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澜捏了捏她的手:“噤声。”
苏果立即没了音。
她低头看了一眼笼子里悄无声息的小腮红,心里也很难受。
小腮红真的不在了。
她不过就日常照料一下小腮红,也没怎么跟小腮红玩闹说话,她都如此难受,更何况是同小腮红日夜相处的娘娘呢?
苏果轻轻叹了口气,心里却想:这些作恶的人,早晚都要遭报应。
一路沉默地回到南华殿,凭澜小心翼翼扶着李令姝下了步辇,陪着她往殿中行去。
路过前院时,恰好碰见在扫地的琥珀,两人视线对了一眼。
琥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整个人也十分淡然,可当看到李令姝这种神态时,她也有些疑惑。
赤珠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后再说。
琥珀便没出口问。
不过随后,他就看到了被捧在苏果手中的神鸟。
那只很聪明也很活泼的神鸟给南华殿带来了很多欢乐,南华殿上上下下都很喜欢她,就连前殿的杂役宫女偶尔看见它在屋脊上望天,也会跟它说两句话。
现在这只活泼的小神鸟,却僵硬地躺在笼子里,眼睛半闭着,再也没有往日的活灵活现。
它死了。
琥珀当即皱起眉头,明白了皇后为何如此。
她放下手里的扫帚,双手合十,轻轻唱诵一句:“阿弥陀佛。”
愿你来世如意。
此刻的李令姝,就这么木然地进了南华殿后殿,在主位上坐下。
苏果捧着鸟笼,没有跟着进来,只在殿外跟凭澜询问。
凭澜低头看了看一直不说话的李令姝,让苏果进了厅中,把鸟笼放在高几上。
两个太医就这么站在院子里,大太阳底下的,一声都不敢吭。
皇后这个模样,看起来有点像是迷了心,略有些失心疯的症状。
他们可一点都不敢惹她,生怕她暴起伤了自己,不说太后了,就是这位凭澜姑姑都饶不了她们。
凭澜也不管太医们如何,自顾自吩咐苏果和蟠桃给皇后净面摘冠,让她能坐得舒服些。
等这一套都忙完,凭澜亲自选了一顶桃木冠给李令姝戴上,然后才叫太医进前。
“王大人、韦大人,您二位也瞧见了,娘娘如今……怕是不太好,劳烦您二位仔细瞧瞧。”
王寿安和韦凡之躬身上前,低声道:“臣,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李令姝依旧不说话,她目光虚浮,这会儿连神鸟也不看了,只望向门外不知名的地方。
王寿安下意识看了一眼凭澜。
凭澜就柔声哄了哄李令姝,让她伸出手来,叫太医给她瞧看瞧看。
王寿安这才上前。
这时候,李令姝的目光又落到小腮红身上去。
王寿安认真给李令姝请脉,左右手全部听完之后,才略往后退了半步。
这会儿又换韦凡之请。
王寿安请了脉,心里倒是安慰一些,表情也略放松。
凭澜也不等韦凡之诊完,直接问王寿安:“皇后娘娘如何?”
王寿安斟酌一番,道:“凭澜姑姑,上回娘娘在坤和宫时风寒重病,臣也给请过脉。那会儿娘娘脉象虚浮,轻薄无力,当时能缓和过来,已非常人之所不能,臣至今都甚觉惊讶。”
当着凭澜的面,他也不隐瞒什么。
那个时候的皇后娘娘,便是不诊脉,单看面相都能发觉其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可这位皇后娘娘却偏生醒了过来,并且一日比一日好转。
之前皇后的脉案他也都看过,因太后没有发话,皇后这边也无太医过来请平安脉,少有的几次,却能看出皇后渐渐能类同龄人,确实将养得宜。
然而今日皇后到底遭逢大哀,心绪起伏,却也还不算迷心之症。
王寿安继续道:“娘娘同神鸟感情深厚,哀伤至极,导致心绪不畅,忧思郁结,也在情理之中。索性娘娘平日里保养得宜,倒也没迷心忘情,神思不知,只要缓和些时日,应就能痊愈。”
他如此说完,觉得凭澜应是松了口气,可抬头望去,却见凭澜目色深深,瞧着并不很畅快。
“多谢王大人,”凭澜淡淡道,“韦大人如何瞧?”
王寿安微微一愣,就听韦凡之道:“娘娘因神鸟逝去,悲伤过度,魂不守舍,犯了离心失魂之症,须得静养。”
“韦大人!”王寿安比韦凡之大上几载,一向自诩医术高超,听到他这般胡说八道,当即就来了气。
但凭澜却是轻声笑了笑。
王寿安脸上一抽,瞬间就说不出话来。
凭澜轻声细语:“王大人,依我看,韦大人的脉听得准确许多,您说是不是?”
她声音很轻,似是在耳边呢喃,却又好似暮鼓晨钟一般,在他心里打下惊天声响。
王寿安浑身一颤,他用余光小心翼翼看了看命名脉象正常却目光呆滞的皇后,终于跪了下来。
“是,凭澜姑姑所言甚是,刚才是微臣失职,还请娘娘饶恕微臣。”
李令嫣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只问他:“小腮红的伤口包扎好了吗?”
王寿安道:“都包扎好了,娘娘且放心。”
李令姝突然粲然一笑。
“那就好,只要小腮红好好的,本宫便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皇后娘娘的戏,其实也很好,很高级。
第73章
皇后如此模样,看了让人心里发寒。
王寿安在宫里这么多年,也见过许多事,早年先帝后宫中的妃子,也有几个这般慎人的,不过那都是在冷宫里才能瞧见,但凡受宠日子好过的,都不会这个样子。
当今这位皇后娘娘,确实……不太一样。
事到如今,王寿安也不太敢惹她。
只听从凭澜的话,小声道:“是,姑姑所言甚是,娘娘如此迷心失神,还是哀伤过度所致,怎么也需要调养些时日才能见好。”
凭澜挑眉看他:“哦?要调养多久?”
王寿安不是很确定。
他看着凭澜的冷冰冰的眼神,犹犹豫豫地说:“十日……?不不不,先养一个月再说吧。”
凭澜满意了:“王大人医术高明,满宫上下都是交口称赞,娘娘的病症就靠您了。”
王寿安低头擦了擦汗:“是,姑姑放心,微臣定当尽力。”
凭澜微微一笑,把目光又放到韦凡之身上。
这位年轻英俊的太医正倒是十分清醒,也相当聪明,瞧着医术也很不错的样子,确实是个人才。
凭澜就又说:“早先娘娘身体康健,有住在南华殿中,娘娘怕往来太多打扰佛祖清幽,便不叫太医日常过来请平安脉。”
主要是太后没发话,太医不敢主动来,李令姝又不让叫,于是这平安脉也就停了几个月。
不过,凭澜却认为平安脉不能停。
她顿了顿,笑意更浓:“娘娘今日遭逢这样的是,往后我还是很不放心,这平安脉还是应当请的。”
王寿安有点犹豫,不太敢开口。
倒是韦凡之听懂了凭澜的话,躬身行礼:“姑姑,微臣是新进宫的太医韦凡之,若姑姑不嫌,往后便由臣给娘娘请平安脉,臣定当尽心尽力。”
王寿安看他自己答应了,瞬间松了口气:“凭澜姑姑,韦大人虽是新入宫,却是家学渊源,若他拿不准,那臣再来给娘娘请脉,一定不会耽误娘娘的康健大事。”
凭澜点点头:“好,那就多谢两位大人,一会儿去了太后哪里……”
王寿安和韦凡之对视一眼,一齐拱手道:“姑姑放心,臣一定照实禀报。”
凭澜道:“娘娘近来肯定睡得不是很踏实,还是需要调理一番,方子大人们尽管开。”
其实皇后根本不用吃药,但是嘴上都说要调养,总不能整天就在宫中躺着,一口药都不喝,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太医给开一些调理温补的方子,面上好看,皇后吃与不吃都成,这就无碍。
等太医们退下,凭澜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便让苏果和蟠桃关上寝殿的房门,低头看向李令姝。
“娘娘,您无事吧?”
李令姝叹了口气,起身道:“先更衣。”
苏果和蟠桃就赶紧上前给她换下礼服,待穿上舒适的常服,李令姝才道:“把小腮红带进来。”
苏果和蟠桃两人这才明白,她根本就没犯迷心症,人还是很清醒的。
蟠桃取了鸟笼近来,也是有些犹豫的:“娘娘,小腮红已经……”
她也很说不出口,南华殿人人都喜爱小腮红,跟它一起生活了好几个月,现在它就这么猝不及防故去,令人心里实在无法接受。
皇后娘娘心里只怕更难过。
李令姝抿了抿苍白的嘴唇,低声道:“我知道,我都明白,小腮红已经不在了。”
她一边说着,豆大的泪珠就顺着眼角滑落,穿越过来这么久,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境,李令姝都没有哭过。
因为她一直坚信,自己的日子可以越过越好,终将有一天,她可以在这个陌生的古代世界里自由自在,尽情领略异世风光。
可现在,一直陪在她身边,她以为永远不会离开她的小腮红,就再也不能跟她说话了。
它不能再跟她说“娘娘吉祥”,也不能歪着头在她脸上蹭,更不能高兴了就“啾啾啾”地叫,脸蛋上的小腮红也仿佛失去了光泽,再也没有往日的嫣红可爱。
它就这么安静地躺在笼子里,不会动、不会叫,甚至连呼吸都没了。那两只灵活的小脚爪僵硬地支楞着,泛着青白的颜色。
李令姝不顾宫人反对,打开了鸟笼的门。
她用帕子包好小腮红受伤的脚爪,然后便拖着它僵硬的小身子,把它从笼子里取出来。
小腮红一动不动。
李令姝哽咽一声,她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凭澜低声道:“娘娘小心些。”
她边说,边给李令姝擦干净脸上的泪,陪着她一起把小腮红托在手上,生怕李令姝也沾染上小腮红中的姹紫嫣红。
这药太过歹毒。
光听名字,就让人遍体生寒。
李令姝哽咽道:“姑姑放心,小腮红中毒的地方已经包好,只要不沾染伤口就无碍。”
她声音原本是很清亮的,稚嫩的嗓音里带着丝丝缕缕的甜,说话声音异常好听。
可是现在,她不光面容暗淡,就连声音也失去往日的甜美,变得黯然失色。
凭澜跟这神鸟就相处了几日,现在看它如此,心里也挺不好受。
她挥手让宫人们都退出去,自己留在李令姝身边:“娘娘,想哭咱们就放声大哭,把所有的委屈和难过都哭出来,等哭完了,心里就能好受起来。”
李令姝都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一滴一滴滑落在小腮红失去光泽的羽毛上。
她手忙脚乱地擦,却发现眼前一片模糊,觉得什么都擦不干净。
“呜呜呜,”李令姝突然哭出声来,“小腮红,你别离开我。”
李令姝哭得几乎都要背过气去,整个人都在颤抖着,却依旧把小腮红捧在怀里,不肯放下来。
凭澜心这么冷的人,都有点想哭了。
她柔声哄着李令姝,哄了好半天才把小腮红从她手里取出,端端正正摆放在桌上,然后就蹲在李令姝面前,用最温和的目光看着她哭。
“娘娘,咱们要哭就哭得最大声,您哭痛快就好。”
李令姝少时父母离世很早,后来病痛那么多年都是一个人撑着,这是第一次,有长辈这么温柔地哄劝她,开导她。
“姑姑,姑姑,”李令姝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终于松动,她紧紧攥着凭澜的手,“姑姑,她们丧尽天良。”
李令姝哽咽着,就连脸上的泪都不愿意去擦。
“小腮红何其无辜,何其无辜!”李令姝呢喃道,“我呢?难道我不无辜吗?”
这宫里的一切,那些权力、算计、勾心斗角,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原来的小李令姝就因为这个莫名强加给她的皇后身份,年纪轻轻丢了性命,穿越过来的她已经小心小心再小心,还是躲不过三番五次的算计。
就连小腮红都知道努力保护她,今天更是为她而死,那如阴沟里老鼠在背后谋害人的害虫,又有什么资格活着?
李令姝问凭澜:“姑姑,我害过谁?为什么都要来害我?一次两次三次,是不是非要我死了,她们才会罢休。”
凭澜听着她的哭诉,想起年幼的赫连荣臻也这么问过,顿时心如刀割。
生在帝王家,便是不争不抢,也没人能放过他。他的哥哥成了残废,他的母亲英年早逝,而他,现在也不知死活,就靠着药物苟延残喘。
他不也很无辜?
可满宫上下,除了他的亲哥哥在乎他,除了她们这些宫人惦记他,除了这个单纯的小皇后还盼着他早日康复,其他所有人,或许都巴不得他早点死。
但凭澜坚信,陛下绝不会就此放弃。
凭澜伸手,轻轻帮李令姝擦去脸上的泪水,声音轻柔:“娘娘,除非我们问问握住权柄,掌握长信宫中的一切,否则他们永远不会罢休。”
“皇帝之位,皇后宝座,都是他们所觊觎的一切,您跟陛下太年轻,也太过柔弱,就成了这些人眼中的绊脚石,他们为了自己的私欲,会想方设法把咱们从宝座上赶下去。”
凭澜道:“臣以为,娘娘早就做好了决定。”
被动挨打,永远只能输。
为什么李令姝刚才装疯卖傻,为什么非要佯装自己病重,为的就是让太后不会轻拿轻放,她总要拿出一个罪魁祸首,否则实在难以服众。
如今是八月中,下月就是陛下的万寿节,到了十月份,便是李令姝的千秋宴。
若皇后无法参加千秋宴,太后脸上都会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