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文洁接过来,打量一眼:“氟西汀?这药不是常用药,妈也不认识,你从哪儿找出来的?”
“氟西汀?”方圆开门进来,在玄关处听到,一边换鞋一边道,“那可是抗抑郁药,可不能瞎喝。”
童文洁回头看磊儿和方圆一起回来,问道:“你们怎么一块儿?”
方圆乐呵呵道:“刚才楼底下碰到了。对了,谁问氟西汀啊?是英子最近要换药了?”
童文洁也扭头问方一凡:“是啊,你这哪儿来的?让你找图钉,怎么还找出药了。”
她抬头,不由一怔。
方一凡咬住了自己的手指关节,在压抑情绪,但很快就失败了,把手里的一张A4纸和一个病历本儿用力往童文洁面前一放,转身狠狠踹了沙发一脚。
“操他x的!”
全家都为他的表现惊呆了。童文洁一边拿起面前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纸,一边骂道:
“好好儿的你发什么神经,还敢说脏话了,你是有病?”
她目光在纸上巡梭了两秒,也定住了,几秒钟以后,她伸手捂住了嘴,惊慌地叫起来,声音虚弱:“老公,老公你过来看看……这、我……”
他们都太异常了,把玄关处的两个人吓得不轻。听到童文洁的呼唤,方圆和磊儿赶紧小跑着过来看发生了什么。
-
方栩栩今晚回家晚了些,害怕爸妈担心,她在路上加快了速度,看电梯还在11楼,干脆就从楼梯小跑着上楼。
她掏了钥匙进家,低着头习惯性地喊了声“我回来啦”,就找拖鞋准备换鞋。
一片死寂,没有人回话。
家里的灯都大开着,算时间全家人都该在家。方栩栩纳闷地抬起头,看到全家人都坐在沙发上,沉默地看过来。
她吃了一惊,一时都没顾上换鞋,眼神先找她妈妈,嘴里问:“妈,怎么了?”
对上童文洁的目光,她的话一下子戛然而止。
童文洁流着眼泪,眼眶通红,眼里都是血丝,就那么看着她。
她拿出一张纸竖在胸前,开口,声音嘶哑:“栩栩,你跟妈说,这是什么?”
方栩栩看到那张纸,看到那硕大的页眉,思绪忽然平静了。她低头换上了拖鞋,手指将书包的背带紧了紧,抬头看了眼看着她的其他家人。
她听到她的声音非常镇静。
“那是我的诊断书,中度抑郁症,吃药能治。”
-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周围目光哀戚的亲人,看着妈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着爸爸通红的眼圈,看着不敢与她目光相对的两个兄弟。
她的心里很平静,没有怨艾,没有愤慨,只是有点担心,还有一丝淡淡的难过。
还是让大家伤心了。
童文洁几乎要哭死,这个素来坚强又韧性的女强人头一次遭受不了生活给她的打击,眼里布满了血丝,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方栩栩看着心疼死了,她张了张嘴,恳切地看着妈妈,安慰她道:“妈,别哭了。我真的没那么严重,你看我平时都没有英子那些症状。”
她想安慰她的母亲,然而童文洁停下哭声,看了她一会儿,竟然哭着笑了。
她边笑边流眼泪,脸上的挫败和悔痛简直可以击碎任何一个同为母亲的女人的心。
“我的栩栩、我的栩栩得了这么严重的病,想的还是自己去看、自己去治,现在还要来安慰我。我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做了什么呀!”
她痛苦地大喊了一声,蜷缩起来。她身边,方圆一反往日救场的父亲形象,脸埋在双手里,脊背弯得像只虾米,一种颓废和挫败感击中了他。他头一次感到自己是个失败的父亲。
方一凡咬着手坐在沙发后的地上,把自己藏在阴影里流泪,眼泪顺着指缝流下去,打湿了他的卫衣领口。他抓着自己的头发,越痛嘴里就咬得越狠。磊儿接受不了,自己一个人跑了出去,蹲在外面的楼道里呜呜地哭,蜷缩着身体,好像不面对就可以不接受一个事实一样。
只有方栩栩一个人还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她看着亲人为自己哭泣,显露出痛苦的样子,心里却有些茫然,咬着嘴唇不知所措。一滴眼泪从眼角流下去,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
作者有话要说: -
感谢在2020-01-30 01:05:04~2020-01-30 19:56: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冰昔、临柒玖、想养猫的江夏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临柒玖 10瓶;栗子清疏 6瓶;泽啧、旺仔不是汪 5瓶;弥生三月 2瓶;凌晨十分、豆豆起豆起豆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九章
那天之后,童文洁一定要给栩栩请几天假在家,让她和方圆看看她到底是怎么了。她本来是打算给她请三天的,然而栩栩说担心成绩,童文洁也不敢再强迫她,最后只打电话请了一天假。
家里现在是不敢管她了,何止不敢管,家里的人这两天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害怕声音大了惹她不高兴。方一凡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的双胞胎妹妹,只能手脚无措地拼命对她好、让着她,光是各种各样的零食栩栩房间里就堆了几个大袋子。
栩栩休息这天,方圆和童文洁也在家。一大早没人叫栩栩起床,知道她晚上睡不好,想让她自然醒,休息得充足一点。
等方栩栩醒来的时候,已经上午十一点了。她翻了个身,看着金色光线在雪白的天花板上交织,心情难得懒散和放松,在被子里没有想起的欲望。
快到十二点童文洁才进来叫她起床吃午饭,却有点意外发现她已经醒来了。若在往常,急脾气的她肯定要念叨几句“醒了还不快起,懒懒散散浪费大好时间”,今天却什么也没说,把手里给栩栩新买的卫衣放到她床头上。
方栩栩看了眼,白底,卫衣帽子里是橘棕色的经典格子,季杨杨很喜欢的牌子,只是对他们家来说稍微有点奢侈了。
她起来的动作顿了顿,接着自若地拿起来套在了睡衣外面。如果这样的方式能让爸妈觉得好受一点,那她也就尽力配合吧。
栩栩爬起来去洗漱,出来以后爸妈已经把午饭都摆好了,盘盘碟碟冒着热气。栩栩看了眼可以当作年夜饭的菜,又看了眼时间。
“我们不等哥哥和磊儿回来吗?”
方圆笑着对她道:“你先吃,不用管他们,这么多菜呢。”
方栩栩抿了抿嘴,依言走上前拉开椅子坐下,慢条斯理夹了点菜叶嚼着。其实她一点胃口都没有,但怕说出来更让人伤心。
吃到一半,方一凡和磊儿也回来了。方一凡放下书包就凑过来,说路上看到有个许愿瓶特别好看,就忍不住买给栩栩了。方栩栩欣然地赶紧放下筷子,接过那个包装盒仔细打量,一眼就觉得精美,第二眼是感觉肯定很贵,光永生花就有玫瑰、百合、满天星和薰衣草四种。
方一凡补充说这是他和磊儿一起送给栩栩的,希望她能天天开开心心的,磊儿也走过来,说已经把上午替她做的课堂笔记给她放桌上了。方栩栩本来就不想吃饭,此时更是如释重负,借口说要把哥哥和磊儿送她的礼物放个好地方,就趁机从饭桌上溜走了。
方圆和童文洁对视一眼,两个人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童文洁默默把栩栩的碗筷往边上收了收,语气一下落下来,让方一凡和磊儿先去洗手,准备吃饭。
方一凡这才安静下来,和磊儿对视一眼,两个人看一眼栩栩的屋子,见那边没了动静,都换下了脸上的笑容,不吭声地安静洗手吃饭。
方一凡吃两口就忍不住叹口气,三分钟就听他叹了二十多次,没等两个大人说什么,他自己就意兴阑珊地把筷子往碗上一放,推开椅子站起来走了。
童文洁刚想说他,就被方圆拉住了。方圆将头对方一凡点了点,童文洁扭头看,正看到方一凡背对着他们往房间走,手抹了下脸,像是哭了的样子。
再一看磊儿,一声不吭地挑完了碗里的饭,都没伸筷子夹菜,吃完以后乖乖说了声“小姨姨夫我回房了”就离开了饭桌。童文洁生怕他噎着,起来追上他送水,结果磊儿看也不敢看她一眼,接过水杯就落荒而逃,道谢的声音哽咽又颤抖。
童文洁怔怔地坐回去。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方圆放下筷子,叹气:“双胞胎,一个病了,另一个也跟着心里病。磊儿也情绪敏感,肯定影响挺大。就咱们不也心里折磨么。”
童文洁用手撑住额头:“你说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平时都好好的,突然就得了抑郁症。咱们闺女生活里也没什么不得意的事儿,我就想不通到底是什么给她刺激了。”
方圆:“我倒是不像你那么想。咱家闺女有件事儿,十几年前就盼着了,就是一直都被咱俩从芽里掐着,蔫了十几年了。”
童文洁一怔。
-
方栩栩上午没来上课。季杨杨课间操没在他们班队伍里看见她,临中午放学去他们班后门瞅了眼,她桌上没放笔袋和水杯,正中间也没放教学用书。
他想着这件事,下午上学就留心多走了一个教室看了眼,方栩栩的位置还是空的。
下午第二节体育,潘帅的班一向不占体育课。季杨杨在操场找方一凡,没找见。体育老师没搞项目,所有人自由行动,要复习看书的都在操场边休息区坐着争分夺秒。季杨杨瞅了眼坐在主席台下面玩手机的体育老师,不动声色地回了教学楼。
方栩栩班和季杨杨班本来是一个大班,高三分进度以后课程表还是一样的。潘帅带的班体育课常上,李萌的班一年了都没见过体育老师。
季杨杨走到后门,看前面讲台坐着陶子——她是学习委员,下面学生都在自习,教室没老师,绩优班学生本来也就自觉。方栩栩的位置依然空着。
林磊儿不在。
他愣了一下,倒退了几步,站自己班前门口,就看见方一凡和林磊儿在他们班教室里站着说话,不知道在说什么,反正表情又严肃又焦虑。
季杨杨心想这下要找的人还齐活了,就迈步走进去。那两个大小伙子一下子扭头看过来,方一凡正面对着季杨杨,本来就一副烦躁又失魂落魄的样子,看他进来更是把眉头拧得死紧。眼见季杨杨脚步丝毫不顿地走过来,看样子一定要问个究竟,方一凡心烦地拍了下磊儿的肩,说了声:“我先回去上课了,你跟他掂量着说点吧。我是绝对说不出口,我都快想死了。”
说完了他就扭头快步从后门走了,步伐匆匆,一眼都没跟季杨杨对上。
季杨杨挑起了眉,眉心在他不自觉的时候已经皱起来了。他一把揪住也打算回自己教室的磊儿。
“发生什么了?方栩栩今天没来上课?生病了?”
他个子高,力气大,尤其是因为有意识地练手部力量,手腕力气大得可怕,磊儿觉得自己胳膊好像被铁钳子给握住了。磊儿本来就比季杨杨瘦,又文弱,被他拽着动都不大能动。
他叹了口气,心想何必掺和呢,但又觉得瞒不住,心下伤感,眼圈又微微红了。
“前两天在家里,表哥发现栩栩的病历本了。”
季杨杨皱紧了眉,不太懂:“什么意思?她的病历本?”
磊儿又叹了口气:“今年的新的。刚看不久,中度抑郁症。”
“谁?”季杨杨匪夷所思,“方栩栩?你是不是把乔英子名字搞混了。”
磊儿没再说话,移开了视线。
两秒钟,又或许更长一点,季杨杨蓦地动了。他当即就要往出跑,被磊儿眼疾手快拽住了。
“你去哪儿?还没放学呢,你这是逃课!”
季杨杨冷声呵了一句,甩开他的手。
“你别管!”
磊儿拽住了他的袖子。
“栩栩在家呢!小姨和小姨夫都在陪她,你去了干嘛呀!”
季杨杨的动作顿住,好半天,他转过身来,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
“我早就知道……我早就觉得不对!方栩栩她真的就是个傻冒!全世界最傻最没良心的小王八蛋!”
磊儿被他突然爆发的怒骂吓得傻了一下,反应过来又气愤:“谁让你骂她的!”
季杨杨冷笑了一下,伸手把他推开,指着他:“但凡你们早注意一点她也不会拖到现在去!我就说过让她别那么假惺惺体谅这个体谅那个,她全都当耳旁风!就她自己最坚强,就她最省心!我看她就是逮着最后一学期非得要凑个整,就看所有人都出过事她也要凑个热闹,咱们现在全部都齐活了!逃冬令营的,闹着艺考的,得了抑郁的,家里患癌的,他妈的大四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