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门外没了声响,有脚步声和银铃声传来,他垂下长睫,眉目如高山烈风般冷淡。
小梨还浑然不知,她的手上拎着一个花篮。今天她换了一身高领的衣服,黄色的薄纱和花篮里的鲜花遥相呼应,微微一笑,让人见之忘俗。
她把东西放在桌上,随意瞄了一眼床,看见他醒来就是一惊,用手比了比:你醒了!
她快步走过来,就想碰他的额头,只是手刚伸出去他的头就是一偏,声音沙哑:“我无碍。”
小梨察觉到他的冷淡,以为他是生病了心情欠佳,也没有在意。她一笑,转而把手伸向他的被褥,就在刚刚碰到被子上时,自己的背上一痛,猛地被按在上面。
她一惊,也只能发出沙哑的叫声,百里骁的脸在她的面前,眸中如同万年不化的冰山,说话也似乎含着冰粒,带着血腥的冰冷:“你要干什么?”
小梨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徒劳地张了张嘴。
她只是想要掀开被褥......
她的领口在拉扯间微微散开,百里骁似乎看到那片白上似有一抹红痕。在洁白的皮肤上如同翩然落雪的红梅。他微微启唇,感受到嘴里的血腥,似乎是想到什么,突然一怔。
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还是在山洞里。他似乎一真气错乱就会失去理智,然而之后的事情自己却全然不知,只能在别人的身上寻找痕迹。
第一次是在那个小二身上,而这一次......
百里骁一顿,他仔细地盯着她的双眸:“我昨天晚上是不是失去了理智?”
小梨想起他昨晚的异样,有些瑟缩地点了点头。
她又指了指他的胸膛,表示他昨天晚上内伤又发作,然后又在被子下慢慢摸索,摸出一个汤婆子来,那上面已经被百里骁的体温冷得毫无温度。
原来她刚才是想从被子里拿出它......
他敛了眸子,把小梨扶起来,难得顿了一下:“抱歉。”
小梨毫不在意,她看他胸膛起伏微弱,神态怔忪,以为他是身体难受,于是从床上挣扎地坐起来,在桌前快速地写了两行字:
“你要好好休息,不可乱动,我去办事,马上回来。”
百里骁点了点头,他看向窗外唧唧喳喳的鸟儿,吐出一口气。
是他太过敏感。
小梨把茶端给他,转身出了门外。
室内又恢复安静,他伸出手,缓缓握紧拳头感受指尖的力量。想起昨天晚上的失控,略有些心惊。
如果是一次就可以算作是意外,但是有了第二次就代表他的内力出了问题。他似乎一旦发寒就会失去理智,第一次是在山洞里,这一次是在山间,如果下一次是在面对敌人的时候.......那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要找到他内力出错的原因。正恍惚时,外面传来曹阿婆沙哑的喊声:
“小梨啊,你出发了没?晚一些药铺也不会关门啦!”
说着,门外的曹阿婆不请自来,她抱着一床棉被,颤颤巍巍地走进来,因此没有看见屋内只剩下百里骁一人:“昨天晚上你连夜跑到我家,说他全身发冷。我就借给你一个汤婆子。你又说他冷得不行,我刚想起我这还有一床棉被,这不就把它带来了。”
说着,她把棉被放在桌子上,敲了敲背:“你要是想出门找大夫,就再等等,村里的葛大叔刚从儿子家回来,也许能送你一程,这一路上有山贼有流氓,你一个女子太过危......”
“曹阿婆。”一道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她耳朵唠叨,曹阿婆一惊,转头就看到百里骁单手撑在床框,脸色煞白但眸中亮得惊人:“您是说她独自去找大夫?”
“是......”不知为何曹阿婆觉得不寒而栗,抖着唇道:“她刚才说你的病情变得严重,必须要找大夫医治......”
小梨提着篮子出了门,曹阿婆曾经仔细提点她,让她以后走路的时候多注意,她一个单身女子,要是遇上村里的那几个扯闲话的当做听不见,要是遇上什么地痞流氓也不用怕,她越怕那些人就越是得寸进尺。
因此,她特意带了一把匕首放在篮子里。
这篮子里放的可不止是鲜花,还有她这几天绣的荷包。各个精美无比,想来也能换得几个钱。她明白百里骁的病情可不是一般的大夫能治,因此这点钱也只是杯水车薪。但她无法,至于对方给的玉佩......
她的指尖从袖口里探出来,指尖葱白,上面躺着一个青色的玉佩,恍惚间融为一体,似这世上最美的羊脂玉雕琢而成。
她的嘴角一勾,小心地放回袖口里。
她可舍不得拿来还钱。
路过小溪旁,几个村中的大娘正在洗衣服,看见小梨走过去,各自给了个眼神,然后冲她笑开:“小梨啊,听说你家里藏了一个男人?你怎么不在家看着他,四处跑什么啊?”
小梨低头,打算不理。
偏偏那几个人不打算放过她,把手放在身上抹了抹,站起来对她扯着嘴皮:
“那人长的什么样你倒是带出来给我们看看啊!”
“对啊对啊。是不是长得五大三粗,不好意思出门啊?”
这些女人常年待在这山村,家里的丈夫各个都外出讨生计,日子过得格外寂寞。小梨刚来的那一天她们还稀奇得紧,但是等到自己常年不回家的丈夫一回来就看她看得直愣神之后,这心态就变了。
因此听说她在家里藏着一个男人,就极尽奚落之能事。
小梨微微低着头,她谨记着曹阿婆的吩咐,对这些人就当看不见,快速走过。却没防备路过之时猛地被其中一人拽住腿:“你跑什么啊,话还没说完呢!”
她一惊,下意识地甩开,那人失去重心瞬间栽进了溪水里。偌大的一坨,将整个溪水都要迸干,水花向外洒了一圈,顿时濡湿了几人的衣衫。
剩下的两人惊呼一声,顾不上去捞那人,连连拍打身上的水花。
小梨听着几人的惊呼和叫骂,赶紧弯腰道歉,踉跄地跑开了。
终于出了山头,远处的路面开始变得平坦。小梨回头看了看,已经听不到几个女人的叫骂,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看来曹阿婆说得没错,遇见这些人她就应该当做看不见,否则就不知道要被纠缠多久。
她看了看自己手心里的玉佩,还好还好,刚才踉跄的时候紧紧地攥住了玉佩,否则就要摔出去了。
她把玉佩小心地放在怀里。看了看天色,正是清晨,也许很快就艳阳高照,到时候山路就不好走了。
她快步向前走,刚走了没几步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
听这声音还不止一匹马。一回头,就看到浓烟滚滚,几匹干瘦的马儿卷着尘土奔来,马背上坐个几个浑身煞气的大汉,各个眼若铜铃,背负弯刀,一声声嘶哑的叫喝声回荡在山壁之间。
小梨被尘土迷了眼睛,不由得抬起袖子遮挡,却听那马蹄声近在咫尺,一放下手就看到那一行人团团将自己围住,马鞭甩得噼啪作响:
“这是谁家的小娘子,不坐在屋里绣花跑到山路上干什么?”
小梨一惊,看向为首那人,那人脸上带疤,膀大腰圆,说话也似雷声嗡鸣:“管她是谁家的,老子看见了就是老子的!”
说着,他甩起马鞭就向她腰间袭来。
她一惊,听他们说话原来自己是遇上了山贼!
她听曹阿婆说过,这里地处偏远,家家穷困潦倒,因此山贼也是格外狠厉,杀人抢货不说,有更狠的为了不暴露行踪直接灭门。
更别说那些落单的女子了,曾遭受了非人般的折磨。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却也下意识地从篮子里掏出匕首,狠狠地一划。
马鞭顿时被割开,匪首没了力道顿时向后一仰,接着看着小梨绷紧了脸,顿时来了兴趣:
“哎呦,看起来文文弱弱,没想到是个辣的!”
旁边有人叫道:“洪哥,这小娘们从头到尾没吭声,别是个哑巴!”
匪首一搓牙花:“哑巴更来劲!”
说着,他抽出背上的长刀对,对她的手腕就是一划:“一个女人拿什么刀,这手就不要用了,有脸蛋就行!”
那长刀似乎刃上带血,刮过一阵腥风直冲着她的手腕而来。这一刀下去,她就算是保住得了手腕,也保不住手指。
小梨吓得脸色一白,叫也叫不出来,只得紧紧闭上眼。
片刻,只听清脆地一声撞击声,但她的手上却毫无痛楚。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不由得试探地抬眼。这一抬,却是一怔。
直见地上断了一把刀,有一柄纸扇飞入山壁,入岩三分。
第26章
山风烈烈,一时之间只能听到风击崖壁,回转哀嚎,连马儿都似乎感受到什么,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这一伙山贼像是被混入雄狮的猎狗,面面相觑,风声鹤唳。有一人壮着胆子从悬崖上小心地拔下扇子,哆嗦地道:“老大,这是一柄扇、扇子!?”
扇子?一柄扇子竟然能切断一把刀?
那得是多么高超的功力?
贼首的额上赫然掉下一滴汗,他捡起地上的长刀左顾右盼:“是谁?有种就出来跟老子单挑,不要藏头露尾!”
他说得嚣张,语气却战战兢兢,让人不由得发笑。
小梨忍不住一抿嘴,微风拂过,纤长的脖颈一弯,如同扶风翠柳,让人心折。
只是那脖颈上的红痕无比惹眼,正巧被一手下看见了,不由得怪叫:“老大,这女人是有主的!”
匪首一惊,一把把小梨拉了过来,看见她脖颈上的红痕,眼睛都红了:“妈了个巴子的,还是个有主的!”
有主?小梨迷茫地看着他,匪首把那柄扇子塞到她面前:“这是不是你相好的?”
那柄扇子通体雪白,毫无装饰,却像是刀刃上的一滴血,散发着冰冷的血腥。
这样的扇子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个,她怎么可能会认得?
况且她哪里有什么相好的......
“老大,这女人脸红了,定是她相好的在暗中窥伺!”
匪首啐了一口:“真是晦气!”
他本看她柔弱,想着能把她俘回去当个压寨夫人,没想到竟然被人捷足先登,这人还是武林高手!
将小梨一把推过去,再将扇子扔在她身上:“看什么看!赶紧跟我走!”
眼看着一行人卷土离去,小梨有些回不过神。这、这就解决了?那么嚣张的山贼就被一柄扇子给吓跑了?
她哪知道这些山贼能无往而不利,靠的不只是无情和凶狠,还有能审度时势的谨慎。能仅凭一把扇子就斩断大刀且入岩三分的,根本不是他们这群山贼能对付得了的。
小梨捡起地上的扇子,拍了拍上面的土,然后踮起脚看了看。四周除了悬崖峭壁,就是绿树花鸟,并没有什么人影。
她的檀口无力地张了张,最后什么都没有发出来。算了,赶路要紧。白潇还在家里等着她呢。
半晌来到城郊,这里才零零散散地出现了行人。
天际晴朗,远处有一座茶摊,茶香清幽,有鸟儿在茶摊上一绕,轻巧地落在她的肩上:
“苏玛,已到。”
鸟儿在她耳边低语。
小梨——苏玛听罢,脸上的表情突然一变,眉毛眼睛无比不是冷淡。她歪了歪脖子,松了松筋骨,毫无形象地靠在树上:“终于到了,快让我歇一歇。”
天道叹:“今之略或更有用,其已怜汝矣。”
苏玛恨不得掀起裙子给自己扇风,却碍于旁人只能频频抹汗。几天不说话的嗓子微微有些沙哑:“不,你小看他了。他现在对我根本没有多少爱怜之心。退一步说,就算他怜惜我,只要我露出马脚,他就会马上毫不犹豫地杀了我。”
天道叹息:“任重道远。”
说着,那只小鸟跳到她的头顶,绿豆大的小眼眨了眨:“既如此,何不让其一直卧病在床,便于掌控?”
苏玛刚想说话,眼前突然闪过那一双瞳孔而又赤红的眼睛,她抿了一下唇,如常笑道:“他本就多疑,我怎么能冒这个风险?”
说着,她挥走鸟儿,再抬起头已经是细眉微蹙,眉眼柔柔:“莫要扰我,我必须要去给他找大夫了。白潇的病情严重了可怎么好?”
天道被她挥得差点栽到地上,饶是心性坚定的它也忍不住抱怨:
“如此无情,名伶也不及尔!”
*
小梨跟着人群一路到了汴城。这里离溪水村不远,地方也不大,却是附近几个村落的交流往来中心。路上不乏有和她一般大的小娘子进城采购,却是各个结伴而行。她孤零零地一个人,又是长得清秀柔弱,让人不由得多加注目。
她也是提着心来这里求医。因为她知道百里骁的病情看起来不是那么简单。他不仅是受了内伤,还在内力上出了岔子。
只是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哪里去给他高手疗伤,只能找一些医术高明的暂且缓解他的伤势。
她在这城里转了半天,找到的大夫不是太过不靠谱就是听她提起伤势,觉得应付不来而拒绝。
眼看太阳偏西,她还没找到一个大夫,急得额上见汗。
正当泄气的时候,正巧,看到有一年迈的大夫提着医箱,持着行医幡慢悠悠地走在前方。她定睛一看,不正是在沛城的时候给百里骁看过病的那个馆主吗?
她一喜,赶紧拉住对方,连比带画才让对方明白,在溪水村有一个重伤的病人。
馆主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眯眼道:“说起来我前段时间倒也接触了一个病人,病因和你这个有些相似。也罢,相遇即是有缘,老夫就跟你走这一趟。”
小梨喜不自胜,看馆主年迈,如果走山路恐怕身子骨都要散架了,于是难得雇了一辆马车,两人颠簸地回了溪水村。
还没等她到家,就看到村边站着一个佝偻的身影,曹阿婆一看见她眼前就是一亮,连连摆手跑过来:“小梨啊,你怎么突然就走了,路上没出什么事吧?”
小梨摇了摇头,她跳下马车,又把馆主接下来,馆主捶了捶老腰:“你这女娃倒挺有眼力劲。”
曹阿婆道:“小梨是老婆子活了半辈子看过的最好的女娃。”说着,她把小梨上下打量了一遍,看她安然无恙这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