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嫣很着急,她从来都没有这么失态过,此刻的她面色发白,嘴唇发干,整个人慌得不行,一看便知心中有事。
“娘!”李令嫣小声说,“我……我没有!”
太后寿宴,百禧楼中,当着盛京所有三品命妇宗妇的面,她若还有胆量毒害皇后,若非她得了失心疯,否则绝无可能。
她跟皇后确实积怨已深,也只是私心里怨恨李令姝长得更美还做了皇后,若真要毒害她,早年在家中时,她有一万个法子弄死她。
又何苦等她当了皇后再来动手?
便是之前那一回,她也只想着让李令姝难堪,毁的是她的名声,也没想着要她性命。
但是她心里明白,就怕李令姝不明白,到时候跟太后那胡搅蛮缠,太后也不一定偏帮她。
毕竟刚才众目睽睽之下,怎么看都是她动的手。
但萧夫人就比她淡定多了。
她看了对面的庶女一眼,回头对李令嫣道:“无妨,皇后娘娘不傻。”
李令嫣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却唯独怕自己的母亲和姨母太后,今日被母亲拦了两回,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低下头生闷气。
也不知道谁这么缺德,借刀杀人,还借到她头上,若是让她知道,定饶不了对方!
就在李令嫣垂眸深思时,太后姗姗来迟。
她一进来,先是看了一眼沉着冷静的萧夫人,然后才慢慢走到李令姝身边。
李令姝似乎整个人都傻了,完全没听到太后的脚步声,以至于太后都来到跟前,她还呆愣愣抱着那个鸟笼子,一味看着笼子里的小鹦鹉。
小腮红早就不会动了。
太后叹了口气,不让赤珠提醒她,只轻声道:“好孩子,你抱着个鸟笼像什么样子,给你的宫女拿着,保准伤不到小腮红。”
她特地用了小腮红这个李令姝起的奇奇怪怪的名字,确实唤回了李令姝的神智。
李令姝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她:“太后娘娘。”
太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在赤珠新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又道:“没事孩子,太医这就道。”
她话音落下,太医恰好来到雅室门口。
太后抬起头来,见这一次来了两位太医,便道:“都进来。”
王寿安和韦凡之低眉顺眼地进了雅室,先给她们几位请安,然后便老老实实站在那,等候太后差遣。
来的路上,他们已经知道这百禧楼发生了什么,此刻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谋害皇后可是大不敬的罪名,事关宗室大事,他们这些做太医的,是万万都不敢马虎。
太后扫了两位太医一眼,沉声道:“两位大人相比也是很清楚,这盆花上似有剧毒,皇后……这只神鸟碰触到花立即中毒,现已……”
李令姝看起来实在太过糟糕,她也怕言语之间刺激到她,说些不中听不能说的胡话。
王寿安同韦凡之对视一眼,立即行礼道:“臣遵旨。”
他让韦凡之去看毯子里卷着的花草,自己则走到李令姝身前,小声道:“娘娘,把神鸟给臣把。”
李令姝抬头看了他一眼,眸子里满满都是迷惑。
“小腮红是本宫的,本宫谁也不给。”
王寿安一下子就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去看太后。
太后放下手中的茶杯,亲自握住李令姝的手,把她往自己身边带:“好孩子,你不是一直说要让太医给小腮红瞧瞧吗?太医这不就来了?你不把小腮红给太医,太医也没办法给小腮红医治。”
这大概是李令姝入宫以来,太后对她最慈眉善目的一次。
李令姝望了一眼王寿安,却是问:“你能保证好好医治小腮红?绝对不会糊弄本宫?”
王寿安的汗都下来了。
李令姝又问:“你对圣祖皇帝发誓,一定如实禀报。”
听到这话,太后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偏过头去看李令姝,却发现她还是一脸迷茫,似乎一直都没回过神来。
或许,这只是她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吧。
王寿安见太后对自己点了点头,这才敢对李令姝发了一遍誓。
李令姝乖巧地把鸟笼递给他,神经兮兮地说:“你小心一点,小腮红睡觉很轻的,你别弄痛他。”
王寿安甚至都觉得这位年轻的皇后娘娘已经疯了。
可现在却不是他说话的时候,王寿安接过鸟笼,退下就在厅中检查起来。
皇后娘娘的这只神鸟早就已经死了,身体都已经僵硬,不用仔细去检查,都能看见它爪子上的伤口,伤口附近乌黑发紫的血迹。
这应当是保护皇后娘娘时被花枝伤到爪子,破皮流血之后毒物浸染,迅速毒发身亡。
王寿安不过是个太医,也没资格豢养神鸟,可现在看这只幼小的神鸟竟为护主而死,也忍不住在心里头感叹。
神鸟就是神鸟,说它们是福神一点都不为过。
这时韦凡之摘下手套,小心翼翼放回布袋中,过来对王寿安道:“王大人,咱们换一下。”
王寿安抬起头,只简单看了他一眼,便知道这毒一定很不简单。
于是他也取出手套,轻轻在花朵上翻找起来。
另一边,李令姝还呆坐在那,目光一直紧紧盯着厅中的神鸟。
太后看她似乎是真傻了,便看向李令嫣:“永宁,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令嫣刚才已经被母亲教导过,这会儿也不敢太冲动,却还是压不住性子,语速很快地道:“太后娘娘明鉴,此事绝非臣女所为,皇后娘娘是臣女的亲妹妹,便是如何臣女也不能弑亲。”
其实古人有时还是挺忌讳做这些不敬伦常之事,弑亲是很重的罪名,李令嫣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便是心思恶毒些,也到底承担不起。
太后道:“哀家知道,只是让你把事情说清楚,花都经了几手,你总归是知道的。”
李令嫣松了口气,立即道:“多谢娘娘信任。”
“这三十八种牡丹是臣女特地从南地寻来的,之前一直在附中精心养护,差不多都养活才送入宫中,由御花园的刘姑姑看护。自此臣女每次进宫都要去御花园看一下这些牡丹,三日前和今日都特地敲过,甚至上手摸过,当时是绝无问题的。”
李令嫣从小就听着太后这个姨母的传说长大,又被她关照这么多年,对太后其实是满怀真心的。她给太后送寿礼,一看就下了大功夫,便是她本人也是经常关照着,没有丢给宫人,一点都没有敷衍。
便就是如此,这一批花草还是出了问题。
太后听完,倒是若有所思。
“娘娘,嫣儿对您的心您是知道的,这份寿礼她前后准备几个月,足见用心。她也不是那等恶毒的人,之前两姐妹可能是有些口角,但她们年纪都还小,说过也就罢了,她又怎么会对亲妹妹下手呢?”
萧夫人道:“如今,这人冲着皇后娘娘下手,所图……也不过就是后位二字。”
太后又如何不知?
在事发当时,太后就想明白这件事了。
她看了一眼太医们,倒是没说别的,只道:“如此说来,最有问题的就是从御花园送往百禧楼这一段路,路上一定是被人做了手脚。”
赤珠不用她吩咐,就直接跟身边的大宫女细语几句,那大宫女便迅速退了出去。
太后便把目光收回来,望向厅中。
“两位大人,可是有了结果?”
王寿安和韦凡之浑身一震,半抬头往堂上看去,发现不仅是太后娘娘,就连皇后娘娘也直直看着他们,目光幽深,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们两人之前是见过皇后娘娘的,却从未见她如此面貌。
王寿安想到之前发的誓,心里略作斟酌,还是跟韦凡之一同上前。
“回禀太后娘娘,臣等有了结果。”
太后沉声道:“说!”
王寿安弯着腰,垂眸开口:“回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花上的毒是一味很罕见的毒,名为姹紫嫣红,只要人身有创,沾染些许便能浑身剧痛毒发身亡,因染血的伤口发着紫色的闪光,故而得名。”
这毒一听就可怕得狠。
下毒之人是片刻都不想让皇后活着,太后心中微沉,看来上次御花园那一次神鸟伤人,应当也是有人故意为之。
再加上皇后宫中的四喜背主求荣,直接在皇后的夏冰中下毒,若非皇后宫中宫女机敏,那皇后现在恐怕也缠绵病榻,人事不知了。
太后脑中越清醒,心里边越是愤怒。
宫中不知何事有了另一个人,对她精挑细选出来的皇后虎视眈眈,并且手段越发毒辣,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肯收手。
对方究竟对皇后有多大的仇恨?
最可怕的是,这些事情一丝一毫端倪都无,太后管宫十几年,这是头一次,她觉得事情似要失控。
这必然是不行的。
她留着皇后还有用,若是叫她这么死了,那她又何苦费心把她娶进宫来?
太后抬起头,目光直直看向王寿安。
“一会儿你们护送皇后回宫,务必给皇后诊治妥当,以后每月的平安脉也要仔细,务必不能出差错。”
就在这时,李令姝说话了:“大人,你怎么没给小腮红上药?它都流血了。”
李令姝双眼无神,喃喃自语。
“小腮红一定很痛。”
小腮红确实很痛。
就在一刻之前,乾元宫的皇帝寝宫中,赫连荣臻突然睁开眼。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第72章
皇后娘娘的精神一看就不太正常。
王寿安心里发慌,却也还是语气平缓地道:“娘娘,臣已经给神鸟止血,您看神鸟不流血了。”
李令姝往笼子里看,因为离得远,基本上什么都看不清。
“是吗?那就多谢大人了。”李令姝如是说道。
王寿安看了看太后,道:“娘娘谬赞,都是臣份内之事。”
太后点点头,对凭澜道:“凭澜,你给皇后倒一碗热茶,让皇后暖暖手。”
她刚碰触皇后的手,明明是炎炎夏日,她的手却是又冰又冷,仿佛深冬一般。
太后趁着皇后喝茶的空档,对王寿安道:“这种毒,相必宫里不会有吧?”
王寿安道:“回娘娘话,宫里的太医院常年都不会备毒物,除非是能跟其他毒物相克,可以少量用来治疗疑难杂症的。毒性如此剧烈的毒药,不仅宫中不曾留存,便是坊间的也不会有。”
他道:“娘娘,此毒北地并不常见,若非太医院留有早年毒典,臣等也从不曾见过。”
太后道:“你确定,这一定是姹紫嫣红?”
王寿安跟韦凡之一起跪下,给太后行礼:“娘娘,此毒未沾血时,只泛青紫,也无其他气味,可一旦沾染血迹,渗入伤口,就会在紫色里泛出金红之色,颜色艳丽逼人,味道也从无味变为苦甜之味。”
宫中什么样的事都能遇见,什么偏门的毒都有可能出现,太医院里的毒典在历代太医的增添之下,自是越发详细缜密。
一种毒是什么颜色、气味、味道,中毒前后的样貌,中毒后的症状,一一都有描述。
但凡入职太医院,人人都要背,时常还要取出来复习。
若是只来一个还有可能看错,他们两个一齐诊断出来,就万无一失。
太后道:“你的意思是,这种毒药是宫外传进来的?”
王寿安道:“是,娘娘且放心,宫中绝无此毒。便是宫外,盛京等地的医馆药店也都不会备货,应当是有人从西南等地带来盛京,机缘巧合带入宫中。”
他这词用得倒是很奇妙。
什么机缘巧合,其实说到底,就是对方处心积虑罢了。便是西南等地这个词汇,也似乎意有所指,显然他们都知道这毒出自何方。
太后目光微闪,道:“皇后身体不适,还是早些回宫休息,凭澜,伺候你们娘娘回宫。”
她又对太医道:“还请两位太医去南华殿给皇后请脉,务必医治好皇后。”
话音落下,她看李令姝完全没有动静,似乎还沉浸在小腮红身上,太后只能亲自起身扶起李令姝,让凭澜好好侍奉她。
凭澜大概知道后面的事太后不太像让她们听,便轻声细语安慰李令姝:“娘娘,咱们回去吧,小腮红还得回去好好午睡呢!”
李令姝这才如大梦初醒一般,道:“对,姑姑说得是。”
她就一脸迷茫地被凭澜请出雅室,临出门的时候还提醒:“带上小腮红。”
苏果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给她看笼子:“娘娘放心,小腮红一直乖乖的。”
等李令姝走了,太医也都退下,太后脸色瞬间就变了。
“岂有此理!敢在哀家眼皮底下动手,这是觉得哀家不顶事了?”太后异常生气。
这么多年,从未有人敢在宫中挑战她的劝权威,就连赫连荣臻,也不老老实实叫她一声母后,从不在宫中作威作福。
萧夫人却是很清醒,见太后如此生气,还轻声细语哄劝她。
“娘娘,并非这人不顾娘娘的脸面和尊荣,而是皇后为对她来说太过急切,以至于得了失心疯,这才行事乖张,全然不顾宗室的体面。”
萧夫人语气平和,渐渐抚平了太后的怒气。
“娘娘,这是她的错,同娘娘没有任何干系,待娘娘把事都查清,再去惩戒也不迟。”
太后深吸口气,冷笑一声:“若是落在本宫手中……”
若是落在太后手中,不死也要脱层皮,萧夫人听懂了太后的言下之意,垂眸不再多言。
另一边,李令姝坐在步辇上,姑姑宫女们跟在身边,太医则跟在仪驾之后。
她低着头,就只看放在膝盖上的手,对身边之事好似漠不关心。
凭澜抬头看了看她,复又底下头去,对身边的苏果叮嘱一番。
这会儿也没什么外人,苏果是一脸的担忧:“娘娘无碍吧,小腮红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