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醍醐灌顶,楚衍仿佛被打开了穴道,他眼中风雨逐渐平息。他紧紧盯着皇上老迈的侧脸,只盼着他能再说些什么,来平息此刻他内心的焦灼。
终于,皇上静了一瞬后开口道:“阿衍,朕希望你能够靠亲自为她讨回一个公道,能不能护住她,这都得看你自己的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朕已经老了,可你正年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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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玉被陈善带回府后着大夫为她包扎好伤口便让她回房休息了,太医刚离开,戌时一刻陈宴宁发起高热,她满脑子昏昏沉沉全是抓不住的光影。
陈善回来后与陈临树和张氏在汀兰居外屋坐着谈这事儿,崔妈妈在房内守着她,眼见着陈宴宁糊涂话说的越来越多,她一时着急出去唤了张氏进来。
外头只剩下陈临树和陈善两人,父子两眉眼间皆是沉重。
方才楚衍离开时将今日之事全部都告知给陈临树,陈善一开始就知道韩冲对陈宴宁的那点心思,进宫前他就猜到今日之事很有可能是韩冲所为,可猜到和认定却是完全不相同的感受。
眼下陈善低垂着眼,听陈临树问:“爹,难不成咱们就这样坐以待毙,小五被欺负成那般模样,浑身都是伤你不是没看见。”
“可是现在除了等,咱们还能有什么办法。”陈善被他吵的头疼,气急了低声训斥一句,继而又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陈临树道:“你以为方才我进宫面圣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皇上将韩冲关押起来教训?还是将他们韩家如何?”
“临树,你不是小孩子了。我刚出事便去面圣,不过是为了让皇上明白,我们陈家愿意为了当今天子服软,将一切决定权全部交给皇上,让他日后再做决定时念着咱们陈家。你我心里都明白,韩家除了位贵妃娘娘,再往上的一代人都不是什么吃干饭的闲职人员,你可明白。”
陈临树咬着牙,他皱紧眉头:“那这事儿……”
“世子呢?”陈善不愿再继续交谈这事儿,若是能处置,方才皇上就已经下了决断,哪里还用等到明日。
陈临树抬起头:“阿衍在您进门前不久离开了,我猜大概是进宫去了。”
陈善摇摇头,他起身走过来按着陈临树的肩膀:“那你便等等看,或许世子稍后还会再来一趟……临树啊,韩家,不会永远的幸运下去。”
又交代了几句后,陈善进去再看了一眼陈宴宁后离开汀兰居,陈临树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兀自出神好久,过了一柱香的功夫,他看见楚衍一脸平静的从外面进来。
陈临树起身,没说话就这么看着他,眉心隐隐动了一下,似乎想要知道他的答案。
楚衍看他一眼,轻轻敛唇笑起:“夜深了,你房中有人候着,莫要让人等的太晚,我再去看一眼便走。”
说完抬步欲要进里屋,陈临树一把将他的胳膊握住,眼中墨色沉沉:“你……你方才进宫了?皇上可有说些什么?”
楚衍抬手按住他的手背,忽而低笑,眼神静静地盯着屏风上的海棠花,他声音轻如风细细道来:“你且亲眼瞧着,总有一日,今夜十三所受之苦我必定要让那人付出千百倍代价。未来还长着,我不会心慈手软。”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可陈临树却到底是听懂了。
皇上大抵是想要以此来将楚衍骨子里杀伐果断的野性激发出来,毕竟心爱的人受辱,他却只能求别人保护,这般自掉身价且仅此一次的事情心高气傲的楚衍不会做。
陈临树感觉楚衍哪里变了,可是又说不上来,盯着他的背影慢慢绕过屏风往屋子里头走去,渐渐与角落里没有烛光的黑融为一片。陈临树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皇上他……大概是要放权了。
张氏看见楚衍进来,她站起身用帕子捻了捻眼角的泪,笑了一下道:“世子还没吃饭吧,我去让小厨房给你做些吃食垫垫肚子。”
“国公夫人。”楚衍急声阻止,他转过身子对上张氏的眼,轻声道:“不用了,我再看看她,坐会儿就走。”
张氏也不知道楚衍这是怎么了,从前每回见到这孩子,他永远都是一副不正经的桃花脸,今日从他抱着陈宴宁回来开始,张氏心里面对这个人的看法似乎在一点一点的改变。
当初嘉和郡主刚刚生下楚衍以后,她也是抱过这孩子的,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副样子。
张氏叹了一口气,看着榻上的陈宴宁,又看看没什么情绪的楚衍,安抚道:“那你先坐着陪陪她,我等会再来。”
房门被“咯吱”拉上,楚衍坐在陈宴宁榻边的小杌子上,他稍微倾身看着陈宴宁,手指轻轻触上她的脸喃喃道:“怎么还不醒呢?”
握住她的手,楚衍垂下眼眸:“抱歉啊,没办法眼下就为你讨回一个公道,可你要相信我,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一定会为你要回一个公道来。”
楚衍垂着眼,他的脸隐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丝毫情绪,只是跌落的泪水砸在床框上发出“嗒嗒”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响。
张氏再回来时,楚衍已经离开了汀兰居,她看了崔妈妈一眼,轻声叹息:“楚衍那孩子也是个可怜的。”
“世子今日待咱们姑娘如此,夫人觉得如何?”崔妈妈今日乍一看便看透了楚衍对陈宴宁的心思,她扶着张氏站在屏风旁边,低声道:“您可是知道的,姑娘再有三日及笄,到那时只怕提亲之人数不胜数,韩家那位……”
“是啊,韩家的养心殿那位不一定会严惩不贷,若是我女儿当真落入他的手上,只怕是羊入虎口,等一朝事发,韩家只恐怕巴不得将小五推出去挡风雨。”张氏盯着终于缓缓睡过去的陈宴宁,嘴角微微抿起道:“这事儿还是跟过公爷商议后再做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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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四,是各宫妃嫔向范皇后请安的日子。
草草将所有人打发过去后,范皇后将韩贵妃留了下来,她们各自爪牙皆是愣怔,平素这两人向来是说不上几句话的,今日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没想到范皇后率先出手将人留下。
凤栖宫正殿内,丫鬟尽数退出,只剩下范皇后与贴身嬷嬷留着。
韩贵妃面色犹疑不定,她行礼后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抬眸瞧着上座的华丽妇人道:“不知今日皇后娘娘将嫔妾留下,是有何要事?”
“想来妹妹还是不知道呢。”范皇后垂眸,将袖口上褶皱的凤尾刺绣轻轻捋平,她手指一顿抬眼,犀利的目光朝韩贵妃甩过去,冷声道:“这段时日理国公告假在家,说是家中小女身受重伤放心不下,今日才休假上朝,贵妃可认为是何事?”
韩贵妃眼中神情波动,她微微咬着贝齿柔声道:“这妹妹可就不知了,毕竟前朝之事,妹妹怎敢开口随意打听。”
“你也莫要跟我装聋作哑,本宫将所有人都派出去实则就是为了这事儿。”范皇后端正身子,面色严谨:“那日你在御花园设宴,陈家五姑娘消失这事儿你可知?”
“这……嫔妾不……”韩贵妃尴尬的笑起,她正要否认,见范皇后眼神凌厉,最后一个“知”字在口中吐不出来。
范皇后冷笑:“既然你说你不知,那本宫索性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将这事儿给你说清楚。是你娘家侄儿韩冲将人绑了的,那日他将人绑了以后并没有随即离开,反倒是将人带去了你宫里内殿安置,可没料到正巧你将陈二奶奶困在宫里吃茶,他走不了。一直等到陈二奶奶从本宫这儿询问完后出宫,韩冲才带着人离开。”
“这事儿……你可知情?”
韩贵妃浑身僵硬,她着实未曾想范皇后将她宫里这些事情打听得如此细致清楚,牙齿微微磕绊着:“我……嫔妾……”
“本宫将话都说的这本明了,你却还是装聋作哑。韩贵妃,多行不义必自毙,有些人是你能动的,有些人你压根就不该碰,眼下你既碰了,那边要付出代价。”
狠狠撂下话,范皇后起身再不看她一眼转身:“本宫乏了,来人,送韩贵妃回宫。”
回了内殿,范皇后脱了鞋子懒懒靠在垫子上,她揉着自己的眼窝轻声道:“左右环儿唤阿衍一声兄长,本宫帮帮他,也算是帮了环儿。”
“娘娘何故出此言,只要有您在一日,公主又怎会受人白眼,需旁人照拂。”嬷嬷将范皇后的外衫挂起,抬着茶走到她跟前。
范皇后轻轻叹息,她紧拧着眉头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怕我终究是无法护她一生。”
“娘娘……”
范皇后抬手,慢慢睁开眼道:“陈家那姑娘如何了?可无碍?”
嬷嬷低声道:“谁知道呢,我昨儿去打听了,听说五姑娘伤的极重,身上全是鞭痕,倒还好脸上没有伤口,否则真的破了相,可怎么是好。”
“她该没有被……”范皇后不得不将有些事情想的长远些,楚衍喜欢的人,将来不一定坐上她这个位置,但必定是一国之主的人,若是清白尽失,不仅前朝后宫,只怕全上京城都要为此不平。
嬷嬷急忙将范皇后的肩膀按住,她见范皇后慢慢抬起头看着自己,沉默地摇摇头,范皇后大松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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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笄这天,陈家没有办宴席,而是将一家人团聚起来吃了顿饭而已。
或许是因为最近天气好,她保护妥当,陈宴宁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她左腕子的伤近期也好得差不多,只要不提重物基本上是不会有痛感的。
吃过家宴,陈宴宁被张氏叫去毓秀院,她看见张氏坐在梳妆镜前在妆匣里摸索半天,终于翻出一支木盒,拿着起身走过来。
见她将东西递过来,陈宴宁有些惊讶:“阿娘,您不是都已经给过我了……”
“这是之前世子拿来给你做及笄礼的,那日正巧你进宫,他在咱们府上等了两三个时辰,最后将东西放在了正厅里没带走,我便收了起来。”张氏握着她的手,笑着道:“打开看看。”
陈宴宁垂眸,欢喜的眯起眼睛,从那天他将自己从韩冲手中救下后就再没来看过她,也不知道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情。
手指挑起盒子盖面,里头的一支步摇晃了她的眼。
鸽子血雕刻成的三朵海棠花间镶着珍珠,最下面的花瓣上坠着三串金丝串。
陈宴宁眼眶一热,这鸽子血她记得……
她抬头看了一眼张氏,鼻子发酸,轻声道:“这……他……”
“昨日夜里你父亲回来,说是韩家那畜生圣上只让他在家中面壁思过一月,却再没有旁的教训,孩子,我知道这事情是你受委屈了。”张氏摸着她的脸,指尖轻轻拂过她脸颊上沾着的泪:“楚衍那孩子的确是个好的,之前的确是我对他有误解。”
陈宴宁上前一步靠在张氏肩头,垂眸瞧着步摇,手指一点一点的摩擦着海棠花,她轻声道:“阿娘,他是一个好人。”
“阿娘知道。”张氏摸摸她的肩膀,握着陈宴宁的肩膀让她站好离开自己,温柔的睨着她的眼:“你爹爹说了,待他此次出征回来便商议你们的婚事。”
陈宴宁满脑子中丝毫没有听进去这句话,她只听见了两个字,眼神一顿,急声道:“出征?什么出征?他要去哪儿?”
张氏一愣:“你大姐姐没有告诉你吗?我以为今日她会同你说的。前段时间你二哥哥与你姐夫上前线去的那场边疆战役,敌军与边疆小国联合起来再一次攻打起来,这回陛下换了人去,说是让镇国将军带着元亲王世子上前线。”
“楚衍……楚衍他怎么行啊。”陈宴宁气急败坏,心中又是担忧又是气急败坏,她跺跺脚将手里的步摇塞进盒子里还回张氏手上,转身便跑了出去。
“小五,你做什么去?陈宴宁!”张氏叫不住人,只好折回去将东西放下才追出去。
别看陈宴宁浑身是伤,可好歹她骨子里流着武将家族的血,溜得快着呢。等张氏追到门口时发现,陈宴宁早就不见了。
门口小厮见张氏气喘吁吁,疑惑道:“夫人去哪儿?”
“可见到五姑娘了?”
“方才元亲王世子来府上,小的告诉五姑娘后,姑娘便回去了。”
陈宴宁看着湖边站着的那个背影,她慢慢吐出一口气,抬手将右颊上的发丝拂开:“楚衍。”
一袭青衣的男子回眸,瞧见陈宴宁因快步赶来而红润的脸,走到她面前皱眉道:“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可是身子不适?”
陈宴宁压根不想搭理他这些问题,只将气息慢慢平稳下来,她沉声问:“楚衍,你怎么可以去?战场上刀光血影,你从未带兵上过,你怎么可以……”
“送给你的步摇喜欢吗?”楚衍嘴角挑起一点笑,他略一挑眉,桃花眼中尽数是温柔:“那是我用我母妃曾经陪嫁的鸽子血雕刻的,你喜欢吗?”
“……楚衍,你听我说,你不行的。”
楚衍眸色深沉,紧紧盯着陈宴宁一张一合的嘴,他漫不经心的笑:“说男人不行,你知不知道这是对我的羞辱?不然等我回来,迎你入府试试看到底谁不行?”
谁知道这人事到临头居然还能这样嬉皮笑脸的跟自己开玩笑,陈宴宁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抬手掐着他的胳膊,气呼呼的骂:“你知不知道刀剑无情,你现在还跟我开玩笑,要是你真的受了伤怎么办?”
“陈宴宁,你能不能相信我。”楚衍无奈,抬手按着她的脑袋,一本正经的看着她:“我外祖戎马一生,战无不胜,他只有我这么一个外孙,我能差到哪里去?难不成我还能给我外祖父丢脸不成?”
“可是……”
楚衍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将人搂在怀里,下巴轻轻杵在她的头顶上道:“受伤了有太医治,反正我总不会丧命就是了,你要记住,我若是丧了命,便无人能护着你了。”
“我还要娶你做世子妃呢。”
陈宴宁脸一红,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听见楚衍动静激烈的心跳声,嘟囔道:“谁要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