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贺狰失联的第六天。
夏露将屋里的卫生打扫了个遍, 又买了两束向日葵插在客厅和餐桌上,心满意足地拍了照片发给贺狰, 配上文字道:【这边天放晴了, 吉林很冷吧?】
等了许久, 照旧没有回应。
贺狰失联的第十天。
夏露抽时间把雪化后枯萎的草坪清理干净, 打算来年植点好打理的草皮, 再在栅栏边种点向日葵、月季之类的,就是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见到花开……
恰巧是周末,俞皓跑步经过房前,见夏露穿着雨靴一个人在草坪上忙碌,就停住脚步问:“夏老师, 在忙啊?”
夏露将那些雪水浸湿的枯草堆积在一起, 手撑着竹耙说:“年底了,整理下院子。”
“也是该清理下了, 每次我经过你家饲主的这栋屋子, 都会被满院子疯长的杂草和藤蔓吓到,鬼屋似的。”说着,俞皓放低了声音, 趴在草坪栅栏外问。“这里的人类宠物都是娇生惯养的,贺狰也太不厚道了,居然奴役一个女孩子干这种重活。”
“他不在家,我每天吃吃睡睡都快发霉了,就自己找点事做。”夏露解释道。她朝俞皓走去,刚在栅栏门前站定, 准备开门,就见一只黑脸德牧人立而起,前爪搭在栅栏上,支棱起两只兔子耳似的大耳朵,歪着脑袋看夏露,似乎在和她打招呼。
夏露一怔,笑问道:“你又养狗了?”
俞皓也一愣,然后哈哈大笑,拍了拍德牧的脑袋说:“这是建国啊!你没见过他原形吧?难怪认不出来。”
话音刚落,那萌萌的德牧飞速拉长身形变粗,化出人形,正是黝黑严肃的李建国。
夏露撑着竹耙看了会儿,然后诚实道:“李老师,你的原形和人形差距有点大呢!”
“我们帮你。”李建国虽然话不多,跟个黑脸保镖似的强壮,其实心软得很,主动提出帮忙清理。
“对,你家墙角的那些枯藤也要扯掉才行。这工作危险,还是我和建国来吧。”俞皓附言说。
有了他俩的帮助,原本两三天才能干完的活一天就搞定了。夏露看着干净整洁的房子内外,忽然有点期待贺狰看到后的神情。
多半是阴沉着脸,说一句:“谁让你乱动巢穴的?”
洗过澡,夏露揉了揉酸痛的肩,在沙发上仰躺着,一条腿垂下沙发边缘晃荡,又敲字道:【冰箱里的菜快吃完啦。】
还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贺狰失联的第十五天。
买的那两束花枯萎了,干黄的花瓣蔫蔫地撒在桌子上,夏露没有心思清理,任由花瓣落了一桌。她看了会儿教学视频就切换到微信页面,百无聊赖地给贺狰发了条消息:【这么多天没消息了,贺先生,如果你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虽然有些担心贺狰遭遇不测,但俗话说‘祸害遗千年’,贺狰那实力应该不至于被绑架才对,中途把钱挥霍光了没钱坐车回来倒有可能……
反正微信界面一溜儿没回复,夏露索性放飞自我,继续编辑消息道:【幸福妖怪小区,幸福妖怪小区的夏露要饿死啦!】
【王八蛋,王八蛋贺狰薄情寡义,丢下一冰箱的菜带着手机跑路了!】
【王八蛋王八蛋贺狰你不是人!】
发泄完正打算撤回信息,对话框上突然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夏露以为自己眼花了,愣了一秒,眨眨眼,‘对方正在输入…’依旧还在。不多时,贺狰那边回复:【……】
还、还会发省略号了?
夏露‘啊啊’地大叫一声,一路狂撤回信息,手指不听使唤,几乎要将手机屏幕按碎,问道:【你是贺狰吗?????】
“你在发什么神经?”这次贺狰换了语音,声音哑哑的很低沉,带着呼呼的风响,“敢骂我?我不在这几天,你倒是长本事了!”
夏露试着挽回局面:【不好意思,刚刚手机不在身边,是有谁拿我的手机乱发信息吗?】
“你耍猴呢?”贺狰自然不信。过了会儿,他又不满道,“我出去多么多天,你就只给我发十几条信息?”
潜台词是:连句‘我想你了’都没有,怎么做宠物的?
夏露嫌打字太慢,索性直接发语音过去,淡然一笑:“你这么多天都不回消息,电话也打不通,我还真有点担心结缘失败了怎么办……”
呼呼的风声中,贺狰声音压得很低:“到底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行,贺先生最厉害了。”夏露不自觉露出微笑,对着手机道,“你还在吉林吗?很冷吧?这风声跟群妖乱吼似的……什么时候回来?我把屋里屋外打扫了一遍,等你回来表扬。”
贺狰‘嗯’了声,嗓音低哑:“只买到了明天下午的车,后天凌晨两点到。”
夏露查了下天气,说:“这么晚啊。天气预报说后天有大雪,你注意安全。”
“知道了,我能有什么事。”过了会儿,他‘啧’了声,“手机快没电了。”
“那行,回聊。”挂了语音,夏露在沙发上躺了很久才渐渐回神,又将两人的语音记录挨个点开听了一轮,这才心满意足地抱着手机上楼睡觉。
而此时,千里之外。
苍苍莽莽的林海雪原之中,贺狰站在一棵大松树的树巅上,背后一轮清冷的满月,眉毛凝着霜花,眼底映着雪色,面色危险冷峻,带着与生俱来的强大压迫力。
雪夜中,他轻轻掸去肩上的积雪,看了眼手中带有八卦图案的掌心铜镜,暗红色的眼睛望向乌风怒吼的密林深处,冷声道:“别叫了,只是借用一下前尘镜子而已。我已经看到了想知道的内容,留着镜子也没用,这就还你!”
说完,他抬手一扔,镜子裹着黑气飞向密林深处,接着,另一股红色的妖气从黑幽幽的林中蹿出,稳稳接住了那枚能窥人前尘往事的镜子。
几乎同时,林中怒吼的风声平息,摇曳不止的松林恢复了平静。
贺狰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寻了根粗壮的枝丫坐下,将整个身体隐藏在树梢的阴影里,不顾身下积雪沁人。他缓缓举起双手,月光下他的手苍白干净,修长有力,可就是这样一双手,当初却沾满了鲜血……
他被骗,被利用,亲手捏碎了好不容易筑建的美好。他绝望,愤怒,醒来后的这些年也一直不服气,一直在抗争,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
原来他们是对的。
自己,真的是只十恶不赦的恶妖。
他活该封印在黑暗中,活该被夏露鄙弃,活该永生永世躺在烂泥里接受别人的唾弃。
可是,他仍有那么一丝的希冀,希望这辈子能补偿自己当年犯下的错,希望夏露能接纳满手血腥的自己……这丝希冀,是支撑他回去面对夏露的全部力量。
贺狰回来的那晚刚好是小年夜,B市下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夏露本来想去楼下等贺狰回来,然而在沙发上玩手机到零点,实在困得睁不开眼了,又暗自嘲笑自己:这种深夜等男主回家的剧本只有言情剧里才能看到吧?自己又没有女主角的命,干嘛要演女主角的戏?
这样想着,她倒释然了,理所当然地放弃等待上楼去,打着哈欠倒入柔软的被窝中。
她特意没有关卧室的门,这样贺狰回来时,她就能听到动静,起床打个招呼意思一下,免得他长途奔波回来还不开心。
迷迷糊糊睡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猛地惊醒:感觉睡到天亮了,怎么还没听到动静?贺狰没回来吗?!
刚一睁眼,顿时被窗边一个黑乎乎的物体吓了一跳。她和那黑乎乎的东西对视了一秒,猛然坐起身按灯,就听见贺狰略带沙哑的嗓音低低传来:“是我。”
“贺狰?你回来了?”夏露也懵了,好半晌才回神,借着灯光上下打量贺狰,见他满身霜雪没化,想来应该是刚到家不久。她舒了口气,“吓我一跳,你坐这干嘛?怎么都没声音的?”
“家里有其他人的味道。”贺狰仿佛一座冰雪雕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夏露总觉得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仿佛有什么无法排遣的顾虑。他问,“是讨厌的味道,你的相亲对象来过?”
“啊?哦,你说俞皓啊?”夏露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睡后的鼻音,“之前打扫庭院,他和李建国帮了我大半天的忙,我请他们进门喝了杯热茶……都过去好几天了,怎么你还能闻到味道?”
“我不喜欢你和他在一起。”贺狰有些不高兴讨厌的人造访,但转念一想,自己好像没有什么立场指责小宠物了,遂垂下眼保持沉默。
今晚的贺狰有些不对劲。
他满身风雪,满眼疲惫,看向夏露的眼神不像往常那般锋利桀骜,而沉淀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沧桑……一惯强悍的人不经意间示弱,就会显得特别令人心疼。
夏露没忍住撑起身子,伸手轻轻抚去贺狰头发上的积雪。贺狰怔忪了片刻,罕见的没有躲开,反而低下头,将自己头发凌乱的脑袋搁在夏露的掌心,依恋般地蹭了蹭。
他的头发和他的性格一样不服软,落在掌心微硬,甚至有些扎手。夏露被他突如其来的示好给惊到了,眨眨眼问:“你怎么了?”
贺狰抬头,夏露保持姿势没动,指尖就顺着他抬头的姿势落在他的脸颊上。
不知道贺狰在外面冻了多久,他的脸颊很冷,夏露下意识想要收回手,心里却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楚,低声问:“你脸好冷,像是结冰了……不是说妖怪不惧寒暑吗?”
下一刻,贺狰眸色一动,按住了夏露的手,将她的指尖整个儿包在掌心。他腕上用力,拉得夏露微微前倾身子,几乎与她额头相触。
然后,他猝不及防地、侧首舔了舔夏露的唇角,很轻,如同兽类间示好的爱怜。
过电般的触感,夏露一下僵住,呆呆地看着贺狰,不知道他突然这是怎么了。
贺狰只是凝望着她略微迷蒙的眼睛,毫无隐瞒,孤注一掷地问:“我去追查了过往,知晓了真相,你……想不想听?”
第49章
原来贺狰出门那么久, 是去追查当年被罚的真相了吗?
嘴角还残存着湿湿痒痒的触感,夏露一时分不清贺狰刚才的那一舔只是兽类间表示亲密的方式, 还是有别的什么情绪在里头……
身体涌上一股燥热, 愣了几秒, 她才摸了摸嘴角的湿意, 问:“你从哪里知道的?”
“长白山的大白虫手里有枚前尘镜, 我去抢……”微妙的停顿,贺狰改口道,“……借来看了看。前尘镜能回溯人们早已的前尘往事,不会有错。”
“就因为这个,你去了那么久?”夏露有些不明白, “你以前, 不是根本不在乎这些的吗?”
因为想让你安心。贺狰在心里回答。
只有知道了过去如何,才能对症下药, 解决夏露心魂缺失的烦恼。可他万万没有想到, 这一探,就探出了个血淋淋的真相。
见贺狰沉默,夏露似乎猜到了什么。她垂下眼思索了片刻, 才轻轻‘唔’了声说:“雪化了,你头发和身上都湿了,还是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吧。”
贺狰做好了心理准备,将一切和盘托出,却没想到她开口竟是这么一句毫不相干的话题,不由怔忪道:“你不想知道过往吗?”
“那你知道我的心魂丢在哪儿了吗?”夏露反问。
贺狰回想了一番前尘镜中看到的内容, 皱眉低声说:“暂时还不知道。”
“那就不重要了。过去的都已经过去,就算我知道你为什么受罚,我为什么会倒在血泊里,那又有什么用呢?我关心的问题,只有我的心魂跑哪儿浪去了而已。”夏露抱着被子笑了笑,“而且看你这幅表情,多半看到的不是什么好事,我干嘛要追根究底,给自己添堵?”
夏露是真的不在乎过去如何,贺狰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一片坦荡的淡然。挣扎很久,他低哑地问:“即使我伤害过你,你也不在乎吗?”
“那要看你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啊!”夏露认真地想了会儿,才给出自己的答案,“其实说不在乎,还是会有点在乎的吧。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最坏的结果,可如果为了糟糕的过去而毁掉现在,那也不是我的风格。时日不多,能开心一天是一天啰。”
“只要魂魄齐全,改阳寿不是件难事,我会帮你,不惜一切代价!”贺狰抬眼,攥住夏露的手腕一字一句地说,“但我生性贪婪,也不是什么好妖,不管你有没有知道真相,不管你将来怨不怨我,我都不会放你离开……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只怕将来很多事不是我们能左右的。”夏露打了个哈欠,拿起床头的手机看了看,软绵绵说道,“才凌晨四点,再睡会儿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说完,她还真盖好被子躺下了,仿佛贺狰奔波半个月带回来的秘密对她而言不过是云烟一抹。
意料之中的修罗场并没有出现,贺狰一路的忐忑,被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给化解了……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她。
窗外不知道还有没有下雪,风呜呜的,是很好的催眠曲。夏露熄了灯侧身躺着,刚闭上眼睛,就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床沿一沉,似乎有什么重物压在了她身侧。
回头一看,顿时震惊。
贺狰化出了原形——一只庞大的黑红色大猫蜷缩在床边,巨大的身形和微鬈的毛发几乎塞满了半间屋子!他威严的大脑袋寻了个惬意的姿势搁在床沿上,眯着暗红的兽瞳注视着夏露,身后的五条细长的尾巴无处搁放,水草般摆动。
“你不去自己房间睡,突然化原形干嘛?”夏露坐起身子,推了推大妖狰的脑袋,无奈地说,“我这里太挤了。”
掌心的妖怪脑袋绒毛柔软,一点也不像贺狰人形时那般头发粗硬。夏露没忍住,又摸了摸他的脑袋,大妖狰眯着眼在她掌心蹭了蹭,喉咙里发出舒适的咕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