磊儿愣了,视线一转看向门口。季杨杨跟着望过去,就看到门口挤了不少学生,黄芷陶正过来让他们回班。
“看什么热闹,不复习了?再跑出来当心给你们记名字!”
听到隔壁响动溜出来的学生一哄而散,王一迪还扒着门口偷看磊儿和季杨杨的表情,被黄芷陶拉着校服拉开了。
所有人都回去了,她站在门口担心地看了看他们两个。
“你们俩没事吧?好好的怎么吵起来了,声音还这么大。栩栩怎么了?还有磊儿,你怎么不上自习?”
磊儿看季杨杨。季杨杨移开了视线,没说话。磊儿看向陶子,面容平静又沉重。
“没事,你慢慢就知道了。”
他又看了眼季杨杨,没话可说,还是低着头擦着他的肩走了。
陶子将信将疑看着磊儿从隔壁班出来,又看了眼季杨杨。不过那个人一直就不好亲近,现在更是沉默得冰冷。她什么都没看出来,只能把担忧放心里,跟着磊儿回了隔壁。
晚上方一凡和磊儿回家的时候,方圆给他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兄弟两个轻手轻脚地进去,看到童文洁坐在沙发上,栩栩躺在她腿上睡着了。
两个人知趣地背着书包回了房间,没发出一点响动。童文洁头也没抬,手掌一直轻柔地抚女儿的背。
过了好一会儿,她抬头,对着方圆说:“我要让栩栩去学琴。”
方圆没有否定,只是道:“今年的艺考已经结束了。”
童文洁斩钉截铁,甚至有些毅然。
“那就出国。”
这一次,方圆不再有异议。
他们视线落在栩栩的睡颜上。她紧抱着妈妈的腰,睡得也不安稳,眉眼紧紧皱在一起,原本花瓣一样的嘴唇泛着微微的白,脸庞轮廓更消瘦了,漂亮得更锋锐了些,只是让人看着揪心。
-
第三天,栩栩回去上学了。
童文洁身体不舒服,前两天就验出怀孕了,只是一直在操心栩栩的事,没空想这个。
这天她和方圆一起去了医院,瞒着家人把孩子打了。
她本来也没想要,因为已经儿女双全了,三胎没必要。更何况现在最重要的是栩栩,他
们根本没精力想别的。
这一系列事做的悄无声息,家里面其他人对此一无所知。
方栩栩只觉得回了学校以后,周围朋友对她的态度都不太一样了。英子陶子她们似乎都在迁就她,对她小心翼翼。
这天一模成绩出来了,她被英子和陶子挽着手去大厅看榜。
磊儿还是年级第一,陶子第二,她这次落到了第三。英子成绩也回升了,到了十五名。
栩栩还记着关心季杨杨的成绩,没等去找,肩上一重,季杨杨手臂搭在她肩膀上,手压在她头上。
“年级第三?下次二模你考第二的话,我就送你个新琴弓怎么样?”
他没提病的事。
方栩栩歪了下头,看他:“怎么?你觉得我考不了第一吗?”
他摸了一把她的头发,顺着她的话应下来:“行,那你下次肯定就考过磊儿了。”
一边的陶子出声,开玩笑道:“你们顾及一下我这第二名的感受好吗?”
她笑着看着他们,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转了一下,若无其事地移开。虽然有些难受,但是陶子也看开了,毕竟季杨杨早从高二开始就对栩栩另眼相待。他那样的性格,能对一个女孩子那么包容忍让,本来就说明了很多问题。如果不是喜欢,怎么可能这么自然地做出下意识亲密保护的举动。
何况栩栩病了。那么爱娇温暖的女孩子生了严重的病,作为朋友什么都不想再想了,只想让她快点好起来。她甚至希望季杨杨能让栩栩的病有些起色。
方一凡这次考得一般,总分才考了467,数学76,甚至都不及格。回家以后两个家长看着成绩单都不想说话。
方圆:“方一凡学习怎么这么费心哪。这连二本的分数都不够。”
童文洁心想要不干脆报班补课得了,她扯过资料,对比着:“这些学校都得文化课过了一本线才行啊。就算台湾大学,也得要二本哪。”
她气道:“俩学霸生一小学渣,气死我了,怎么生的。”转头看另一边等她在成绩单签字确认的栩栩,一下变了表情,温柔道:“栩栩别有压力,咱们想考多少就考多少,妈都高兴。想不想拉琴啊,妈好久没听你拉琴了。”
方栩栩看着她极其不同的表现,心里那种怪异感更强了,心里咯噔一声,确认了什么。
没错,大家确实都开始对她不同了。
作者有话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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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这一切都背离了方栩栩的初衷。
她不希望伤害任何人,她始终认为自己可以把这件事妥善处理好,然而自从她的诊断结果被方一凡发现,她身边的人就再也恢复不到以前的状态。
妈妈天天都在偷偷地哭,爸爸也在自以为没人看见的时候挫败地叹气,哥哥现在都不敢对她大声说话,兄妹说几句话他就红了眼圈找借口逃开,磊儿更是隔三差五对她嘘寒问暖,好像她是个三岁的小孩子。
她非常内疚。
其实栩栩最一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心可能病了的时候,是对父母有怨恨的,甚至对吸引了父母更多关注的哥哥产生了嫉妒。她在方一凡艺考的学校外面等他出来,看着进进出出参加艺考的女孩子,眼里是充盈着羡慕的。
但她到底从小在一个有爱的环境里长大,她真的做不到全然怨恨父母。她和英子不一样,英子之所以爆发是因为常年被过剩的母爱裹挟,亲情的不平衡和生活的压抑让她再也忍受不了,所以才用一种惊天动地的方式来反抗,让偏执又强硬的母亲屈服在她的痛苦之下;可栩栩之所会病,不在于她的心缺少某种感情的慰藉,也不在于她对生活的不甘心和失望,她只是人生太顺遂了,所以一旦有真正想要的,就全然当作唯一来渴求,唯一实现不了,才觉得荒诞,是来自别人的称赞和现实自己的无能为力的撕裂,是深藏心中梦想临近宣判死期的时候唯一一次想起来的反抗,是负隅顽抗。
然而梦想之火刚刚燃起来就已经终结,她什么也不能说,亲眼看着艺考在她面前结束,于是那火苗就转瞬而逝,像是死了一样日日夜夜在她心里唱响挽歌。
栩栩想或许终究有一天她能从这种葬礼一样的怅惘中走出来,走出来迎接新生的那天就是她心里的病痊愈的那天。她不怪父母,更遑论迁怒与她同生双胞的哥哥,她只是想留给自己一点时间慢慢释怀,向过去一段长达十多年的遥想好好告别。
或许在外人看来她是在温水中逐渐把自己煮熟的一只青蛙,但在她自己心里,比起抑郁症这样可怕又让人沉重的名字,她更情愿将这种自我治愈自我修正的过程叫做舔舐。
舔舐伤口,然后成长,不再像过去那样着相,也未尝不好。
大家各自做各自的事,她看着家里面所有人都能得到自己满意的结果,才觉得自己的牺牲和让步有了价值。现在全世界的关心和小心翼翼突然向她涌过来,她反而心里难受起来,好像一直被云淡风轻掩藏着的在乎一下被所有人发现,忽然变得狼狈到了极点。他们都知道她心里有了很大的创伤,可她不是弱者,她已经很难过了,不希望别人也能品尝到她的悲伤。
所有人都是出自好心,都是因为太爱她、太在乎她。她明白,只是看着他们痛苦的样子,心里的那个女孩也在哭泣。
她感觉自己病得更严重了。
这天下午,她再也忍受不了家里的氛围,心想给他们一个发泄的空间,也让自己寻个清静,拿了外套说要去小区走走。童文洁有些怕她会出事,却被更快感知到方栩栩情绪的方一凡拉住了。
虽然他平时不怎么靠谱的样子,再怎样也是当哥哥的人,一母同胞,双生兄妹,他是这个世上最了解方栩栩的人之一。
栩栩走在小区的绿化带旁边,四月份天气已经有所回暖,她在薄针织衫外边套了件白色的外套,穿着白色帆布鞋的脚探了探泥土里开始露芽的绿草,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蹲了下来用食指指腹轻轻拂过芽尖。
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方栩栩掏出来看了眼,是季杨杨的微信,问她现在在家吗。
栩栩回道:楼下草坪旁边。
回复完过了两秒,身后传来声音:
“方栩栩!”
方栩栩就着蹲在草地旁的姿势回头,看到季杨杨站在他们家小院的栏杆后头冲她挥着手机笑。
栩栩也笑了下,对他招了招手。
季杨杨却作势要往屋子里跑,一边喊道:“你在那儿别动,等我出去!”
过了一分钟不到,他好像一阵风一样从单元门口刮下来,在刚才穿的白色薄毛衫外边套了件黑色的厚卫衣,是他惯爱穿的Burberry,踩了双白色的空军一号就冲了出来。
方栩栩还在原地等他,只是已经站了起来,手插在外套的兜里,低着头,脚在地上无意识地划拉。
季杨杨远远看着她。方栩栩身材本就高瘦,现在看着又细长了一些。她披了件白色的外套,扎了马尾,裹在浅蓝色牛仔裤里的腿瘦长,裤管显得空空荡荡的,屈起的小腿和露出着了白袜的脚踝细得让人担心轻易就能折断。
太瘦了,她本来就高,如今更有些往竹竿发展的趋势。
季杨杨叹口气,把担忧放到心底,面上神色如常地迈步走过去。
话未到,头顶阴影先来。方栩栩头顶盖了一只手,她习以为常地甩了下头,把他的手甩了下去。
自他们自然地和好以后,季杨杨就有了这毛病,喜欢从她背后下手。不是把手撑到她肩膀上就是一掌给她“盖帽”。方栩栩都怀疑在他眼里她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扶手架了,就是欺负她的身高扶着正好。
栩栩摆脱他的手,抬头看他:“找我有事啊?干嘛急急忙忙出来?我进去也行。”
季杨杨没回答这话,问她:“下午有空吗?”
方栩栩闻言仔细打量他一眼,或许季杨杨五官真的天生就比较冷,反而看起来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差别。她想想家里的人,又想了下大家知道她生病至今季杨杨的举止,觉得跟他相处一下午也没什么不好的。
行行好吧,她真的也想出门喘喘气了。
他拉着她就跑,一路小跑到小区门口,找到路边一辆网约车,示意她坐进去。
方栩栩本来以为他是临时起意,但看滴滴都在小区门口不知道等了多久,显然是谋划已久,甚至可能他在家里院子跟她打招呼的时候就已经叫好了车。
季杨杨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低头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方一凡”的微信页面,上面早就告诉他方栩栩出门散心、下午没有别的安排的事。
车子到达目的地,方栩栩往窗外看了眼。
石景山游乐园?
她还有些怔愣,季杨杨已经打开她这边的车门,做了一个手势。
“请吧。重温童年,挑战自我,就当陪我玩儿了。”
方栩栩被他从车里拉出来,有些无措地被他推着往里走。她怀疑季杨杨是觉得带她来游乐场玩会让她开心点,但是方栩栩不是小孩了,以前爱玩的项目现在都过于幼稚,她又从来不敢玩刺激些的大型设施,只觉得季杨杨这个办法让她无语又失笑。
但她想着既然都来了,也不好让他失望,便提起精神,四处打量起来。
对每个北京小孩儿来说,石景山这样的老牌游乐园都是童年的回忆。园子修了又建,她自中学以来基本没怎么来过了,一时间还有点陌生。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季杨杨竟然推着她往风神过山车的方向走。
栩栩惊慌地看着季杨杨,抓住他袖子,小声道:“我不敢……”
他好像没听到,一路带她走到过山车底下,低头问她:“恐高吗?”
方栩栩摇摇头。
“走,你不怕的。”他强硬地拉着她的手去买票,栩栩不安地站在他身后,抬头看着传来一阵阵尖叫的过山车。庞大的建筑带着呼啸的风声在头顶上巍然地立着,她的心跳跳得很快,又是慌乱,又突然生出一点点兴奋和大胆来。
她从来都没想过靠近这个设施,从小她都是穿着公主裙站在下面等待哥哥下来的那个,但……多刺激啊,飞到最高空的时候,不知道还能不能想起来生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