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子,一过就过了好几年,直到迟恕六岁的某天,俞音突然说,最近要去F市参加一个交流会,想顺便去看看岑静。
她问迟毅想不想一起去,迟毅说不去了。这么多年没见,再见面也不知能说些什么。无论是命运还是人为的捉弄,他和岑静,终究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我们”。
窗外灯火阑珊。
迟恕窝在沙发里,第一次听父亲说了这么多话。
他微微抬起眼,问:“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选妈妈还是岑静?”
“傻儿子,”迟毅苦笑了一下,“人生哪来的如果。”
迟毅觉得自己,是一只在笼子里关久了的鸟儿,他早就没了风华正茂的年纪里,放弃一切,为爱出逃的勇气。
至于俞音,他常常会想起吵架的那次,俞音对他说过话。
“如果世上没有岑静,只有我,你会不会心甘情愿地娶我,慢慢地,把浅浅喜欢变成真正的爱?如果我说,我玩弄手段拆散你们,会用一辈子的爱来补偿你,陪着你,生儿育女,我是不是值得被宽恕?如果我说,我不仅知道婚前你们相爱,我还知道婚后你对她的夜夜相思,我是不是已经被惩罚得足够?”
可惜,人生真的没有如果。这世上就是有一个岑静,她和迟毅相爱了,又在最后一刻因为对俞音的愧疚放开了手。
俞音死了,岑静疯了,迟毅和所有人一样,不明白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他无数次地想,如果人生真的有如果,他宁可她们都没有爱过他。那样,她们还是好姐妹,幸福快乐地生活着,俞音不会为他而痛苦,岑静也不会一直守着孤独。
他知道自己错了,他不该在接受了俞家的恩惠之后,又不顾一切地爱上别人;他更不该在决定了和俞音结婚之后,依然无法从心底里把岑静放下。
可是,芳华似流砂,他再也回不到过去。
迟毅起身,缓缓地回自己的房间去。迟恕看见他身后斜长的背影,曾经挺拔俊朗的父亲不知从何时老去。
这些年,无论大姨怎样对他明嘲暗讽,他从没在儿子面前说过俞音的不是。爱恨纠葛,说不清谁对谁错,可最终,他却一个人背负着年深日久的自责。
“爸,”迟恕淡淡地说,有点像是自言自语,“中秋节那天,你去看妈妈了。”
这是个陈述,并不是疑问句。迟毅停下脚步,依稀觉得儿子上次叫“爸”已经过了很久。
中秋节万家团圆的日子,他也去冰冷的墓碑前,和俞音团聚了。她说的对,纵然她也做错过,可是随着她的离开,所有的恩怨也都被带走了。
当一切归于尘土,惩罚已经够了,曾经为爱犯的错也该被原谅了。岑静给了他激情跌宕的爱恋,而俞音给了他相濡以沫的人生。
他继续前行,只轻轻地说了一句:“她,是我的妻子。”
沧桑落寞,不知是诉与谁听。
迟恕也在苦笑,都说什么“孩子是爱情的结晶”,这真是天大的谎言。,,,,.. .. ,,,,
第七十三章 执爱成瘾23
迟恕从纪千尘的住处离开, 转眼过了十天。
纪千尘总会默默地想,他会不会从此消失, 再也不回来了。
他会不会因为她是岑静的女儿,所以也恨上了她?他会不会因为她隐瞒了这么久,而怪她?
纪千尘不是不想早点告诉他的, 她从回A市的那天起, 就做好了告诉他的准备。只不过,她有私心, 她怕说得太早,俩人之间的感情还不够深, 拴不住他, 把他吓跑了。
可是现在看来,他会不会还是被吓跑了?如果真的那样, 一人跑一次, 也算公平。
就在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时候,迟恕给她发了条微信。看到他的名字从手机上跳出来的那一刻,纪千尘觉得世界亮了, 她的眼睛也亮了。
迟恕:半小时后到你楼下接你。
看到这没头没脑的一句, 纪千尘啥也没问, 只回了个“好”,然后乖乖地换衣服化妆。
还没到半小时, 迟恕已经开车到了楼下,纪千尘站在窗户前面看见了,飞快地跑下楼。
他慵懒地靠在车上, 大长腿分外惹眼。十天没见,他好像又清瘦了点儿,眉眼还是她印象中的样子,精致完美,可堪入画。
迟恕远远地看见她过来,马上熄了烟。
纪千尘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跑得这样急,好像来晚了,他就消失了似的。她微微有些喘,跑到他跟前又停了下来。
他们看着彼此,迟恕对她张了张手臂,她立马明白了他的决定,他是真的回来了,没有被吓跑。
神采飞扬的笑容在她的嘴角漾开,迟恕上前一步,她一头撞进他的怀里,被他抱紧。
“傻瓜,跑什么。”
阳光照在她莹白的小脸上,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亮晶晶的。“我高兴。”
迟恕微微勾着唇,目光在她浅浅的梨涡上停留了一秒,转身,帮她拉开了车门。
车开了,纪千尘一边系好安全带,一边问他:“咱们去哪儿?”
“民政局。”
“啊?”她盯着他酷酷的侧颜,“去干嘛?”
“去领证。”
“啊?……”
又是猝不及防的一个急刹,纪千尘庆幸,这次她不是在画眉。
迟恕一本正经地侧眼看着她:“先回答我,你喜欢我是因为可怜或者亏欠吗?”
她反应过来,使劲摇头:“没有,我就是喜欢你。我想陪着你、照顾你、让你开心,就像你妈妈那样……”
“闭嘴。”迟恕黑着一张俊脸,她真的是他见过最不会表白的姑娘。他像当年一样,恶狠狠地回了她一句:“我是你爸爸!”
纪千尘又被怼了,她老实闭上嘴,迟恕再次把车启动。
到了地方,停了车,他很绅士地帮她拉了车门,还伸了只手过来接她。
“喂,你表情不要那么僵硬行不行?”他言语间带着点戏谑,“只是进去照个像再填张个人资料而已,你就当是在康宁,填求职表。”
她嘟了红润的小嘴,瞪着他:“你还敢提这茬,你那天竟然都不愿意面试我。”
迟恕淡笑着,用一只手臂圈住她,薄唇俯下来耳语:“老婆,我错了。”
她的俏脸顿时升温,像染了一片云霞,唔……这个称呼听起来,有点儿甜。
她果然再没之前那么紧张,抱着他的胳膊一起往门里走,就像逛商场那天一样。她挂在他的手臂上,仰着粉润的小脸,娇软动人地叫了声“老公”:“你真的要和我结婚?”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你就当,我又抽到一张大冒险。”
若干年前,迟毅拉着岑静私奔不成,若干年后,他和岑静的女儿跑来领了结婚证。这算不算,是命中注定的一场冒险?
领证的过程比想象中要快,纪千尘觉得,自己像个机器人,一步步按部就班,人家让填表就填表,人家让微笑就微笑。直到两个红本本拿到手,被她揣进包包里,她好像还在做梦一样。
从梦里缓过来的时候,她被迟恕带到了一套新房里,密码锁“卡卡”地转动几下,发出“门已锁好”的语音提示。
她粗略地环视了一圈,疑惑地问:“这里是……?”
显然不是他家,房子里的家具电器都很新,根本没人用过,而且,没有生活用品,所以缺失了居住的气息。
“是我们的家。”他的声音在偌大的屋子里显得沉静温柔,“房子是以前买好的精装房,我这几天赶着添置了一些电器。你看看想怎么布置,我再陪你去买。”
迟恕有段时间和爸爸关系特别紧张,原本是买了房子,准备从家里搬出来住的。没想到,现在刚好派上用场,可以当作婚房。
他这次是十分认真地掏了张银行卡塞在她手上:“如果想起要买什么用品,你自己看着办。门密码,是咱们的生日;卡密码,是咱们毕业的那天。”
“……”纪千尘又是意外又是激动,半天没说出话来。她知道他家境不错,自己能力也强,但是,能在A市突然变出一套这么大的房子,还真让人震惊。
“你这效率,也太高了吧!”她这是由衷地赞叹。
“没办法,谁让我老婆任性,辞职求婚,说来就来。”
“谁跟你求婚了!”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儿,“那只是,征求下你的意见而已。也不知道一开始,是谁凶神恶煞地跑到我那儿,说要找我结婚的,说啊,是谁?”
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执拗又可爱。
“是我。”迟恕目光黯沉,握着她的纤腰,扣进自己怀里,低下头去,贴上她仍在申诉的嘴唇。“现在,你是我的了,再也跑不掉了。”
一个细致耐心的吻,让她颤抖着蝶翼般的睫毛,轻轻地闭上眼。他吻得温柔,搂得却强势,仿佛要将她揉碎了,装在自己的胸膛里,从此,她再也不会消失,也再不能被别的男人觊觎。
许久,她被他弄得面红耳赤,气息凌乱,一切眼看着将是水到渠成。她喘不上气,轻颤着睁了乌黑的眼睛。
“怕了?”他的唇离了她,气息仍痒痒地落在她耳边。
“没有,”她粉着脸,强作镇定,“没有床。”
床是买好了的,只是没有床上用品。
迟恕绷不住,啼笑皆非,她竟然能找个这么牵强的理由。他忍不住逗她:“我又没想怎样,要床做什么?”
“……”她的脸红得像煮熟的大虾,连耳尖都仿佛要滴血。
他顿时心软,在她炽热的耳尖上吮了一下,沙哑着嗓音:“其实,我想。”
但他会给她时间,让她准备好。
他直起身子,重新环住她的腰,将她贴在他的胸前。纪千尘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和体温,和她一样情不自禁。
她深深地埋在他的怀里,瓮声瓮气地问:“我们会不会永远在一起?”
其实,她一直觉得不踏实,领了证都像做梦一样,生怕有一天,突然梦醒。
“万一……”万一妈妈真的做错过什么,万一车祸那天的真相让人无法接受……
他低下头,再次以吻封缄,然后说得一字一句:“那么,你就陪着我一块儿下地狱。”语气是他一贯的偏执和霸道。
在那晚迟恕和爸爸谈话之前,他也很难想象,他心目中完美的妈妈,当年会为了抢老公做出那些事来。他不愿意相信,但他知道迟毅不会撒谎。
迟毅在感情上优柔寡断,不是个称职的丈夫,也不是个称职的父亲。可是,他是个老实的读书人,他话少,从不说是非,这点迟恕像他。
爱会让一个人疯狂,谁也无法猜测,车祸的真相是什么。迟恕想的是,如果,今生注定躲不过一个丑恶的事实,如果妈妈真的怪我娶了凶手的女儿,那我也不会放开你,生生死死,就纠缠在一起。
纪千尘猝不及防地红了眼圈,她突然明白,从始至终,她最害怕的事并不是迟恕恨她,而是,一生一世,劳燕分飞。
这世上,相爱的人很多都不能在一起,就像曾经的迟毅和岑静,终究是南辕北辙,做不到殊途同归。
迟恕送她回去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
到了楼下,他拿了把伞,绕到车的右边来,接她下车。突然又想起什么,他一只手握着伞柄,另一只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说:“拿来。”
“什么?”
“结婚证,由我来保管。”
纪千尘又好气又好笑,她顺从地在包里掏出那两个小红本,看着他宝贝似的揣进怀里。这是拴住她的凭证。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紧张我?”她歪着脑袋问。
他用漆黑的眼睛看着她:“我以前喜欢你,你不知道?”
“还不是因为你笨,”他的声音就像空中细密的雨丝,点点滴滴撩拨在她心上,“我表现得那么明显,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就你看不出来。”
“怎么是我笨?明明是你不明显!”她睁着澄亮的眼睛,不甘心地争辩。
“那好,以后更明显一点。”雨伞往她这边略一倾斜,他在她唇边轻轻印了一吻,“这样,能看出来了吗?”
她嘴角噙着一丝甜蜜,伸手去接伞外的雨滴。她还记得那年,她举着伞,迟恕站在伞下,凶巴巴地对她说:“你很烦。”
“我们结婚了,你可以戒烟吗?”
迟恕微怔了一下,淡淡地说:“好。”
烟瘾是她走后的执念,现在她回来了,在一起了,他也是时候再为她把烟戒了。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你也提个要求吧,以示公平。”
她的样子很乖,他就用没撑伞的一只手轻轻描过她的眉眼。他们已经走到了门栋前,雨滴落在伞上像支小夜曲。半晌,他淡淡地说:“把头发留起来吧。”
虽然她短发也很漂亮,但他想再看一看她长发和裙摆一起飞扬的样子。
“好,”纪千尘勾着他的脖子,在俊脸上轻啄了一下,与他作别,“就这么说定了,你为我戒烟,我为你留一头漂亮的长发。”
迟恕看着纪千尘上了楼,开车回家,到家做的第一件事,是给迟毅打电话。他出差了,不记得哪天走的,今晚应该也不回来。
迟毅接了电话,开口问的仍然是那句:“有事吗?”
于是,迟恕也用直来直去的口气回答:“有事,想问问你哪天能准时下班,我想带个人回家吃饭。”
“嗯?”爸爸显然是没明白他的意思。
迟恕更直接地补充了一句:“带个人来见家长。”说完,他自己有点心虚了,见家长好像应该是领证前的步骤,他已经先斩后奏了。
“啊、啊……哦!”迟毅做研究时反应很灵敏,生活方面略显迟钝,原来儿子这么大了,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