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有些麻了,赵隽面上却是不显露分毫,脚步都不曾乱一分,直到带着慕婳走过这片樟树才停下来。
“好了。”
赵隽侧过头去看身侧的姑娘,正好对上她紧张的眸,唇瓣抿着,彤色淡了些,“姑娘,我们暂且在这里休息片刻吧。”
最后一个“吧”字出口,几乎已经是轻飘飘的声音,还未等慕婳反应过来,赵隽便是直接倒了下去。
“赵公子!”
慕婳咬牙,索性跟着蹲下来,膝盖又是一阵撕扯的痛,她也不去管,努力扶着他靠在巨石边坐好,自己也跟着坐下来。
伤口处已经明显的肿起来,慕婳也管不的其他,直接解了自己的宫绦,将其系在伤口上方,用力的系紧。
听得赵隽一声闷哼,慕婳看过去,面含歉意,“为了防止蛇毒扩散,要让赵公子受累了。”
“无妨。”
赵隽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惊慌,甚至还淡笑着去安抚她,“姑娘无需担心,赵某无事。”
“是我连累了公子。”
慕婳目光黯淡了几分,手上却是没有停下,指尖用力按压着伤口周围,挤出毒液,看着它缓缓滑下,咬着下唇的力道更大了。
这样未免太慢,慕婳当即握住了发上的玉簪,还未有所动作,却是有另一只手阻止了她。
“伤口需要划开。”
慕婳尽量放柔了声音,“放心,我会轻一点,不会很疼。”
赵隽却是轻笑一声,明明面色已然苍白了不少,眸间却是晶亮的,取出一柄匕首递过去,“用这个吧。”
慕婳急忙接过来,锋利的刃快速在伤口处划了个十字,继而便是继续按压。
小姑娘死死地咬着下唇,明显是被方才那突如其来的蛇吓到了,手上动作却是干脆利落的,按压的力道恰到好处,没有丝毫慌乱的意思。
赵隽放松了自己,安心靠在巨石上,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姑娘。
细眉温婉,水眸盈盈,从赵隽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她耳垂上的玉珰微微摇晃,她唇上的胭脂淡了不少,想必是被咬的狠了。
隐在袖中的手忽的动了动,赵隽忽的想要伸手,被他忍住了。
估摸了一下时间,慕婳稍稍松了缠在他手上的宫绦,等了半晌,又是紧紧的系好,继续按压他的伤口周围。
有细雨飘摇着落下,小姑娘纤长的羽睫上很快缀了一线的晶莹,又被她眨眼抖去了,肩头披着的赵隽的外衣早就落了,脸侧的发丝被打湿,她吸了吸鼻子,继续专心的帮他处理伤口。
片刻后,慕婳果断撤下自己柔软的披帛,又是取出自己的丝帕叠成小方块,垫在赵隽手上上,用丝帕自他掌心开始,一点一点的包扎。
身侧他另一只手忽的动了,手掌停留在她脑袋上方,宽大的衣袂垂下,遮住了她的发顶,搭在她的肩头,为她挡住了些许雨丝。
赵隽也不多言,只这样静静的看着忙碌的小姑娘,紧紧呡起的唇缓缓舒展开,唇角细微的勾起。
待到将赵隽的整个小臂都包扎了,慕婳才收尾打了个结,用上了几分力道,这才浅浅的舒了口气。
她并没有放松,继而又是将指尖搭上他另一只手的手腕,眉心微微蹙起,几息后才松开。
浅浅舒了口气,慕婳这才抬眼去看他,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与刚开始撞到他时寒渊似的眸不同,赵隽此时整个人都是温和的,眸底似是闪烁着什么,直直的望着她,并没有要避开的意思。
他一只手被包扎了,另一只手护在她头顶,宽大的衣袂为她挡住了微凉的雨。
瞥见一旁的匕首,慕婳呡唇,将其归入鞘中递过去,赵隽没有手去接,便让她放在自己脚边。
“我暂时帮你处理了,不过公子必须要赶紧回去服药。”
慕婳看向不远处,“公子此时不宜走动,还是我去找出路吧,可是要沿着这条路继续走?”
“无需了。”
赵隽摇摇头,看了一眼天色,似乎并不担心,“赵某入阵前与诸位同窗约了时间,若是一个时辰后没有破阵而出,勇侯会亲自破阵,现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我们在此地稍等便是。”
话是这么说,但是慕婳还是有些迟疑,“那公子的伤……”
“无妨。”
赵隽轻笑,理了理自己的衣摆,“赵某此前游历南疆,在那里吃过一些奇花,对蛇毒有一定的抵御能力,不妨事。”
慕婳这才放心下来,刚松了口气,便是猝不及防的打了个喷嚏。
“下雨了。”
说着,赵隽便是将那落下的外衣重新披在慕婳肩头,“此处不知到了哪里,要委屈姑娘了。”
“是我连累了公子才对。”
慕婳再度叹息,伸手就要将身上的外衣还给他,“雨凉,公子又中了毒,还是把衣服披上吧。”
赵隽当即抬手制止,面上浮现出明显的无奈,“无需了。”
顿了顿,他又补了句,“赵某底子尚可,倒是姑娘,若是受了凉,怕是回去后行书和钧文要找我打一架了。”
闻言,慕婳刚想要说一句来反驳一下,脖颈处却是忽的一痛,脑中眩晕袭来,她努力的眨了眨眼,身体却是无力的倒下去。
意识陷入黑暗之前,她看到了赵隽唇角莫名的弧度。
眼前的小姑娘晃了晃,终究没有坚持住,赵隽稳稳地将其接住,被包扎了的那只手轻轻点了点她的眉心。
他轻轻笑了笑,扯下身上的披风垫在巨石上,让慕婳轻轻靠着,将外衣给她披好了,而后继续将手掌停留在她发顶,用垂下的宽大衣袂替她挡住了风雨。
斜雨渐密。
作者有话说: 顾澹:(惊恐)完了,我家晏晏哪去了?
第41章
慕婳醒来时还有些昏沉, 她缓了缓,方撑着床榻缓缓坐起。
鼻尖萦绕着清新的药香, 膝盖和脚踝处想必被包扎了, 慕婳浅浅的舒了口气,昏迷前的记忆缓缓浮现。
她当即抚上自己的脖颈, 细腻光滑,并没有什么伤口或痕迹。
奇怪。
“晏晏醒了?”
谢氏从屏风后绕过来, 急忙坐到床榻边将小姑娘扶着坐好, 替她裹好锦被,“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慕婳摇摇头, 继而又是软软的窝到谢氏怀里, 吸了吸鼻子, “脚疼, 膝盖也疼~”
“你外公已经替你上过药了,很快就会好了。”
谢氏心疼的将小女儿揽紧了些,一下一下的抚着她柔软的发顺毛, “这几天你就好好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许去了。”
自家女儿难得出门,一出门就有事,还带一身伤回来。
谢氏真的想把自家晏晏直接栓在家里, 哪里都不去了, 也省的她整天提心吊胆的。
“知道啦。”
慕婳扣了扣手指,忽的想起一件事,“对了, 那位赵公子情况如何?”
“赵公子被蛇咬了,还好毒不强,发现的也及时,修养几天便好。”
说着,谢氏便是一阵疑惑,伸手去捏了捏小女儿的脸蛋,“你说你怎么在勇侯府里乱跑?我们到处都找不到你,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
“那天又下雨,你晕过去了,他替你挡雨,还要撑着等人找过去,你二哥找到你们的时候,他直接晕过去了。”
“我也不知道啊,我送娉婷出阁后,听到三哥的声音,想去找他的,谁知道就误入了勇侯的阵法呢?”
慕婳扁扁嘴,也没有打小报告的意思,“说起来,是赵公子救了我,那条蛇本来是在我头上方的,他直接徒手抓住了,被咬了一口。”
“徒手抓?”
谢氏小小的惊呼一声,见慕婳点头,不由得吸了口凉气,“他没有说,看来我们欠了他一个人情。”
慕婳窝在谢氏怀里不住的点头。
“你爹会去处理,我也会去他府上走一趟,给他母亲送些谢礼。”
谢氏浅浅叹息,接过采竹递来的药碗,试了试温度,“先来把药喝了,喝完躺着休息。”
慕婳扁扁嘴,避开谢氏送到唇边的小勺子,接过那药碗,直接仰头一饮而尽,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好苦啊。”
采竹端着蜜饯急忙上前,“蜜饯来了。”
谢氏捏了一颗直接塞入慕婳口中,小姑娘咂了咂嘴,满足的在她怀里蹭了蹭,“娘亲真好,嗯……采竹也好。”
“就你会说话。”
屈指在小姑娘额头上敲了一记,谢氏颇为无奈,抱着小女儿任由她撒了会儿娇,待她累了,才将她扶着躺下来,掖好被角。
将慕婳脸侧的发丝理顺,谢氏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吩咐采竹,“看着她点,晚一些喊她起来用饭,不要让她乱走,免得疼了哭鼻子。”
“是。”
采竹应下,待冬云扶着谢氏出了房间,采竹才回到里间,却是见方才还睡得好好的小姑娘已经掀了大半的被子,白嫩的手臂露出一截。
无奈的摇摇头,采竹上前去,替慕婳将被子掖好,看她睡得不安分,便是搬了个凳子坐在床榻边,一边继续绣花,一边时不时地替她掖被子。
***
顾澹到来时,慕婳正在和采竹玩翻花绳,小姑娘只将青丝松松的编了垂在肩头,簪了小花钗。
见了来人,慕婳当即笑弯了眉眼,“澹哥哥~”
采竹很有眼色的退出,顺便阖上门扉,守在窗外,能一眼看到屋内的情况。
见小姑娘精神不错,顾澹便是松了口气,任由她扯着自己的衣袖,顺着力道坐到她身侧,“感觉如何?脚上还疼不疼?”
“还有些疼,其他无碍。”
慕婳向他那边靠了靠,抱着双臂故意换了种语气,“昨天澹哥哥在哪里?怎么不来找我?”
顾澹当即温和了声音,“昨日与几人比骑射,忽视了你,是我的不对。”
见小姑娘依旧撇着嘴,顾澹继续道,“不过后来林家姑娘来找你,我便去找你了,勇侯猜你可能误入了阵法,我和你二哥一同找到的你。”
摸了摸下巴,慕婳这才满意了,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不过……”
慕婳忽的压低了声音,“澹哥哥找到我时,是什么情况?”
“你晕倒了,昨天又在下雨,赵公子在帮你挡雨,你那时已经烧起来了。”
许是觉得方才小姑娘的语气有些不对劲,顾澹垂首看向她,“有问题?”
慕婳其实自己也有些迟疑,只轻轻“嗯”了一声,语气纠结,“我是怎么晕倒的?”
听到这个问题的顾澹同样也有些疑惑,做出了个猜测,“你素来身体不好,许是昨天太累了,又受了惊吓,还淋了雨?”
“这说的也没什么不妥,不过……”
慕婳还是有些怀疑。
她身体不好是没错,但这一世她已经比上一世要健康不少了,虽然之前在拂玉山庄也有过毫无预兆晕倒的经历,但经过了几年的修养调理,她不应该这般体弱才对。
难道,真的是因为受了惊吓又淋了雨?
这般想着,慕婳又是拿了桌案上的菱花镜,细细观察自己的脖颈。
纤细优雅,白皙如玉,一点痕迹都没有。
她记得她是觉得脖子突然一疼,然后就不受控制的晕了的。
不过她睡了一天,又是刚退烧,那些细节的确是记不清了,可能真的记错了?
慕婳“啧”了一声,浅浅叹息,“那就当我是自己晕倒了吧。”
既然是谢文合帮他包扎诊脉的,若是她身体有什么不对或是受了伤,他定然能够看出来。
将此事暂时丢到一边,慕婳示意了手里的花绳,“陪我玩吗?”
顾澹直接点头应下,“好。”
不要问他为什么会玩女孩子家家才玩的花绳,问就是熟能生巧。
小姑娘手指纤长,指尖的藕粉淡了些,顾澹一边翻花绳,一边打量着小姑娘靠的极近的面容。
青年的视线太过明显,慕婳明显感觉自己的耳垂上有了热度,她故意凶凶的瞪了他一眼,状似漫不经心的开口,“澹哥哥对那位赵隽公子,有何了解?”
“赵隽?”
想起他是此次助了慕婳之人,顾澹认真的将前世的记忆翻了翻,“他少年登科,在刑部颇受信任,不过因为他是寒门子弟,所以升迁的慢了些。”
“当年阿淮登基后开始重用一些人,他便是其中之一。后来有一次,他在御书房与阿淮谈了一下午,谈话的内容无人得知,不过第二天阿淮便封了赵隽生母俞氏的诰命。”
漫不经心玩花绳的慕婳忽的抬眼,眉梢微挑,“诰命?”
“是一品诰命夫人。”
顾澹耐心的做着解释,见她的手指被缠住了,又是去将其解开,“我对他关注不多,不过我知道他后来官至大理寺卿,在一次阿淮春猎的时候因为护驾而被刺客重伤,失了一只手。”
“阿淮感念他的能力与恩情,封他为太子太傅,教导年幼的太子。”
手指几次被缠住,慕婳索性不玩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么说来,这个赵隽当真是极为了得了?”
“平心而论,确实为多数人所不及。”
顾澹点头,将花绳整理好,转而去替自家小青梅剥瓜子,“而且,他还是寒门子弟出身,没有任何的后台与背景,却是无数权贵子弟比不上的。”
“一品诰命夫人……”
慕婳蹙起眉心,忽的想起一个细节,“那澹哥哥知道那天他和淮哥哥在御书房里谈论了什么吗?”
“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