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确实很美。”
顿了顿,顾澹似乎细微的笑了,掌心覆上她的发顶,“我们以后可以经常来这里。”
“嗯?”
慕婳有些惊诧的侧过头去看他,“澹哥哥也喜欢这里?”
顾澹挑眉,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你不喜欢?”
“我当然喜欢啊。”
慕婳不明所以的点头,手肘抵着窗边,一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整个人都是懒散的,“但是澹哥哥不是最喜欢在家里看书练剑吗?”
顾澹皱眉,“谁告诉你的?”
“我自己观察的啊。”
指尖摸了摸下巴,慕婳意味深长的一笑,“我认识你这么久,你一直是如此的,就算我们在师父那里时住的很靠近,你也是如此,有时候夜读比我还晚。”
闻言,许是想到了什么,顾澹神色稍稍动容,并没有多言,只将一只隐在袖中的左手伸出,右手遮住了小姑娘的眼。
“别动。”
小姑娘愣了愣,似是身形有些不稳,顾澹伸手抚了她一下,让她稳稳地靠着站好,她才乖乖点头。
她的羽睫很长,一下一下的挠着他的掌心,微痒的触感不算明显,却像是直直的扫在自己心头,顾澹指尖明显颤了颤,触及她细腻的面颊,一片温软。
“澹哥哥?”
小姑娘不明所以的歪了歪脑袋,发上步摇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垂下,擦过了他的手背,润泽的玉坠微凉,让他稍稍回神。
“别急。”
说着,顾澹上前几步,向小姑娘靠近了几分,挡住了突然吹起的风,将左手上的东西轻轻放在她发顶,耐心的替她将微乱的几缕青丝理顺,防止勾到了让她疼。
做完这些,顾澹才收回手,“好了。”
“你放的什么?”
慕婳伸出手就要去戳一戳,却是直接被身侧的青年握住了手。
顾澹迎上小姑娘疑惑的目光,无奈的摇了摇头,屈指在她额前弹了一下,“急性子。”
慕婳扁嘴,盛放了红莲的绣鞋开始小小的画圈圈,“那你倒是告诉我是什么啊。”
青衣洌洌的青年并不依着她,只一手握住她一只手,一手带着她的肩头走回画舫的房间,一直将她推到案几前的铜镜前。
慕婳顺着他的力道站定,在镜面上看到了执手而立的二人,都是一身浅浅的青色,一个小巧的花环静静的卧在她发顶。
花环是柔软的柳枝编织而成的,其上缀了不少小花,慕婳一时也不能叫得上名字。
“真好看。”
慕婳眯了眯眼,笑意盈盈的侧过头去看身后的青年,“澹哥哥什么时候做的?”
“方才陪你在湖边散步的时候摘的,在你靠在这里的时候做的。”
将小姑娘肩头的一缕青丝绕到她脑后,顾澹瞥了一眼她勾起的唇角,不动声色道,“喜欢吗?”
慕婳重重点头,声音是她独有的软绵,“喜欢。”
她只有在与亲近之人撒娇时才会有这样软绵甜腻的声音,似是淋了一层糖浆,能够让听的人心头微颤,心甘情愿的沉溺其中。
顾澹喉结明显动了动,他眯了眯眼,压下方才心头升起的古怪念头,“其实,你猜错了。”
“猜错了?”
慕婳眨了眨眼,百无聊赖的扯了扯顾澹宽大的衣袂。
在慕婳印象中,顾澹甚少穿这样繁复的衣袍,因为他习武,是以时常是剑袖轻袍,为了方便,久而久之,便是成了他的习惯,像他今日这般衣袂宽大的衣衫,貌似她还是第一次见他穿。
“咦?”
小姑娘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引得将要开口解释的顾澹看过去,“怎么了?”
“澹哥哥今日穿的衣服和我的裙子颜色好像哎。”
说着,小姑娘还扯了扯自己藤蔓缠绕的衣袖。
她这才注意到,顾澹今日穿的衣袍与自己的颜色极为接近。
“真巧。”
眼前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奇,顾澹唇角勾了勾,并没有进行这个话题,只带着人坐到小案边,抬手替她沏茶。
“我当时夜读到很晚,是在陪你。”
青年的声音四平八稳的,沏茶的动作很是流畅,看得出来很是熟练了。
“陪我?”
慕婳托着下巴看过去,“陪我做什么?”
“你有熬夜的习惯,说了多少次你也不改,夜里容易着凉,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有我陪着你,你至少不会太过放肆。”
至少他会监督她早点去休息,会及时替她续上热茶避免她去喝凉水,他也会直接替她披上斗篷或是披风防止她着凉。
他那熬夜的习惯都是为了她才有的。
当然,这些话顾澹并没有说出来,而是提起另一个话题,“我对揽月湖了解不多,因为你喜欢,我才会来。”
茶雾飘摇着升腾而起,顾澹低醇的嗓音清晰的传入慕婳耳中,她指尖颤了颤,觉得一股暖流一下子蔓延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没来由的生出几分慵懒来。
对面的人一直看着自己,似是在等着什么答复,慕婳眸底的水光颤了颤,忽的轻笑出声。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很多地方我们都可以一起去,每个季节都可以去,看不同的景色。”
说着,慕婳还歪了歪脑袋,笑的温柔,“你说是吗?澹哥哥?”
小姑娘眉梢一挑,说话的尾音亦是轻飘飘的,险些让顾澹拿不住手中的茶盏。
不过他的反应也算快的,当即稳住情绪,郑重点头,“确实,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去看很多的风景。”
把上一世错过的那些风景,都一一的补回来。
“好了,你试试。”
顾澹将手中茶盏递过去,小声的提醒她,“小小心烫。”
“知道啦。”
慕婳小心的接过来,刚要垂首试一下,便是忽的有琴音传至耳畔。
先是一声陡然的“铮铮”声,而后便是缓缓的平复下来,似是激流跃顶后的缓和,脉脉而诉,微凉的水将岸边的小花一一的抚过去,留下一线的清凉后,自顾自蜿蜒至雾霭深处去了。
慕婳下意识的侧耳去听,指尖在茶盏边沿细细摩挲过几遍,唇边明显的上扬。
待到手上茶盏的温度合适了,慕婳方小小的饮了一口,眉梢霎时温柔下来,“澹哥哥的手艺又进步了呢。”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顾澹心底的那份紧张便也渐渐消散了,他将茶点推过去,“你喜欢便好。”
也不枉他研究了许久才研究出来觉得最适合她的口味。
将茶盏中茶水饮尽了,慕婳随手捏了块点心走到窗边,探出脑袋去看湖面上的情况。
“嗯?”
小姑娘的声音不大,顾澹却是能听得清楚的,他亦是走过去看了一眼,一下子便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叶小舟。
上面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撑船的老者,一个则是抚琴的赵隽,他一身青袍极为简单,素雅的几乎没有什么装饰,乌发只用一根木簪束了,垂在肩头,发梢上似乎落了明亮的日光。
湖水微澜,他似乎与这片湖融为了一体。
“是他?”
顾澹呡唇,不知为何,见到这个赵隽,他总有种古怪的感觉,但到底哪里古怪他又说不上来。
“看来,今日不只有我们来游湖呢。”
慕婳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眯着眼打量了那赵隽一眼,便是转过身进去了,似是没有多大的兴趣。
赵隽今日乘的是一叶小舟,经过顾澹他们的画舫时,他似乎没有发现正在打量他的慕婳与顾澹的存在,指尖拨过轻颤的琴弦,悠悠的与他们错身而过了。
琴声渐渐远去,慕婳吃了三块点心后,便是有些听不真切,她咂了咂嘴,顾澹当即递过来一杯热茶。
慕婳也不拒绝,接过来饮尽了,方将口中的点心咽下。
“那个赵隽……”
顿了顿,慕婳似是思索了一下,浅浅叹息,“让淮哥哥留意一下吧。”
顾澹皱眉,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你发现了什么?”
“有些古怪,不过还不确定。”
慕婳摇摇头,面色微凝,“等过段时间应该能明朗些,不过他肯定不简单就是了。”
方才赵隽抚的第二首琴曲,慕婳其实是听过的,就在上一世。
那时乱军攻入川都,城内正是混乱的时候,圣人又是病重难以主事,太子穆淮担起了重任,而作为太子妃的慕婳,便是主动与医首谢文合一同处理伤员与难民。
有段时间她因为太过劳累而频繁的头痛,很难入眠,谢文合想了不少办法都没有效果。
她那段时间消瘦的厉害,在一天夜里,她听到了琴声,潺潺袅袅,温柔的拂去了她的痛楚,她得以一夜好眠。
那是她不曾听过的琴曲,她之后去问了,无人得知那是谁。
此后连续半个月,每夜都会有琴声与慕婳作伴,她在梦里似乎都能听到那温柔而诉的琴音。
慕婳一直不知道那人是谁,直到方才,她听到赵隽抚琴。
赵隽与上一世那个人定然有关系,抑或是,他便是那个人。
慕婳忽的想起她在勇侯府第一次见到赵隽的时候,他的眸似是一方寒潭,声音冷玉般的熨帖,却是很快汪开了一泓暖流,前后只差简直判若两人。
不知为何,慕婳觉得,赵隽这个人,在自己视线里出现的频率太高了,高的让她不能去忽视,甚至还会去主动的思索考量。
***
慕婳与顾澹回去时是坐的马车,许是玩的有些累了,小姑娘的小脑袋一直在一点一点的,面上透露着明显的疲惫。
见她枕在车壁上昏昏欲睡,顾澹无声的坐到她身侧,手掌展开,垫在她的侧脸让她枕着。
温热的掌心自然比坚硬的车壁枕着要舒服不少,慕婳满意的哼唧了一声,一手随意的抓了抓,顾澹直接将自己另一只手送过去让她抓着。
指尖接触到青年掌心的茧,慕婳这才安分下来,呼吸渐渐趋于徐缓。
见她睡得安宁,顾澹便是让车夫放慢了速度,掌心托着她的小脑袋,自己索性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极近的打量她。
她的睫毛真的长,让他想去碰一碰。
想起上次他的唇流连过她的眉眼,顾澹顿时心头一热,视线不经意的下移,落在了她稍稍呡起的唇瓣上。
她今日用的丹色的胭脂,是他当初送给她的。
顾澹更热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马车突然一阵颠簸,顾澹及时将被惊醒的小姑娘稳住,掌心覆在她的额头避免她直接撞上车壁。
“怎么了?”
困意丛生的慕婳还有些迷糊,声音软糯,带着明显的鼻音,顾澹呡唇,按着她坐好,“许是路上不稳。”
马车又是转了个弯,停着不动了。
周围传来热闹的人声和清晰的铃铛声,慕婳揉了揉眼,探出脑袋去看外面怎么了。
朱色金纹的车架在街道中缓缓走过,镂空牡丹的铃铛在车角上摇晃作响,这样的特征太过好认,慕婳几乎是一下子确认了这人的身份。
更何况,那个人在上一世与她还有着不小的交集。
顾澹明显是惊了一瞬,侧耳听了会儿周围人的谈话,才开口为慕婳做了解释,“是婧文长公主的銮驾。”
婧文长公主乃如今圣人的亲妹,当年远嫁震州,为朝国的稳定做出了不小的贡献。震州藩王前两年去世了,而震州的大权尽数落在了这位长公主手里,可见她的手段。
“长公主不常回川都,此次回来,想必是听说了圣人病重的消息,回来探望的。”
刚要继续说些什么,顾澹却是不经意间看到了慕婳苍白的脸。
“晏晏?”
他伸手去抓她柔软的手,却是触到了一片冰凉,“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现在虽然是夏日的尾端,但今日还算是热的,方才慕婳睡着的时候手也是温软的,怎么忽然变成这样?
顾澹心底当即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急忙按着她的肩头将人转过来面向自己,“怎么了?”
长睫颤了颤,慕婳这才回过神,扯了扯唇角,“没什么。”
“只是忽然感觉有些冷。”
慕婳规规矩矩的坐好,往顾澹那边挪了挪,脑袋枕上他的胳膊,浅浅叹息,“回去吧,我累了,想休息。”
方才那銮驾经过时,里面女子似是不经意的看了她一眼,目光仅仅是蜻蜓点水般的擦过了,便是让慕婳心底一惊。
慕婳知道,那是婧文长公主无意间的目光,但她就是忍不住想起一些事情来。
上一世的婧文长公主回来的时间在三年后,而这一世她却是这样早早地回来的。
慕婳忽的感觉手脚冰凉。
这样明显的反常让顾澹皱起眉,他任由慕婳靠着,一手去将她脸侧的发丝勾到耳后,露出她毫无血色的面庞。
“真的没事?”
顾澹俯身,将下巴抵在她发顶,“晏晏听话,告诉我,嗯?”
“也不是什么大事。”
慕婳细微的笑,小手去扣了扣顾澹宽大的衣袂,“只是想起一些小事罢了。”
顾澹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二人一直沉默着,直到抵达相府,顾澹将慕婳送回院子,小姑娘才扯住他的衣袖,笑意盈盈的开口了。
“有你在身边,真好。”
听出了她声音中轻微的颤抖,顾澹呡唇,没有迟疑,直接上前一步,将她按入自己的臂弯,轻轻抚着她柔软的发,“我会一直在。”
慕婳小小的点头,安心的靠在他怀里,在一片滚烫的心跳声中阖上双眸,眼角微湿。
***
婧文长公多年未曾回来了,此次回到川都,自然是要与众人见面的,她与圣人乃一母同胞的兄妹,感情极深,自然是不少人追捧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