
皇帝又说:“给,给皇后。”
楚逢年:“……”
皇后:“???”
为什么是给我?皇帝一醒来就要给我钱是什么操作?
不管楚逢年回答不回答,皇帝继续说:“茶酒药材,能给就给。”
楚逢年:“……是。”
行吧,兴许帝后情深,第一面虽是不愉快拂袖而去,但陛下遭逢大难,突然明白妻子的可贵之处,想好好对待也不一定。
倒是李令姝站在那,突然不敢进去了。
她怎么听都觉得不太对劲。
为何皇帝陛下要执着给她东西?
说实话,他们俩个一点瓜葛都没有,她确实捉襟见肘,却也不会窘迫到人人皆知的地步。
就连楚逢年都不一定知道皇后娘娘到底是什么境况,一个沉睡大半个月的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李令姝皱着眉头,低头沉思起来。
苏果不敢催,也不知道为何娘娘竟是不进去,也只小心翼翼守在她身边。
而此刻寝殿里,气氛却越来越沉重。
趁着皇帝刚刚复苏,还没再度睡过去,需要把所有事情都讲清楚。
就连皇帝自己,也是顶着一口气的。
“先找大哥,跟他说,太后、太后要另立新主,再联系余将军,让他务必收好漠北虎符,除非朕圣旨亲临,加盖私印,否则不可授。”
这句话,是皇帝说得最长的一句话了。
他话音刚一落下,突然闭了闭眼睛。
吓得楚逢年一个健步上前:“陛下!”
李令姝也听不下去了,一把掀开门帘,一步踏入寝殿中。
此时的寝殿里一共只有四个人。
楚逢年跪在龙床边,而高欢和方圆则守在边上,垂眸不语。
李令姝这一进来,不仅吸引了楚逢年的注意,也拉回了刚刚闭上双目的皇帝陛下的神智。
他那双眼睛,在经历了将近二十日的空茫,突然再复神采。
李令姝被他这么盯着看,不自觉一步一步来到床榻前。
赫连荣臻冲她动了动手。
李令姝下意识回握住他动手,却发现他手心冰冷,一点热乎劲儿都无。
她心下颤抖,强压着心里的恐惧,就这么任由他握着手。
赫连荣臻依旧盯着她看,就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看她低着头,似乎想要躲开,却又似乎忍不住想要抬头看他,就突然笑了。
李令姝听到赫连荣臻的笑声,抬头望了过去。
赫连荣臻面色苍白,脸颊凹陷,嘴唇干燥,就连长发也是枯萎的,一点鲜活气都无。
可就这么一个大病初醒的人,他的眼睛却是亮晶晶的,有着天底下最明媚的光华。
李令姝不由自主盯着他看起来。
赫连荣臻强撑着睡意,他用尽全身力气,攥了攥李令姝的手。
小姑娘的手很软,也很暖。
温暖了他的手,也温暖了他的心。
跟他想象的一模一样。
“若有意外,全凭,皇后娘娘做主。”
他最后说了一句,然后就闭上了眼睛,再度不省人事。
李令姝愣愣捏着他的手,发现他已经没有力气了,手松开,人也失去意识。
“陛下?”她听到自己这么叫他。
明明是第二次见面,可他说话的语气,却令她觉得分外熟悉。
仿佛两个人早就相识多年,他说的一字一句,都印刻在她心里,让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
但他也不过就跟她说了一句话而已。
楚逢年看赫连荣臻又昏了过去,而皇后娘娘就傻愣愣坐在那,一时间都没回身,便起身吩咐高欢一句,又让方圆去搬来圆凳。
“娘娘,臣已经派人去请王公公,他一会儿就过来给陛下看诊,娘娘毋须担忧。”
李令姝这才回过神来,被他扶着下了床榻,坐在圆凳上。
“年大伴,陛下醒来多久了?”
楚逢年给皇帝盖好被子,转身回:“娘娘,陛下是一刻之前醒来的,一共就只说了十来句话,正巧娘娘赶到,同陛下说了最后一句。”
楚逢年当真很高兴,脸上难得有了笑容,看起来比往日都要年轻许多。
可李令姝心里却是不安的。
赫连荣臻的手太凉了,她握住他的手,就仿佛握住冬日的冰凌,冷到心里去。
楚逢年却丝毫不知:“娘娘,陛下刚也吩咐过,他重病期间,有事都听娘娘的,娘娘只管吩咐便是。”
李令姝摇了摇头。
“年大伴,之前王公公说过什么,陛下身体到底如何?”
楚逢年看她脸色苍白,心里也跟着一紧,脸上的笑容立时收了起来。
“娘娘的意思是……?”
李令姝叹了口气:“陛下这是不是回光返照?”
她还是把话说出口。
楚逢年的脸也跟着白了。
“不会的,陛下一定会逢凶化吉,康复如初。”
李令姝垂下眼眸,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纤纤素手。
她的手很白,也很软,指腹上有些细微的小茧子,是年少时冻疮落下的痕迹。
可刚才那位皇帝陛下的手,却也不是那么平滑的。
他手上也有茧子,在虎口和食指上都有,证明他习武读书很是用功。
若是可能,她真的不想眼看他就这么逝去。
李令姝突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曾经她也是这么苦苦挣扎,在生死之间徘徊,现在看到另一个人也是如此,难免有些感同身受。
“陛下,怎么就这样了?”
是啊,楚逢年再也维持不住年大伴的风度,垂头丧气坐到床榻上。
“是啊,怎么就这样了?明明一切还是好好的。”
楚逢年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一道有些油腻腻的嗓音响起:“怎么了?陛下还好好健在呢!”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感天动地,终于摸到皇后的小手手了!
皇后娘娘:陛下这是……到底好没好?
二更!谢谢支持!
第25章
王季平也算是宫里老人,一直都在各个局所摸爬滚打,说话就总带着一股油滑的腔调。
不难听,却也不怎么讨人喜欢。
不过他这话一说出口,李令姝和楚逢年的情绪一下子就稳定下来。王季平作为一名医者,望闻问切自是擅长,他说陛下好好健在,陛下就应当无事。
见王季平进了寝殿里,楚逢年就踉跄起身,给他让出一个位置。
王季平不知道先前的皇帝醒来又昏厥的缘故,他今日原本已经行过针准备走了,却不曾想又被叫了回来。
既然过来,那就得给陛下请脉。
王季平先是听脉,又看赫连荣臻的面色瞳孔,等都看完了,他才神色古怪地过来给李令姝请安。
“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他瞧着已经四十几许的年纪,略有些虚胖,眼睛也小,不过那双手,却是保养得特别细致。
打眼一看,就油光水滑的,竟是比许多年轻姑娘的手还漂亮。
李令姝也很和气:“陛下如何了?”
她和楚逢年几乎是下意识地,都没提皇帝陛下刚刚醒过来的事。
王季平沉吟片刻,说:“陛下血脉不通,经络淤塞,以至于气血亏虚药石不进,这才十分凶险。之前陛下昏迷不醒,臣的针灸之术最最适合陛下。”
“年大伴找臣找得很及时,臣医术或许没有太医们高明,但一手针灸推拿绝对是这个,”王季平竖了竖大拇指,“行过几次针之后,陛下的状况就稳定了,前两日也能用进药食,再坚持一月有余,陛下身体里的淤塞就能清除,不会再有危险。”
他不是大夫,也不是太医,是特地被请过来给陛下瞧病的。楚逢年显然已经山穷水尽,所以他说话也直白,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的根本不过心。
事实很明显,他有本事,能治好陛下,楚逢年就会捧着他。
李令姝也不觉得他说话冒犯,反而因为听得清晰明了而安心:“这便很好,有劳王公公,不过本宫看王公公面色有异,却是为何?”
王季平顿了顿,还是说:“一刻前臣还给陛下行过针,陛下的身体也不过恢复五成左右,这就已经算是极快的,但刚刚臣再请脉,陛下身体里的血瘀已经全部清除,臣再行两次针便能大好。”
也就是说,赫连荣臻醒来这片刻工夫,他的病就好了?
李令姝觉得这事有些玄幻,却又不能显出诧异和疑惑,只能是高兴欢欣的。
“如此甚好,那陛下什么时候可醒来?”
王季平就卡了壳。
说实话,如果身体状况恢复,病人醒来是迟早的事,但皇帝陛下的情况特殊。他一开始是伤到了头,而太医又未曾全力医治,导致他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人也一直都陷于昏迷中,没有清醒的迹象。
现在哪怕他身体里的沉疴血瘀都已疏通,可人醒不醒这个真不是大夫能决定的,很多时候,都要靠病人自己。
他就是再耿直,也不敢给皇后娘娘打这个包票。
李令姝一看他这脸色,立即就明白过来:“王公公极是辛苦,这些日子也全赖你费心,陛下这里有太医和王公公在,本宫还是十分放心的。”
“只要你给陛下用过心,陛下心里就有你,本宫心里也不会少了你。”
王季平的心就一下子落了地。
看来这位年轻的皇后娘娘,还是很懂宫里这些门门道道的。
她这是给王季平兜底,万一以后治不好,也有太医在前面挡着,绝对不会让他有什么后顾之忧。
王季平想了想,还是道:“娘娘,那臣就斗胆再说一句。”
“陛下这般养着,须得特别精心,每日按摩、针灸、翻身不能断,人也得保持干净整洁,他日若是能醒,身体才能迅速恢复过来,也不容易留下什么病症。”
古代可没植物人这一说,但大夫见的病症多,到底也是有些见识的。
这些睡症病人能不能醒来是一说,家里人若是保养得当,那身体状况确实会更好一些,也能多维持几年寿数。
李令姝听他没把话说死,就估摸着他对陛下醒来不抱希望,但陛下刚才确确实实是醒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