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那么多,有你什么事。”侍卫不耐烦道,话没说完他变了脸,挂上笑,扔下几个小伙计往前方一路小跑过去,“高大人您怎么来了?”
被冷落的小伙计回头,看见一蓝色官袍的男人正往此处走过来,他个子极高,宽肩方脸,块头很大,那身从六品的官服几乎要装不下他了。
这守城的侍卫是个惯会拜高踩低的,他口中的高大人高陵,一个从六品的城门郎,平日来城门时候也不多,他本不会这样舔着脸上前奉承,自从前几日意外得知高陵是怀化大将军在外的私生子,便转了个态度。
高陵知道他这个人什么德性,面色有些不虞,一双浓眉皱起来,道:“上面的指令你们都接到了?”
“接到了接到了,找三个人,两女一男,找着人的赏千金,标下都晓得。大人,这城里城外一天来回的人千八个,大海捞针似的,到底是在找什么人啊,您知道不?”
“做好你该做的,少那么多废话。”高陵将他跟小伙计说的话返还给他。
那侍卫讪笑着摸了下鼻子,手里的绢布抬起了,顶上面一张画像便露了出来。
高陵目光一怔,接着又在心中摇摇头,这世上巧事儿真多,秘书监大人的小妾,竟然长得如此像阿笙。
高陵没想到的是这世上有比长得像的更巧的事,那小妾就是阿笙本人。而被大张旗鼓张榜寻找的阿笙,此刻在中都城里一条幽幽的小路上转醒过来,疑惑又惊惧地看着四周。
她身上穿着中衣在地上躺了一夜,好不容易退下去的高烧又有点起来了,阿笙晃着晕乎乎的小脑袋在巷子里走着。
两边的院墙都很高,将日头挡了个七七八八,有些阴冷,她抱着胳膊瑟瑟发抖,贴着角落坐下来。
这样的日子阿笙以前过了很久,胡奶奶突然不见的那一天,她就是半夜被胡大岳夫妇赶出家门的。初春天还很凉,地上的雪没化净,她攒着小雪球既当水喝又当饭吃。
安之也不要她了吗?
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脑袋越来越昏沉,阿笙没了多余的精力去想太多,她抽了抽鼻子,只在心里头有点难过又有点生气。
等再见到安之,她一定不要理他了,给她吃梅子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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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只有母子二人,这也是一年多来柳家难得的团圆,柳石为了中秋去割了半斤肉打了二两酒回来。赶巧平日相熟的屠户家里老父病重关了铺子,他绕了远路去另一个屠户那里,回家时找了条偏路穿过。
这一片在大缙建国之前,在中都城还叫做汴梁城而作为南人朝廷的都城时,曾经是国公府宅子的范围。后来国破了家也亡了,南人偏居南方一角重新建了国,国公一家也跟着逃了过去。
这里就做了民居,被拆成两片,中间多了一条不窄不宽的小路,两边住户正门偏门都没有开在这条路上的,后面又临着一条水沟,于是很少有人经过。
柳石哼着从北地学的小调,他一时没注意脚下,险些被绊倒,差点将手中的酒肉甩出去。
“他娘的……”
柳石骂道,他低头一看,只见一大团白色的东西蜷缩在他脚边,竟然是个人,再仔细看看,还是个姑娘。
小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面色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眼睛半睁半闭地看着他。
“这怎么回事?”柳石被吓了一跳,心道不会大白天遇到鬼了吧,这没有人气儿的地方果然来不得。
小姑娘口中似乎喃喃了两声,柳石犹豫着走近半步,模糊间听她在说:“水……”
能要水喝,应该不是鬼怪。柳石放下手中的酒肉,蹲下身,离得近了,隐隐察觉好像有些不对,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小姑娘脸蛋上触了下,烫的快能蒸蛋了。
柳石皱起眉头,这小姑娘穿着细布做的中衣,看着细皮嫩肉的,料想也是个不错家境人家娇养的姑娘,可为什么没有外衫没有鞋子的躺在这里,又烧成这个样子。
“这都是个什么事儿。”柳石嘟囔了声,把酒肉换在左手上,右手抱起小姑娘搁到自己背上。
小姑娘浑身热乎乎的,还软和和的,柳石黝黑的脸上红了下。
“你穿成这样躺在这里,所以是你的问题,不怪我看光了你。男女授受不亲,但是我要是不管你,这里几天也不会经过个人,你肯定要死在这里了……”
这条小道离柳石家不算远,背上的重量轻的几乎可以忽略,柳石身高腿长步子大,很快就到了家。
“娘!快来!”
柳妈在屋里揉着粟米面,“小石回来了?肉割了吗?”
“割了。娘,我捡了个人,快死了!你赶紧来看看!”
“捡了个死人?这小子又胡说八道什么呢……”
柳妈手在下襟一抹,走出了厨房,见院子里石桌上摆着酒和肉,她过去将东西收好。进了屋子,发现床上躺了个人,身量瘦小,长发铺满单薄的肩背,半遮住了脸。
“娘,得快去找郎中来看,她要烧死了。”
柳妈大惊,“你这是哪里带回来的人?”
“水沟那边的巷子,要不是我今个儿意外从那边过,不定等什么时候才会有人发现她晕倒在那里。”
柳妈走到床边,将床上人脸上的发丝拨开,她后退半步,显得比刚刚还要震惊。
“小姐?!阿笙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什么?”柳石摸了摸后脑勺,“娘你在说什么?”
“回头再跟你解释。”柳妈试了试阿笙滚烫的额头,“快,快去找郎中去。”
柳石被柳妈推着背赶出了屋,他一出屋,正和邻居家余四打了个照面。
这柳家的院子是在国公府一个偏院基础上建的,中间简单用棚子隔开,住了两户人家,东边是柳家的,西边便是余家,两户共用一个大门。
余家是地道中都城本地人,和柳家一样,家里也是做小买卖的,有个铺子。余家老夫妻原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多子未必多福,十几年前一场猩红热,死了一窝,五个孩子只剩下余四一个了。
余家夫妻俩因此将这个独苗苗有些宠坏了,老两口都是本分做事儿的人,这余四却迷上了嫖/娼、养角、斗蟋蟀,不学管账也不看铺子,每日端着个蟋蟀筒子走街串巷,生生把爹娘都给气死了。而没了爹娘管之后,余四更是变本加厉,把能典的都典了,现在只剩下这个宅子住着。
柳石最是看不起游手好闲之人,有腿有手不好好做事,他没他娘的好脾气,有时还碍着余家老夫妻的面子与余四招呼。
“柳家二郎,哪儿去啊?”余四在棚子那头抻着头往他家院里张望。
柳石只当没听到他说话,闷头要出门去找郎中。
“我刚刚听着,你捡了个人回来?”余四道。
柳石脚步停下来,“关你什么事。”
余四被他挤兑了一句,也没生气,还是嘿嘿笑着,“你们家人就是仁义,这路上遇到生人都帮忙。”
“可不是,不像某些人,祖宗基业都败了个精光,不知道哪天死了还有没有脸见祖宗去。”
这话说得重多了,余四不再没话找话了,他见柳石快步走出去,也没挪动,还揣着手在棚根蹲着往柳家看。
柳妈去井里提了桶水进了屋子,不一会儿柳石领着郎中回来了。
这余四虽是个败家子,但也是有吃有喝的活到现在,靠着斗蟋蟀那点彩头自然不够,他号称百事通,这中都城北里的事儿,大家小户,不管是大的红白事儿还是小鸡毛蒜皮的夫妻吵架小儿夜啼,就没他不知道的。他以此敲诈勒索,或是给人卖个好处。
柳家捡了个人,是大事,余四自然关注的多些。
等郎中出了门,余四上前去问:“大夫,里面那个怎么样了?”
“无甚大事,这位姑娘只是体虚体燥引起的发热。”郎中道。
余四心头一动,那柳老二捡回来的竟然是位姑娘?瞧他说话一本正经的,还看不起老子。结果自个儿随便就领了个姑娘回家,安的是什么心思,这人是他捡的?还是偷的?
第23章 收养 ...
屋里头柳妈哄着阿笙喝药,嘴里唱着小调,一旁还备了几个糖块。躺在床上尚在昏迷的阿笙很乖地把药都咽下去了,没有咬牙,也没有胡乱挣扎打翻药碗。
柳石在一旁看着,没忍住问柳妈:“娘,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傻子小姐?”
柳妈为阿笙擦了下嘴角,点点头。
“她怎么会在巷子里?”
柳妈放下碗,她将柳石拉出屋子。
“小石,这事儿娘得跟你仔细说道一下。”柳妈一张慈祥的胖脸难得严肃,“阿笙小姐在那大人府上,尴尬的很。前些日子碰上李郎中,说府里对她不好,险些照顾出事。她为什么在巷子里头,娘也不知道,但是指不定并不是意外。”
“娘是说她被那官老爷给丢出来了?”
“贵人的事儿,咱也不要多想了,省的惹祸上身。阿笙小姐在咱家养病,你不要让旁的人知道了。”
“娘,这你放心吧,儿子你还不知道,不是个多嘴的。”
柳妈在高大的小儿子肩膀上抚了下,脸上露出笑,她的两个儿子一向是她的骄傲,都是好孩子。
第二日中秋团圆节,天还没亮,阿笙醒了过来,她撑着坐起来,不明白自己这是在哪里。
柳妈端着碗茶水饭走进屋子里,惊喜道:“小姐醒了?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
在床角缩成一个球的阿笙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将脸从被子里抬起了,然后立刻扔下被子,扑了过去。
她挂在柳妈身上,也不说话,就是抿着嘴轻轻摇她。
柳妈用空着的手在她背上拍了拍,“小姐快上床去,地上凉。”
阿笙只一劲儿笑,看着柳妈,拽了下她的发尾,眼睛亮的很,“你怎么来了?”
“这里是奴的家啊。”柳妈说。
柳妈像之前在府里那样给她喂食,茶水饭里点了些肉臊子,微辣带麻,阿笙在床边坐着,晃着小脚丫,吃着吃着吐了下舌头。
等吃完饭,她又问了一遍:“你怎么来了?”
“这里是奴家里,”柳妈也又回答了一遍,她看着阿笙几乎要瘦没了的小脸,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显得更大了,心中爱怜忍不住往上蹿,心中想了个来回,道,“以后小姐就在这里住下好不好?”
“那安之呢?也住在这里吗?”阿笙歪着头问。
柳妈并不知道安之是谁,以为是在她之后照顾阿笙的人,接着道:“安之把你又交给奴了,以后还由奴照顾小姐可好?”
阿笙垂下头,她嘴巴撅了起来,没说好还是不好。
“娘!”
屋外传来柳石的喊声,柳妈收拾了东西出了屋子。
柳石眉头皱着,他听到了刚刚屋里的话,“娘,她要一直住在咱家?”
“小姐这个样子,不住咱家她还活不活了?”柳妈瞪眼睛。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从甫怀之府上离开之后,柳妈找了个绣庄做活,日子过得有点紧巴,柳石回来之后,去了他爹生前好友那里帮忙,每月能有二两六吊的工钱,两人过得好了许多。
但这好,也是暂时的。小儿子还没娶妻,原先攒下的彩礼钱因着大儿媳过世用掉一小半,还要重头再攒,再说娶媳妇屋子得扩一下,这也是一笔费用。
这些都是柳妈心里的事儿,她为了这个,没日没夜的做活,柳石几次劝她,他不急着成亲,柳妈都说他不要胡扯,为此柳石只好暗地找媒婆暂时不要给他娘介绍姑娘。
他好心捡回个人来,养病什么的都不是个问题,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是这跟收养根本是两回事,家里直接多了一口人,他娘得累成什么样。
柳石也知道自己娘亲,主意正倔的很,认定的死理几头牛都拉不回来。她一个寡妇拉扯大两个儿子,早几年铺子还在时,还要守住亡夫的生意,能到如今全靠一股气儿。
“只是什么?”柳妈斜着眼问他。
“没啥,家里也不差口吃饭的。”柳石道,他心里头想,这事儿还要私下解决,不能在面上说。
“这就是了。”
柳妈放下碗筷,去箱子里翻大儿媳剩下的衣物,她媳妇儿和阿笙身高差不多,只是比她胖些,稍微一改都能穿。
屋子里的阿笙还在床边坐着,她盯着自己的小脚丫,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姐……”柳妈唤了她一声。
阿笙的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她似乎还在纠结刚刚的问题,“安之不回来了吗?”
小傻子看起来有点可怜,大眼睛雾蒙蒙的,好像随时会因为她的回答而挤出水来。
柳妈这回没把话说死了,“安之要过一阵子才能回来。”
“这样啊……”阿笙好像放心下来,她下了床,让柳妈给她穿上衣服。
柳石在院子里劈柴,他外衫脱下了系在腰上,露出结实的臂膀。柳妈上去给了他一巴掌,让他将衣服穿好。
阿笙在甫怀之的府上养成了习惯,她对来来去去不认识的人不感兴趣,目光在柳石身上浅浅掠过,之后就移到院子里的大皂角树上去了。
柳妈训完柳石去厨房准备晚上的团圆饭了,柳石扔下斧子,走到阿笙身边,脚尖踢了下蹲在地上的阿笙。
“喂。”
阿笙抬头看了柳石一眼,柳石回头对上她一双大眼睛,心里头的憋着的气梗了一下。
口中嘟囔了两句,“看着倒不像个傻的。”
“你走开。”小傻子皱起细细的眉,这个大个子好烦人,将日头挡的七七八八。
“这里是我家,凭什么我走开,该是你走开。”柳石道,“真不该救你回来,一个大累赘。”
这种话要是别的面皮薄的姑娘听了,多半是难堪的要见不得人了,但是阿笙不会。她蹲着往后退了两步,将自己重新沐浴在阳光下,又开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