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逢年对他的吩咐一向是全不怀疑的,只要他说的就是对的,听完赫连荣臻的话,立即就除去安排差事。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李令姝早早醒来。
凭澜看她恢复了些许神采,心里是一场安稳的。
“娘娘早晨想用些什么?早冬这就要去御膳房了。”
李令姝想了想,道:“本宫想吃馄饨,多取一碗馄饨便可。”
凭澜“哎”了一声,跟苏果对视一眼,两个人是欢喜极了的。
看样子,李令姝真的听进去赫连荣臻的话,慢慢开始恢复以往的生活。
等洗漱完毕,李令姝依旧去院中散步,待早饭来时,她且出了些薄汗,觉得浑身都舒畅起来。
待坐下消了汗,早膳也都备齐,李令姝细细看来,光是馄饨就上了四种馅料,还加了两碗细面。
陛下这一好,她的生活就跟着翻天覆地,与过去分道扬镳。
“御膳房倒是挺会巴结,今日就这么努力奉承人。”李令姝点评道。
凭澜就说:“若不是南华殿地方不大不好布置,早膳指定更丰盛些,等娘娘搬回坤和宫便好了。”
李令姝看着这么一桌子美味佳肴,还有些失神。
“其实之前在南华殿的日子挺好的,每日清清静静,抄抄佛经听听佛音,整个人都安稳下来,”李令姝道,“也不知搬回坤和宫,能不能住得惯。”
凭澜给她盛了两只鲜虾馄饨,又取了两只肉泥荸荠的,凑一小碗给她尝。
“容臣说句僭越的话,坤和宫才是娘娘的家,以后娘娘会一直住在那,不管习惯不习惯,好与不好,那才是娘娘皇后身份的尊荣与富贵。”
凭澜低声道:“再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让娘娘再回忠勇伯府,娘娘定是千百般嫌弃。”
原来李令姝还有些感慨,听了凭澜这么一讲,顿时觉得特别有道理。
“姑姑,你真是会说话,”李令姝道,“这话讲得本宫想立即搬回去。”
凭澜笑笑,柔声道:“能让娘娘开心,是臣的荣幸,往后日子还长,娘娘有什么事都别憋在心里,多跟咱们说说聊聊,日子才会舒心。”
这些时候,她大概也能知道皇后是什么样的性子,她对后宫这些分忧其实并不多适应,倒是对眼下偏居一隅的生活很是安然。她既没有争宠的心思,又对其他的宫妃没有敌意,这样一个皇后娘娘坐镇中宫,说合适也合适,说不合适也不合适。
对于陛下来说,她或许是最合适的皇后,可对皇后来说,她却不一定能当好这个皇后。
身边的这群宫人要做的,就是尽量哄她开心,让她每天都欢欢喜喜的,这便足够了。
李令姝多少听明白了凭澜的意思,抬头看向她,认真道:“多谢姑姑,本宫心里都明白。”
凭澜对她,对皇帝陛下,都是存着长辈照顾晚辈的心思,她比别的宫人要更亲近,却也不会擅自专权,替代他们去决定事情。
“娘娘自己明白,那就最好不过。”
两人说了会儿话,一顿早膳便平平静静用完。
原本上午凭澜要领着宫人收拾东西,却不料计划赶不上变化,时隔小半月,慎刑司却是来了人。
来者是个面生的黄门,他只在跨门外对凭澜耳语几句,凭澜便进了寝宫,对李令姝道:“娘娘,四喜……四喜招了。”
李令姝放下茶杯,抖了抖衣袖站起身来。
“那咱们便去听听看,四喜到底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见到亲哥,开心~
第82章
慎刑司的位置很偏僻,若不仔细去找,寻常人根本找不到地方。
从南华殿出来,步辇七拐八拐,约莫小半个时辰才到。
从外看不过是西五所一处荒凉的宫室,人一进去,倒是别有洞天。
李令姝刚一落地,就有个面生的姑姑上了前来,对李令姝道:“娘娘,里面阴冷,味道也不甚好闻,还请娘娘多担待。”
凭澜取了面纱给李令姝,叫她先戴上,然后道:“那丫头感情还是个硬茬子?”
这都送进去多久了,到现在才开口,还挺倔。
王姑姑就说:“唉,谁说不是呢,什么刑都用上,就是不肯开口。”
她边说边引李令姝往看似荒凉的偏殿里走,绕过雕花门,抬头就是一间雅室,再穿过雅室,末了才是往下走的楼梯。
王姑姑就解释:“那些抓紧来的人日日哭喊,怕惊扰主子们的清静。”
李令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待下了楼来,李令姝才发现里面幽深纵长,粗粗望去,竟是看不见头尾。
王姑姑领着她们七拐八拐,最后在一处牢房前停下,道:“娘娘,里面那个就是四喜。”
这地儿早就有宫人准备好桌椅茶水,苏果忙把带来的软垫放在凳子上,让李令姝坐下。
待李令姝坐安稳,才往牢房里看去。
几日不见,四喜已经瞧不出本来面貌。
她原是个清秀羞涩的玲珑少女,同眼前这个一脸血污披头散发的女子全不相同。
这会儿她正躺在草甸子上,也不知是生是死。
李令姝微微皱起眉头,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样的场景,心里总归是有些不舒服的,一时间也没说出话来。
凭澜倒是了解她,知道她这是不忍心,便低声道:“娘娘,她害您的时候,想要咱们一宫人性命的时候,又如何想过这些?”
李令姝叹了口气:“把她叫醒。”
王姑姑是慎刑司的老人,说话办事极为利落,听了娘娘的吩咐,直接叫手下的大宫女进牢房,一把就把瘦小的四喜提留起来。
四喜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往边上躲了躲,却还是被那大宫女控制住。
“醒一醒,看看哪位主子来瞧你了。”
李令姝就看四喜动了动眼睛,缓缓睁开眼。
她的眼睛迷迷蒙蒙的,再也没有往日的神采,此刻看去,仿佛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让人手脚发寒。
四喜看了李令姝一会儿,仿佛才想起来她是谁。
“娘娘……”四喜轻声叫她。
李令姝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心里是一阵的浪潮翻涌,潮水一波又一波,最后终于落于平静。
她道:“四喜。”
四喜浑身一颤,低下头去,无声流着泪。
“娘娘,四喜……四喜无颜见您。”她嘴里缺了几颗牙,说起话来也很不利落,可李令姝却全都听清楚。
“四喜,你为何要……做这些事?”李令姝轻声问。
四喜静静被大宫女架着,一语不发。
王姑姑怕娘娘在慎刑司待久了,回去落了寒症,便上前来小声禀报:“娘娘,一开始四喜还是不肯说的,臣就怀疑她被人要挟,便派人去她家里查看,这一查不要紧,发现她家里人早就死光了,陆续给她寄的信都是同村伪造的,根本不是她家人亲笔。”
四喜不识字,也看不懂那些信,都是找人说给她听。
若想糊弄她,好糊弄得很。
王姑姑叹了口气:“臣回来就把她们村的族谱给她瞧了,她这才信家里人都没,那人骗了她。”
她说这话也没避着四喜,四喜越听眼泪流得越凶,最后都控制不住哽咽出声。
“娘娘,奴婢是真的没办法,当年进宫时,就有人抓了奴婢一家,说要是奴婢不老老实实做事就要她们性命,”四喜终于开了口,“后来奴婢进了宫,发现也没什么事,便就安了心,谁知……”
谁知李令姝一朝进宫,四喜就被派来坤和宫,幕后的那个人又开始动作。
这里面的关系李令姝一听就明白了,顿时觉得对方也太过未卜先知,怎么就知道早早威胁个小宫女去坑害她。
李令姝就问:“本宫问你之前的几次事都是你做的?”
四喜抬头看了看她,问:“冰鉴是奴婢做的,奴婢认罚,其余的事,奴婢一概不知。”
让小李令姝一命归西的那一碗药,李令姝一开始还没怀疑过她,因为那时候她才刚刚进宫,不过才一两日光景,若是那时候四喜动手,对方又得多早去布置?
所以,李令姝其实总觉拿碗药是太后给她准备的。
陛下重病,刚娶进门的皇后又病死,这样再去宗室抱个小皇子,她就又可以稳坐后宫二十年。
但事情发展下来,李令姝却有些看不清。
太后所求,或许跟他们想的都不太一样。
不过刚才王姑姑和四喜的话,又给了她新的启发:“当时坤和宫那一碗药,是你吧?”
四喜没想到她冷不丁就提了这个,顿时连哭都不敢哭了,愣愣站在那发呆。
李令姝叹了口气,感觉到身边凭澜的目光,就扭头看向她:“姑姑莫急,回去本宫再说与你听。”
凭澜看她已经能接受慎刑司的环境,还知安慰自己,不由松了口气。
她们这位皇后娘娘,最是心软慈悲,遇到这样的事肯定是不忍心的。但她又绝对不会心软到神志不清,她的头脑相当清醒,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一清二楚。
李令姝扭头看向四喜:“当时本宫没有死,你是不是很惊讶?”
甚至在她们都去收拾行李的时候,也特地找了借口去寝殿,就想看本宫到底喝没喝那碗药?
大概是明白李令姝已经明确当年的事是她做的,四喜沉默片刻,低声道:“娘娘冰雪聪明。”
拿碗药李令姝到底喝没喝,自己很清楚,但她现在还好好活着,就不可能喝下去。
“本宫那会儿虽然病糊涂,却并不傻,那药不是贴身宫女送进来,谁会喝呢?”
接连谋害主子两次,四喜大抵是不能活命的,反正家里人也都走了,她撑着这口气一点用都没有。
四喜道:“奴婢知道娘娘想问什么,到了现如今,奴婢便也不隐瞒。”
李令姝安静看着她。
四喜就说:“原奴婢进宫前,村里就来了个面生的嬷嬷,也不知怎么问到奴婢,就给了奴婢家里钱,让奴婢进了宫好好做事。”
“这事也怪奴婢爹娘贪心,这钱一拿到手,就甩脱不开,谁又知道是买命钱呢?”
李令姝就问:“进了宫,跟你联络的是谁?”
四喜道:“尚宫局那有个大宫女,名叫芳儿的,就是她一直同奴婢联络,两次的药都是她给的。”
王姑姑便上前道:“娘娘,这个芳儿之前臣派人去抓,发现已经自缢了。”
李令姝点点头:“肯定是如此的,四喜这一抓,后头的人肯定要坐不住。”
王姑姑也颇有些忐忑:“臣一定会努力查,不让娘娘失望。”
这时,四喜突然开口。
“娘娘,在南华殿那几个月,娘娘对奴婢的好奴婢都知道,如今奴婢是再也伺候不了娘娘,也想为娘娘做些事。”
四喜道:“那些人都没同奴婢说自己的出身,找的人也都仿佛凭空出现,一点痕迹都无,但有一次奴婢去找芳儿,发现她在跟别人说话。”
四喜顿了顿:“她说的是岭南的方言。”
岭南……郑欣宜?
李令姝微微皱起眉头,四喜进宫时,已经是三年之前的事了。
若真是郑欣宜或者她们郑家所谓,这图谋太深,只怕是蓄谋已久。
李令姝抬头看了看四喜:“本宫知道了。”
四喜莫名松了口气。
李令姝见事情说完,便扶着凭澜的手站起身来,直接往外走。
四喜在牢中,沉默地目送她离去。
待从幽暗清冷的慎刑司出来,看到天际金灿灿的金乌,李令姝才长舒口气。
王姑姑道:“娘娘放心,证词都已经做好,这就会送往各宫。”
她说的各宫,包括慈宁宫和乾元宫,谋害皇后可是大不敬之罪,怎么也要让主子们都知道清楚。
李令姝顿了顿,看了一眼凭澜,凭澜就说:“四喜最后所言,不过是跟娘娘说几句心里话,倒是不必叫太后娘娘知道了。”
王姑姑立即笑说:“得令,臣明白。”
李令姝扶着凭澜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王姑姑,道:“她好歹也伺候本宫一场,且留个体面吧。”
言下之意,就是叫给留个全尸,也算是相当体贴的了。
王姑姑道:“娘娘就是心善,微臣领命。”
李令姝这才出了那破败的偏殿,坐上步辇回了南华殿。
最近南华殿里里外外都挺热闹,这边的东西要早早收拾干净,就等过几日她搬回坤和宫去。
李令姝也来了兴致,把自己的那些头面摆件都瞧看一遍,又重新翻出娘家带进宫中来的那块双鲤玉佩。
凭澜见她挺怀念,便道:“这玉佩雕工虽然粗糙,可戴着的人却很爱护,日日盘玩,如今看来竟是莹润有光,显露出几分光华。”
李令姝道:“这是我母亲的遗物,今日找出来,以后便也可戴在身上。”
现如今,她再不必靠身外之物来提现身份,反而因她的身份来让贴身之物更显尊贵。
忙了这一天,李令姝便早早歇下,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她刚用过午膳,晚春便匆匆而入:“娘娘,贤妃娘娘她们又去了乾元宫。”
李令姝叹了口气:“她们还有完没完了?就不能让本宫歇一会儿?”
凭澜也忍不住笑起来。
“陛下不见人,又尚在病中,贤妃娘娘她们自然要日日过去,要不然外人会说闲话。”
李令姝就只能起身:“走吧,咱们也伺候皇帝陛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搓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