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天为表示友好,前蹄都要插进地里了,这个高度她若是还上不来,那就是无理取闹。
百里骁一皱眉,毫不怜香惜玉地就想抓她。苏玛侧身躲过,抱怨道:“你既肯如此大费周章地带上我,那肯定是看我有可利用之处。这还没开始出发呢就对人家这么粗鲁,让我怎么安心跟你走?”
他一顿,微微抬眼,眸光似要将眼前的风霜冻结。
苏玛心下惴惴,却还是坚持地抬起下巴回视他。
百里骁一垂眸,指尖一弯就勾住她的腰。却不想估错了她的腰围,险些扑了个空。掌心不足盈盈一握,他眸光一闪,还是将她提上了马背。
苏玛顿时闷哼一声。
百里骁上马,一拽缰绳,追天欢快地向夜色奔去。
苏玛叫道:“百里骁,你这个王八蛋!”
她本以为她能坐在百里骁的身前,两人骑着马一前一后,你侬我侬。没想到他就像是提着一个破麻袋一样将她扔上了马背。随着追天的颠簸,她感觉刚才喝的那点药汁全都要吐出来了。
百里骁冷然不应,眉眼在风霜中更显冷硬:“驾!”
一路颠簸,苏玛在马背上浑浑噩噩,吃了一肚子的寒风与沙土。她刚开始还软言娇语地求饶,让对方把她放下来。但是百里骁的薄唇就像是被这冰冷的夜色封住了般,除了驱使追天之外,再不肯多出一声。
她心里来了气,也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张开嘴就开骂。
骂也是没有想到什么好词,只把“王八蛋”三个字翻来覆去地在嘴里嚼,骂到筋疲力尽也没有嚼出个花来。
反倒是百里骁面上毫无表情,甚至还瞥了她一眼。
百里骁沉默寡言,一向对人眼神都欠奉,他难得正眼看她。偏偏苏玛对他了解得很,在颠簸之中还能看懂对方的隐意:
“骂够了没有?若是不够接着骂。”
她一阵泄气,骂着骂着随着颠簸也就迷糊了过去。
这一夜如何受罪暂且不提,一早,她刚醒来的时候,并没有感受到周身的不适,反而脸颊下微微有暖意。
她还沉浸在昨夜的气愤中,微微转醒还是有些憋闷。却看见眼前是一个瘦长的背,不由得一愣,心里的气猛地就泄了。
她勾了一下嘴角,装作没有醒偷偷地再度贴上去。
在马背的颠簸中,对方的脊背依旧平稳,被朝阳熏得微微发热,苏玛满足地眯起眼。
她无论是小桌子还是小梨,都只是在对方的身后、或者怀里,却从来没有贴在对方的后背上。如此不安的姿势却又心安。
远远地,看到炊烟袅袅,旭日东升,霞光万丈。一片平原几乎成了橙红的海洋。
她心下一片安宁,几乎又要睡了过去。
突然,百里骁道:“坐直。”
苏玛装作听不到,还要勒紧他的劲腰。
他长臂翻折就要揪她的领子,她赶紧坐直身体,趁对方看不见翻了个白眼:靠一会也不让,真是小气。
突然,她眼角突然瞄到远处的城市,内心一动:
“峰主,前面就是汴城,咱们暂且休息一下吧。”
百里骁没有理她,她猛地向前一倾身体,故意娇声道:“奴家跟你跑了一夜,现在是浑身酸痛、全身无力,万一摔下马可怎么办呢?
您若是不怜惜我,也得考虑考虑耽误路程的可能吧。”
百里骁看着自己腰上紧紧缠着的一双手臂,全然不见“无力”症状,他微微一拧眉。半晌,拉紧缰绳,猛地下了马。
苏玛没了依靠,差点从马上跌下来。不过看在对方停下来的份上,她倒也没发作。
追天体贴地跪下,她却不动,只是用那双水眸无辜地看向他。
百里骁顿了一下,他抬手将她带下,这一次掌心微弯,已经能够精准地衡量出她的腰肢了。
苏玛下了马,感觉清冽的空气进入胸腔,深吸了一口气。
远处就是汴城。上次两人路过这里,在她还是小梨的时候。正巧遇上了汴城的琼花节,她还记得那夜漫天的烟花,以及护城河上醉人的芳香。
百里骁抬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是微微一怔。
半晌,他阖上眼皮,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纤长的睫毛后,道:“走吧。”
苏玛抿唇一笑。
两人一马缓缓前行,待进了汴城,看路旁白烟袅袅,已经有小贩掀开笼盖,亮出热腾腾的大馒头了。许是时辰太早,摊子前只有零星的几个客商和江湖人。
苏玛和百里骁走到一家铺子前,还没坐下就被热气熏了满脸。摊前只有店家一人,布满皱纹的脸上被热气熏得微红。
苏玛走到老板面前,问:“店家,你们这里有什么吃食?”
“包子馒头什么都有。”店家随意地抬头,顿时一愣。如果说脸色之前是微红,现在就是红得发胀,眼神发直,嘴唇颤抖,半晌勉强说出话来:“姑、姑娘,您要什么?”
苏玛要了几个包子馒头,然后回头看了百里骁一眼。
百里骁沉默,苏玛拧眉:“我现在身无分文,您总不能让我卖身给您买早餐吧。”
说着,她就要扯自己松散的肩头,百里骁眉头一拧,给了店家一锭银子。
店家立刻惊慌:“公子,一点吃食要不了这么多的钱。”
百里骁道:“收着。”
苏玛看他不容置否的样子,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打烂了茶摊上的几个桌子,当时也是掏出一锭金子,差点把老板吓坏,他只道一声:“赔罪”就径直离去。
想来距那时只短短几个月,恍然像是过了半辈子。
她坐在他对面,看他垂眸倒茶,笑道:“峰.....公子,您出手既然这么大方,可否破费些给我换身衣裙。奴家穿这件袍子,像什么样子。”
百里骁抬眼。见她纤瘦的身形被裹在宽大的袍子里,松散的领口挂在肩上摇摇欲坠,大片白皙的肌肤在风中暴露,娇嫩的肌肤已经微微发红,再往下,是再宽大也遮挡不住的起伏......
如此美艳,却又莫名狼狈,脖颈咬痕尚在,不让人浮想联翩都难。
周围已有人频频看过来,皆是用谴责的目光看着他。
他顿了下,扔给她一锭银子。
苏玛拿起,放在指尖颠了颠:“给店家是一块银子,给我也是一块银子。原来我在您心里还不如几个包子纸钱。”
百里骁道:“收声。”
苏玛支着手背,嗔怒地看了他一眼。
不一会,店家把吃食端上来,还赠送了不少的小菜,全程不敢看苏玛一眼:“客、客官慢用。”
苏玛笑着对店家道谢,店家给百里骁倒茶,差点洒了他一身。
百里骁看了苏玛一眼,苏玛立刻收敛起脸上的笑,殷勤地将菜推了过去。
只是低头一看,这些菜能买十个包子了,不由得一叹:“看来我的美貌比包子值钱多了。”
百里骁一敛眉,刚想说话,却见旁边的客栈老板从楼上探出头,问小摊店家:
“李大力,你怎么还在那出摊啊,也不怕有钱挣没命花!”
李大力笑道:“这地方往来的人多。客官们也都熟悉了这里,我不上这还上哪儿。况且我行的正坐得直,这青天白日的,怕什么?”
“你不知道?”客栈老板又是兴奋又是后怕地对他指了指:“你身后的那条巷子昨夜出了命案。听他们说是有两个门派的弟子发生死斗,双双身亡。还是官府出来收的尸,墙上的血迹还没干呐。”
李大力一哆嗦,还未等说话,一身负双剑的白衣剑客就道:“哪里是什么门派弟子,是魔教的走狗罢了。”
“魔教?”汴城与洛城相隔甚远,且百姓安居乐业,对江湖事物并不熟悉,因此听到“魔教”两个字,有些陌生。
苏玛咬了一口包子,竖起耳朵听。
剑客接着道:“我昨夜已经打探清楚。死的是一个四象剑派弟子和的地煞宫的恶贼。
剑派弟子出师门任务,路遇恶贼,心生不忿,于是想要替天行道。将那恶贼一剑穿心,没想到被那恶贼反手偷袭。恶贼死不足惜,可惜了那个弟子,落得个客死异乡的下场。”
说完,他脸上出现怒色。
同行者让剑客收声,剑客眉眼戾气一浮:“莫要劝我。如今魔教当道,正邪战火早晚会烧到汴城来。我也是让店家小心罢了。”
李大力道:“多谢少侠关心。”
许是这话题一起,同行者心有戚戚:“自从百里骁当上无上峰峰主之后,整个武林就开始风声鹤唳,我看汴城早晚也会变成下一个洛城。”
剑客咬牙道:“若不是百里骁横行无忌、作恶多端,邪道之人怎会如此猖狂?有当一日我定要手刃魔头,为武林同道报仇雪恨!”
苏玛抬眼看向百里骁,对方毫无波动,好似他们口中无恶不作的大魔头不是他。
苏玛想了想,慢慢放下筷子。随着一声轻响,两人回过头,看见她的面容,顿时一愣。
苏玛以手拄着尖细的下巴,冲那两人一笑:“二位少侠对武林之事说得头头是道,想必是哪个名门的弟子吧。”
刚才还愤愤不平的剑客立刻软了脸色,嘴巴也不利索了:“回、回姑娘的话,在下乃是破元山的弟子,白常,这位是我的好友王戈。”
苏玛一弯双眸,有如水光潋滟:“你们口中的那个百里骁......果真如此可恶?”
白常被她这么看着,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一脸正气:“姑娘不是武林中人有所不知。短短三个月内,这魔头就重创了霄山、四象剑派,还吞并了几个中立剑派,有屠戮中原之势。但那魔头再凶残,我等正派弟子胸怀正义,自是不惧。”
王戈道:“那魔头多行不义必自毙,姑娘也莫要害怕。”
苏玛边听,边揶揄地伸出指尖,悄悄地爬向百里骁的手。百里骁的手掌一翻,猛地将她的手腕压在桌上,推了回去。
百里骁背对两人,白常王戈自是看不到这里的蹊跷。
她不满地揉着手腕,嘴里轻道:“但是在小女子看来,这百里骁也真是不中用。”
“此话怎讲?”
苏玛眯眼一笑:“我要是他啊,定然要把你们全都杀了才好。”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一静,百里骁抬眼看了苏玛一眼。
白常两人又惊又怒,但一看苏玛言笑晏晏脑中骤然一空,勉强压下怒气问:“姑娘何出此言?”
苏玛不紧不慢地给百里骁续上半杯茶,问道:“我问你们,百里骁这三个月可曾主动屠杀你们门派?”
白常脸有不忿,还是回答:“没有。”
“可能伤及寻常百姓?”
白常想了想,不情不愿地道:“没有。”
“这就对了。”苏玛将茶杯递到百里骁的手里,挑眉笑道:“我虽不是江湖人,但也知道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的道理。百里骁虽残酷无情,但并不滥杀无辜。
相比之下,你们这些正道才是作恶多端,昨天晚上发生的命案,在我看来完全是地煞宫的弟子天降横祸。他既没杀人又没越货,只是碰巧遇上了那个剑派弟子就有了杀身之祸。如此倒霉之事怎么到你们嘴里就成了咎由自取?”
王戈道:“邪道之人人人得而诛之!”
“你看。”苏玛抬眼:“这就是你们该杀之处。在小女子看来你们这些武林人太过自负,不是正道就必须是邪道不成?那四象剑派弟子和百里骁有仇,就杀上无上峰去啊,欺负一个小小的弟子算什么本事?
他死了,也是咎由自取。”
“你!”白常胸膛剧烈起伏,就要站起来。
百里骁抬眼,指尖似凝聚着力量,杯中茶水微荡。
苏玛笑看着他:“小女子还没说完,少侠切勿动怒。前一段话是说你们不辨是非,后一段话才是重点。你们既然想要杀了百里骁为武林同道报仇,但却龟缩在汴城里,只敢在背后对百里骁指指点点,实非君子所为,又无大丈夫之勇。如此不明是非、无勇无谋的人却说自己是正道,实在令人笑话。
所以我说百里骁实在是不中用,他既已背上这骂名不如就将着坏人做到底,把你们全杀光,免得还要被别人说是狠辣无情之人。”
王戈白常两人脸上红白变幻,半晌白常反驳道:“你、你一个女子懂什么!胡说八道!”
苏玛抬眼,微微一扯自己的领口,转而叹道:“小女子无父无母,被人收养长大。刚被卖给眼前的这位公子,他就家道中落、四面楚歌。
即使如此,我也不离不弃。不仅将衣裳典卖做了盘缠,还、还......”说着,她咬了一下唇,一低头露出脖颈上的红痕:“总之,可比你们两个有情有义得多哩。”
百里骁的指尖一顿,杯中茶水洒了出来。
白常二人哑口无言,一时同情一时愤怒,脸上好不精彩。
还是李大力憨厚一笑,跑出来打破沉默:“我一个老百姓可不懂你们说的什么百里骁还是千里骁。正道邪道离我们百姓还远着呢。只要不伤及无辜,那都是我们的客人。再说.....”
他一甩肩上的抹布:“百里骁那么大的人物也不会来我这小小的摊子,小人有什么可怕的呢?”
苏玛不由得掩唇一笑,戏谑地看了百里骁一眼。
却看对方看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微微发怔。说是看她,又似乎不是在看她,目光深沉,似乎穿透了她的面孔,落到了不知名的虚空里去。
她有些不满:“公子,您发什么呆,我的脸还不够您看吗?”
百里骁回神,放下茶杯:“走吧。”
两人一转头,白常二人早已经灰溜溜地跑了。
因为要买衣衫,两人不得不在城内逗留一段时间。日出东方,城内的游人渐渐多了起来。两人容貌皆是非凡,自然吸引了很多目光。
百里骁自是不在意,苏玛自恋得很,恨不得别人多看她,最好都看她的脖颈才好。
百里骁停下,让她走在中间牵着马。突然问:
“你对正邪的看法似与常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