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凉的池水沐浴着春日的阳光,这回,换了她是救人的那一个。被救的男人好看得不像话,琥珀色的眸子仿佛能勾人魂魄,可是,他的眼神冷极了,比池塘的水还要冷,那种感觉,就像春寒料峭的山岩上斜逸出一枝妖娆的桃花。
纪千尘在沉沉的梦里辗转,分不清是哪里的水,也分不清到底是谁救了谁。
头很疼,四肢也是酸痛无比,痛感像是要蛮横地将她的灵魂和思想与原主的记忆和身体贯穿在一起。
她撑着模糊的意识,问系统:“我之前明明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病倒,你说,是不是你在整我?还有,我……到底是谁?”
系统无应答,只有掉线一般的寂静。纪千尘挨不过倦意,很快又睡了过去,这一回,她再次听见有人在她耳边,一声声叫她“千千”,叫得温柔缱绻。
“宝儿、宝儿……”采玉在轻轻地推她,她依然睁不开眼,“快醒醒,殿下亲自来看你了。”
那个活阎王?他有这么好心跑到下房来看自己?纪千尘只要一想到,她的下巴险些被他捏碎了,即便能睁开眼,她也只有一颗装死的心。
然而,装死未遂。她这个念头刚起,上身便被人扶了起来,淡淡茉莉味儿的梳头水,应该是采玉。对面一只铁钳似的手又捏住了她的下巴,冷得掉冰渣的声音让她几乎打了个寒战。
“把药给我。”
下一刻,**的碗沿不容抗拒地抵在她的唇上,难闻的药味扑鼻而来,让人闻之欲呕。这是哪位上辈子有仇的大夫开的药?医术高不高明暂且不说,会不会有直接被药熏死的病人?
在宫中,宫女太监们的命不值钱,是不配由太医来诊病的。给纪千尘看病的医女也不知道用的什么主子们嫌弃的药材,味道让人生不如死。
她咬紧牙关,闭着眼拼命地摆头。凤决见她有了反应,强势地说了声:“张嘴。”
不张,就是不张!
反抗无效,他掐住她的脸颊用上了力,逼迫她张了嘴,紧接着,一碗浓黑苦涩的药汁被他强行灌了下来。
纪千尘像一只可怜的小兽张牙舞爪,雪白的中衣袖子滑下来,露出粉雕玉琢似的小细胳膊。她用舌头抵着,喉咙不肯吞咽,但是汤药已经被灌得满嘴都是,她怀疑此时自己吐口气都能吹出个中药味的泡泡。
她再次被呛,这回不是池水而是药汤,她咳出了眼泪,心中暗骂:你是猴子请来的克星吗?
纪千尘咳得太厉害,凤决不得不撤开了药碗。几口被呛出来的凌空药让他避之不及,在他银边暗纹的玄色锦袍上四下开花。
若不是装瘫,若不是坐在轮椅上,她这几口药,凤决能闪躲不开么?
纪千尘被呛得七荤八素的,又突然俯下身来,一脑门正趴在他的胸前。“嗷……”
她吐了。
空腹喝药,胃里最是难受,再被一顿猛灌,她此刻只恨不得连胆汁一块吐出来。
胸前热热的,一言难尽的味道让人闻之作呕,凤决僵硬地坐着,感觉到恶心的液体顺着他的胸膛往下流。他的脸色比那黑黝黝的药汤还要难看,装瘫有风险,风险还不是一点点!
纪千尘终于吐完了,胃里稍稍舒服了点儿。她脑子晕乎乎的,从凤决身上撑起来的时候,还顺带着扯了块就手的布料,揩了把咳出来的鼻涕和眼泪。
重新靠回榻上,她刚舒了口气,抬眼就对上床前那双凶神恶煞的目光,她顿时被吓了个神智清醒。
天哪!自己干了什么?
纪千尘滴溜溜转了转黑白分明的小鹿眼,发现这屋子里其实站了好些人。只不过,王才、怀碧和采玉一干人,全被凤决此时寒霜般的冷意震慑得大气都不敢出,因此,安静得像没人似的。
凤决那双手苍白修长,骨节分明,原是多么优雅好看的一双手。可它们正捏得咯咯作响,仿佛在告诉纪千尘,他是个习武之人,他的手看起来秀气,却可以杀人,它可以捏死一个人,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和他冷白色的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衣服上浓黑的药汁。这一碗药,当真一点没浪费,全在他身上。
她坐在床头,双肩抖得厉害,像只无依无靠的小兽,抱膝蜷缩成一团,看起来可怜极了。一边装可怜,她脑子里一边想了很多:他活该被吐,谁让他灌我?可是,讲理有用吗,讲理会被掐死。继续装晕?显然来不及了。要不然,跪地求饶?
“殿下,您饶了宝儿吧。”采玉先一步跪了下去,“宝儿那日为了救殿下,受的风寒太重,她是病糊涂了,绝不是存心冒犯殿下的。”
纪千尘使劲点头。
“殿下英明神武,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别和宝儿计较。”
纪千尘猛烈地点头。
“况且,眼下众人皆知宝儿救过殿下,殿下若是杀了她,岂非污了殿下一世英名?”
纪千尘的小脑袋点得像踩了电门。
连王才也看不过去,躬着身子帮她说话了:“殿下息怒,依奴才看来,您大人有大量,若当真处置了她,皇后娘娘和陆昭仪那边儿,颜面上也不好看。全当是个阿猫阿狗,养在院中罢了,平日里眼不见心不烦。这凌宝儿多半就是个傻宫女,她若不是脑子和门过不去,又怎么会跑去爬墙?”
纪千尘起先还惯性似地附和着点头,听着听着就不对了。说谁是阿猫阿狗,说谁是傻宫女?脑子和门过不去的意思,是想说她脑袋让门夹了吧?
若不是想着此刻不宜树敌,她还真想骂人。她不过就是有那么点儿不善言辞,脑子哪里见得蠢了?
凤决眯着眼不说话,阴冷的眸光幽暗莫测。他看见纪千尘微微噘着嘴,雾蒙蒙的一双秋水中很有点可怜兮兮的小幽怨。
他也在忍不住琢磨,这个凌宝儿太多地方不像个奸细。若换作是他,怎么也会派个机敏伶俐些的,能言善辩些的,看起来平凡朴素不那么起眼的……嗯,主要是不必这么漂亮,太惹人注意。
莫非,有人偏偏反其道而行,要对他这个不近女色的人用美人计?如若不然,又怎么解释她主动要来承西殿,而且,恰巧在那么个时间出现在墙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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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阴郁皇子8
纪千尘手脚并用地爬下了床,爬的时候小腰无意中一扭一扭的,莫名勾人。
后面是被纤腰衬托得略显丰腴的翘臀,前面是衣襟垂下露出的曲线,凤决眸色微黯,又想起她在水中的样子。仿佛那衣襟处让人多看一眼,便会不当心地陷进一片沼泽。
到底是病了几天的人,她下了床,腿脚一软,就直接扑下来。若非凤决的轮椅方才警觉地退离了危险地带几丈远,这会儿只怕又是个投怀送抱。
本是想跪地求饶的,变成了五体投地的大礼参拜,纪千尘一边疼得直哼哼,一边说着:“殿下饶命。”
凤决抽了抽嘴角,垂下浓密的睫毛,在琥珀色的眸子里落下一片阴影:“我又没说要你的命。”
他冷冷地控制着轮椅转身,轻描淡写地吩咐道:“给她弄些清淡的米粥和小菜,重新去请个太医换个方子,把药煎了。她若再敢不喝,你们全都自己去领二十板子。”
屋里站着的宫女嬷嬷们被唬得脸色发白,躬下身子应着,送了主子出去,然后或请太医或备粥,各自忙开。纪千尘看出来了,她若是再不好好喝药,就算凤决不动手,那几个嬷嬷也得灌死她。
采玉将她搀起来,悄声宽慰道:“你还是喝些粥,好生吃药吧。我看,殿下待你不错。”
“这叫不错吗?”纪千尘抱怨,“我不过就是趴在他身上吐了几口,又不是故意的,他从前对人都这么凶吗?”
“从前?敢在殿下身上吐的宫女你是第一个,在殿下身上趴过的宫女……都死啦。”
“……”纪千尘默然,这个世界任务太难,目标人物太凶残,怎么办?
外头,凤决飞快地回了屋,俩轱辘转得差点让王才撵不上。
一进门,凤决就慌着解衣服,王才连忙上前帮忙。这衣服上被吐过的味儿确实难闻,王才一边替他宽了腰带,一边干呕了几下没吐出来。
这声音让凤决更加郁闷,他挥着手说:“滚一边儿去,我自个儿来。”
王才巴不得,垂手立在一旁。
凤决小时候有洁癖,可自从打了几年仗,见识过塞外的穷山恶水,对腐尸残骸都已见怪不怪。否则,此时大概也和王才差不多的反应。
他蹙着眉宽了外袍,带着恶心又厌烦的情绪扔给王才:“我不过好心喂个药,怕她死了,她至于这么大反应么?”
王才将袍子接在手里,把脏了的地方裹在里面,仍然包不住那股味儿。
“宫女儿嘛,就是娇气!凌宝儿从前是三殿下身边伺候笔墨的宫女,只怕比一般的更娇气些。不过殿下,您刚才那可不叫‘喂药’,喂药哪儿有您这么不温柔的。”
凤决淡漠地看了王才一眼。温柔?他从不知何谓温柔。他不过是,有些事情没弄明白,无论凌宝儿的身份有没有问题,他都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
抱着这样的心思去“喂药”,何谈温柔?
“去叫人送水过来。”他瞥了眼王才手中的衣服,淡淡道,“扔了吧。”
“是。”
王才麻利地往外退,却又被叫住。
“等等……”凤决瞟眼看见案上搁着一盘子鲜红诱人的樱桃,叫住了王才,却又像是发起呆来。
今年洛阳的樱桃熟得早,这是送进宫里的第一批。
他眸底幽暗,伸出修长的手指拈了一枚放进嘴里。甘美饱满的滋味,似她的唇。凤决一生不近女色,没想却是在水里装晕的时候,被个宫女占了便宜。这宫女,还真是大胆。
可是,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美目看起来比池中的水还要澄澈,不见轻佻和**,只有一脸关切和焦急。她若非心机太深,便是真的想要救他的。
不过,他根本不需要她救,还险些被她暴露了池底的一切。
红艳的果子,红艳的美人唇。当年,虞美人轻启朱唇对着他叹气:“你还小,哪里知道,人这一辈子,不过是一场寂寞的苦行。”
寂寞得太久了,偶尔被人关心的感觉,总是触动情弦。无论,那关心是真是假。
“咱们这儿,有蜜饯吗?”
王才被问得摸不着头脑,凤决从不吃这类甜腻的东西,承西殿的膳食也一向清淡。他捧着件恶心的衣服,只盼着赶紧离开。
“叫人去领些回来,把这个,也一并送去。”凤决指了指那盘子晶莹多汁的樱桃,“喝药前就送去。”
这下王才懂了。主子虽然不温柔,这心思倒是转得快。
王才应下,拔腿要走,又再次被叫回来。他苦哈哈地抱着衣服,再次忍无可忍地屏了屏呼吸。
凤决坐在窗前,幽深的眸底泛着细碎的光,他抿了抿薄唇,从牙缝挤出几个字来:“给我盯紧她!”
一晃半月有余。
纪千尘的病早就好利索了,她依然和怀碧、采玉住在一处。俩宫女性子好相处,纪千尘每天也过得乐呵呵的,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和下等宫人们一道,做些粗活。
她日子过得太平静,系统每天日常催促:“请宿主注意,您的任务进度依然为零!”
纪千尘其实有点怕了她的目标人物:“你不觉得,我和他八字犯冲?反正他又不会跑,我先老实几日,少闯些祸,没准还能挣点好印象。”
系统在默默地翻白眼,他知道这个不争气的宿主,其实就是消极怠工,她很怂!
恰在此时,有人来唤她,说殿下叫她立刻过去。
纪千尘穿过长长的回廊,眼前雕栏玉砌,错落有致,兰草开得茂盛,空气里暗香浮动。她进屋的时候,还听见外头的铃铛余音绕梁,百灵鸟儿在欢唱。
凤决今日只以锦带束发,穿着件鸦青色的薄衫,慵懒地坐在围椅上。然而他鬓似刀裁,眉如墨画,琥珀色的眸底寒星点点,无论坐卧总让人感觉雍容清贵,气宇不凡。
怀碧和采玉都在下面侍立着,边上还垂手站着几个宫女和嬷嬷,凤决抬眸看了她一眼,像是普通的问候:“听说你近来,过得不错。”
纪千尘一时不明何意,只得跪下答道:“谢殿下关怀。”
凤决冷冷的声音再度传来:“你不愿在三弟的书房伺候,倒是十分乐意,来我这承西殿做粗活,当真勤勉得很。”
这语气,让纪千尘一哆嗦,聋子也该听出来,他又在质疑她的来意。
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怨气:这人脑子是不是有病?她规规矩矩、任劳任怨地干活,不惹事不闯祸,又错了么?
她一咬牙,皮笑肉不笑:“谢殿下夸奖。”
凤决使了个眼色,王才便摇头晃脑地向着纪千尘走过来,后头还跟着个小太监,手中端了个紫木托盘。
“殿下赏罚分明,早吩咐要待你病好之后,论功行赏。”王才说着,将小太监手中托盘盖着的红缎子一掀,那黄灿灿的光泽差点闪瞎人眼。
纪千尘直勾勾地盯着那盘金条,咽了下口水:“这些……都是给奴婢的?这得有……七八十两吧?”
“整整一百两!”王才微笑着道,“不过,殿下早知道你是个清新脱俗的,这些俗物大概入不得你的眼。”
王才又用手中红缎子把金条给罩上了:“殿下说了,若你不要金子,还可以给你个机会,来殿下跟前贴身伺候……”
先前亮出黄金时,屋内的下人们已是个个目露精光,眼馋得紧,这下子再说有机会贴身伺候殿下,几个年轻宫女简直是羡慕忌妒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