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婕说,那是她们班的班草,叫迟恕。
岑意猛然想起来了,迟恕就是妈妈出事的那年,那个很凶的女人牵着的男孩。
照片上小小的少年,星目剑眉,漆黑的眼睛沉得像寒潭里的水。他的样子和六岁时的记忆重合在一起,原来,从初见的那一天,他苍白沉默的脸就被镌刻在她的脑海中,记得那样深。
鬼使神差的,她想去魏婕的学校看看他,想看看那个不幸福的少年,过得好不好。
一次又一次,看得多了,也不知道是从何时起,她把他从眼底看进了心里……
岑意追着迟恕考进了H理工大。她接近他的最初,就是一腔热忱地想替代他从小失去的妈妈,她想让他的生命中,仍然有那么一个人,可以温柔地对待他,给他照顾和陪伴,让他从此快乐起来。
岑静给了岑意六年的母爱,自从岑静谁都不认识了,岑意只有和外公相依为命。她觉得,自己是懂迟恕的人。
然而,直到即将毕业的那晚,她终于明白,她和迟恕是不该在一起的。因为在他的心里,除了爱的缺失,还执着着化不开的恨。
那是从小俞诗对他灌输的,对岑静的恨。
迟恕家,阳台。
他修长的指间夹了根烟,在夜色里,火光明明灭灭。烟灰烧出来老长一截,可他没管。
他背靠着阳台,陷在回忆里,满脑子想着毕业的前晚。
吃完了饭,他和岑意走在橡树林里,桅子花香飘荡在整个校园。
明天就要各奔东西了,他在想,是不是该找个机会,让这个傻姑娘明白他的心意。他说:“我过些天要去F市办点事情,可以顺便去看看你。”
“啊?哦。”她的样子呆呆的,像是有点茫然。
“哦什么哦?你都不邀请我去你家做客吗?”
她沉默半天,抬头笑了笑:“到时候电话联系咯。”
迟恕觉得,她没有他意料中的惊喜和热情,当时他想,或许,是很少有男生去她家里做客的缘故。
接下来,岑意偏转了话题,她突然和他聊起他妈妈的事,然后她问:“如果有一天,你遇见自己最恨的那个人,你会怎么样?”
时至今日,迟恕才猛然想起,她那天问的是“最恨的人”。她措辞很含糊,可以理解为肇事司机,也可以指别的人。
迟恕从没跟她提过岑静,当时也丝毫没往别的地方想过。因为他只听大姨说,岑静一直没结婚,他根本不知道岑静会有个领养的女儿。
他那晚也有点酒精上头,意气用事,他干脆利落地回答:“杀了他(她)。”
虽然明显是句气话,她还是被他充满恨意的语气吓得脚步一顿,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很久没说话。后来,她重新抬脸,笑盈盈地看着他说:“我累了,休息一会儿吧。”
夜风凉凉,此刻,迟恕掐熄了烟头,胸口堵得难受。
她一直都知道他最恨的人,是岑静。他忽略了那晚她沉默时的表情,让她缩在他恨的夹缝里挣扎,最后,选择了离开他。
为什么,他最恨的人,会是他最爱的人的妈妈?
现在,他明白了她不告而别时的心情,他有多少恨,她就有多少挣扎。
在那些年里,岑意向外公打听过,妈妈和那个男孩儿的妈妈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可惜外公知道的也并不多,他说,她们曾经是最好的闺蜜,却爱过同一个男人。最后,那个男人和俞音结了婚。
岑意和外公一样,相信妈妈是好人,是个善良的人。可是,如果一个女人面对情敌,处在冲动和忌妒下,会不会情绪失控导致意外发生,这个又有谁能保证?
岑意从小就讨厌俞诗,然而,就像俞诗的指控没有证据一样,她相信妈妈的清白也没有证据。
她无数地想,如果万一,万万分之一,妈妈真的不小心造成了俞音的惨死,她将如何面对迟恕?
她可以勇敢地选择和迟恕在一起,可是接下来呢?迟恕又将如何面对自己的岳母?两边的亲家,又将如何见面?俞诗认定了妈妈是凶手,她会不会闹得鸡犬不宁,甚至鱼死网破?
还有,岑意自从知道了迟恕的生日和她是同一天,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当年,孤儿院那么多孩子,岑静为什么单单选择了她?岑意想,唯一的理由是,她的档案表格上,填写着恰好和迟恕同一天的生日。
岑静真的没有忘记过迟毅吗?就连抱养的孩子,都选了和迟恕一样大。
岑意问过妈妈,可妈妈永远只会保持微笑了。
同样的夜,纪千尘也独自一人,静静地站在阳台上,望着天空,回想毕业前那晚的月光。
她能理解原主当初的选择,带着岑静离开,给妈妈下半生平静的生活。
可是,人都有为自己争取幸福的权利,不是吗?
经历了上一世,纪千尘知道心动和爱的区别,若是爱了,就该抵得过猜忌、抗得住风雨、经得起流言。
她在想,也不知道迟恕这会儿对着她的户口本是什么样的心情,他该不会,拿户口本撒气,把它给撕了吧?
她希望迟恕能和她共进退,可是,无论他的决定如何,日子总还要过下去的。纪千尘做了个深呼吸,明天就开始找新的工作,这次,可以放开手找个让自己满意的。要做回自己的本行,要找有实力有发展最好还能双休的公司,更重要的是——多给钱。
深夜。
迟毅习惯性加完班回家,和往常不同的是,今晚客厅里留着灯。他进门发现,沙发上还坐了个人。
开门声和脚步声在宁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迟毅走过来的时候,迟恕坐着没起身,只是冷淡地抬头看向他。
没有称呼,他低沉地说了句:“我在等你。”
迟毅虽然上了年纪,却仍然算得上风度翩翩,浑身透着儒雅的学者气息。两鬓的头发从四十岁那年就开始变得斑白,脊背也远不如年轻时挺拔。他显得很疲惫,不知是为了工作还是生活。
他放下电脑包,脱了外套,随手丢在空出来的半截沙发上。踌躇了一下,他自己也在外套旁边坐下。父子俩,远远地坐在沙发的两端,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有事吗?”迟毅说话很客气,像是把工作语气带到了家里。又或者,对于这个家,他永远觉得自己只是个外人而已。
“有事,”迟恕侧过脸来睨着他,问得直接,“我想知道,当年你和妈妈、岑静三个人之间,发生过什么。”
迟毅怔住,像昏暗的灯光下石化的雕像。儿子从不找他聊天,这么晚了等着他,就是为了翻这些陈年的旧账。
他不想提,提起那些事,对谁都没好处。所有的人内心都是伤痕累累,他承认自己有错,可这些年,他又何曾好过?
他更不愿在儿子面前提起,他知道迟恕怨了他许多年。每每触碰到往事,又或是被俞诗不留情面地提及,儿子总是对他咬牙切齿。
“过去那么多年了,都翻篇了,还问它做什么。”
迟恕转过头来,看着他绷紧的下颌和带着倦意的侧脸,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些事,还翻不过去。因为,我喜欢上了岑静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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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执爱成瘾22
当年, 迟毅是个家境贫寒的高材生,俞音的父亲俞安华是非常有名气的博士生导师, 而迟毅就是俞安华的得意门生。
因为这个关系, 他认识了俞安华的小女儿俞音。
那时的迟毅是幸运的, 虽然家境不好, 却凭借自己的努力被命运频频眷顾。他不仅学业有成,各类研究成果奖拿到手软, 而且还被年轻漂亮、才情出众的俞音看中。
老师和师母对他诸多照顾,给了他亲生父母给不了的荣耀和机遇。所有人都说,迟毅这小子交了好运, 只要他顺利地和俞音结婚, 至少能比同学们少奋斗十年。
迟毅起初也是满足的,直到, 他遇见了岑静。
岑静的家境状况和迟毅差不多,从小到大,她比别人经历了更多的艰辛,付出了更多的勤奋, 才考到了A市上大学。在大学里,她结识了俞音,俩人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
俞音和岑静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俞音是开在温室里的花, 是钢琴边优雅的精灵;岑静是长在鲜花旁的青青小草,善良却坚韧,会在危险的时候为朋友两肋插刀。
毕业后, 俞音的工作自然不用发愁,岑静也留在A市找了家公司成了打工族,俩人仍然亲密如初。
有时候,世界说大也并不那么大,在一次偶遇后,岑静给迟毅留下了深刻又特别的印象。
直到爱情的种子在俩人心中萌芽,迟毅才发现,她竟然是俞音最好的闺蜜,而岑静也得知,迟毅竟然就是好友爱慕着的那个男人。
原来的生活轨迹被打破,爱情从来无法被安排,半点不由人。迟毅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他爱的人是岑静。至于从前对俞音的喜欢,那不是爱,那只是被美好事物的吸引。
一个漂亮优雅有才情、家境又非常优越的女孩儿喜欢他,他一直顺理成章地觉得,自己也应该是喜欢对方的。直到他真的爱上了一个人,他才体会到那不一样。
迟毅和岑静一边沦陷在爱里,无法自拔,一边又沉浸在深深的自责和愧疚里,无法解脱。
于迟毅而言,老师和师母对他恩重如山,俞音对他又是一往情深,他受了俞家太多的照顾,就连他父亲请专家看病,也多亏了俞安华的帮助。俞家早就拿他当女婿待了,他没资格再去爱别人。
于岑静而言,她一直把俞音当做自己一辈子的朋友。俞音在经济上帮过她,对她那么信任,读书时俞音在校外遇到了流氓,岑静可以豁出命去挡在她前头。一个能让她拼命的朋友,她怎么忍心让俞音难过?
他俩分了几次手,最后还是分不开。痛苦把人逼到疯狂的边缘,迟毅说,咱们私奔吧。
俩人跑到火车站,迟毅一摸口袋,车票找不到了。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迟毅接了个电话,是俞音打来的。
俞音说,迟毅的爸爸突然犯病住进了医院,她在病房里守着,叫他别担心。
迟毅接完电话,抱着头蹲下来哭。
岑静也流着泪,说:“别走了,你回去吧。或许,车票找不到了,这就是天意。连老天爷都觉得,我们不应该在一起。”
俞音那通电话,是压在他们良心上的砝码,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迟毅和岑静到底还是分手了,人生的路上,各奔东西。
迟毅那天赶去了医院,和俞音一起,陪着父亲。岑静没离开车站,随便买了张票,离开了A市。
后来,岑静回F市找了份工作,安定下来。她没再和迟毅联系,和很少主动和俞音联系。
倒是俞音会时不时地给她打电话聊天,告诉她一些高兴的事情:“今天,我和迟毅去拍婚纱照了”、“今天,我和迟毅去买新房的床上用品了”、“今天是黄道吉日,我们领证了”……
岑静每次都会分享好友的喜悦,然后微笑着说“恭喜”。放下电话后,可想而知,她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没有回A市,去参加俞音和迟毅的婚礼,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开了瓶红酒,就当是喝了好朋友和自己爱着的那个男人的喜酒。
俞音打来的电话也渐渐地少了,她说等有空了,再来F市玩,可她一直没有来。岑静家在F市,上大学的时候,俞音就去过岑静家,俩人一块儿去藿山露营过,那曾是一段最美好的时光。
不记得又过了多久,岑静再次分享到来自于俞音的好消息是:“我怀孕了。”
俞音十月怀胎,生下一个男孩儿。俞安华亲自给外孙想了很多个字,用来取名,俞音选来选去,选中一个“恕”字。
俞安华说:“恕字好,如心如意。”
迟毅和俞音却都垂眸不语,俞音选这个字的用意是不是“如心如意”,那只有她自己心知肚明。
就在前两天,迟毅在家收拾东西,清理房间,准备接母子俩出院时,他意外地发现了两张车票,夹在俞音的一本旧书里。
那是他和岑静没用上的两张车票。
迟毅这才明白,原来他和岑静的事,俞音一早就知道。难怪,被他看得那样重要的两张车票,明明收得好好的,最后却谜一般地找不到了。
迟毅后来又问过父母,父亲那天刚好犯病,是因为突然来了两个素不相识的小混混,去他家的杂货铺里闹事。把他父亲气到犯病后,俞音很快就“碰巧”出现在医院里。后来,那两个混混再没来过,这件事,也成了谜。
迟毅想过要和俞音谈一谈,把事情问清楚。可是,俞音刚刚为他生下了儿子,身体不好,家中事又多,他便把所有的事都埋在了心底。
日子仿佛过得很平静,但夫妻俩都没有真心开怀过。从结婚的那天起,只要俞音不高兴,丈母娘和俞诗就会数落迟毅,说他不懂得心疼老婆。
迟毅知道,在每个人的眼中,这桩婚姻都是他高攀来的,对下嫁于他的俞音,他应该虔诚地捧在手心里。
可他做不到。从前,他还能勉强做到形似的“恩爱”,但发现了当年的真相之后,他的心口扎着一根刺。他没办法用一颗破碎的心,再去对俞音好。
让人窒息的婚姻,就像埋下了一枚定时炸·弹,爆发的那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不记得,那天事情的导·火·索是什么样的鸡毛蒜皮,争执到后来,沉默寡言的迟毅和温柔优雅的俞音吵得不可开交,俩人总算是把埋藏在心底多时的不满全都倒了出来。陈年旧事,句句伤人。
俞音承认,当初是她不动声色地拆散了迟毅和岑静,可她做那一切,只是因为她爱惨了迟毅。原本属于她的人,被最好的闺蜜一朝抢走,让她情何以堪?
她和岑静是多年要好的朋友,当岑静对她心怀愧疚时,她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在迟毅和岑静被内疚折磨的时候,她也被妒忌和不甘折磨得死去活来。
迟毅和岑静都低估了柔弱的俞音会有什么样的城府,而俞音为自己强求了一段婚姻,却日复一日地品尝着苦果。
俞音一生,就为迟毅做了一回恶人。她何尝不憎恨这样的自己?她原本是多么清高的一个人。
这一吵,惊动了俞家的人。俞诗站在妹妹这边,痛骂迟毅是负心汉,吃着碗里的,还惦记着锅里的,身在曹营心在汉。师母也苦口婆心地劝迟毅,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现在俩人已经有了儿子,何不好好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