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玄道:“臣有要事禀奏,泾阳胡端,杀县民四百人,而这胡端,正是张纵的知己好友……还请陛下下令,下旨彻查。
第49章
这可不是在战场上,数万人大战,死个四百人还算是小伤亡。
就算是放在人口众多的后世,死四百人,绝对是轰动全国的大案子。
乔青没有直接应允下来,而是问乔玄:“此人杀何人,所为何事?”
“具体何事不知,但此人处死了两个村庄的青壮,不仅如此,还杀了不少罪不至死之人。”
乔玄来告状,自然是因为这个胡瑞做得实在是太过了。
加上胡瑞乃是张纵的知己好友,张纵作为乔青大力扶持的寒门子弟,为人过于刚正不阿。
家里也死得差不多了,就剩一个祖母,油盐不进的,也没有妻儿。
这让他的敌人感到了困扰。
皇帝安排人的,把张纵保护的很好,他又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平日里从来不说多余的话。
在被天子看重之后,他甚至拒绝了相当多的应酬,油盐不进,宛如顽石。
这种人对世家而言着实令人生厌,纵然张纵有断案之才,那又如何。
在利益面前,多的是人想要除张纵于后快。
这次胡瑞一案,便是世家除张纵的突破口。
四百人命的份量,压在乔青心头,自然是沉甸甸的。
“胡瑞杀四百人,可是已经押入大牢,等候入京发问?”
这样的大案,无论是在什么地方发生,自然是要把人抓到京城来审的。
“未曾,胡瑞仍在泾阳。陛下,胡瑞的官,乃是张纵举荐,此大案,绝不能由张纵审查……”
胡瑞乃是当地父母官,这个任命不是天子下达的。
乔青半年来动了不少朝臣,地方官却没有大动,一个是当地豪绅众多,有魄力有能力和那些人做斗争的却很少。
山高皇帝远,如果手中无人,乔青也很难庇护到那些人。
所以关键还是官员本身能够立起来,在艰难中挣扎出一条道路来。
泾阳算不得什么富庶之地,乔青翻了翻自己的记忆,它不仅不富庶,甚至可以说的上有点贫穷。
乔青问:“倘若朕没有记错,泾阳每年还要向朝堂问补助。”
泾阳也算是大地方了,当然,山也不少,明明有着丰富的物质资源,当地百姓却格外的穷。
齐朝如今虽然算不上什么盛世王朝,可是好歹这么多年了,各种制度都很完善,在百姓上,凡是遭灾的,穷困的地方,在税收都会有减免。
不过这是在官员清廉的情况下,碰上贪官,那就是再好的政策也能变成他们搜刮民脂民膏的工具。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才太傅说,那胡瑞杀了两个村的青壮,还杀了许多罪不至死之人。”
乔玄点头。
乔青又问:“方才爱卿说这些人是罪不至死,到底是他们犯的罪太轻,法典规定他们不该被处死,还是爱卿从情理上讲,觉得他们罪不至死?”
乔玄同天子对视,他们离得不远,可也没有近到能够看清对方瞳孔倒影的距离。
乔玄凝望着天子沉静的面容,仿佛能够听清楚胸腔中鼓动的心跳声。
他选择说出自己了解的真相:“胡瑞按照律法办事,但过于严苛,而且伤及无辜,令不少百姓妻离子散,间接害死了一些无人撑腰照看的妇孺老小。”
天子不是傻子,手腕和权势都比做太子时强了不止,定有自己的人脉去查明真相。
胡瑞的暴行,就算是放在史书上,教不同的人辩证的去看,这个人也是要被痛批的存在。
这种情况乔玄根本不需要添油加醋,只要冷静的阐述事实就可以。
只是如今看来,尽管天子日日上朝,他们时常在朝堂相见,但是他们并无多少君臣之谊。
在天子的刻意疏远之下,他们君臣很少能这般共处,可听天子言语,观她神色,乔玄又恨不得天子能够平等的一视同仁。
“朕只问你一句,胡瑞杀人,可有一人找不到齐律之中的相关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乔青再度逼问,颇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未曾。”乔玄心凉了半截。
天子这分明是偏心,有意偏袒!
果然,下一刻乔青便道:“朕会差人调查,但对方若是一朝律法办事,朕不仅不罚,还要赏。”
胡瑞的严苛的确令人诟病,乔青也相信乔玄所言的,民众畏惧。
人是很奇怪的生物,而且还喜欢跟风。
当地豪强恨胡瑞入骨,是胡瑞管到他们,断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
那些没有利益冲突甚至受了胡瑞恩惠的,会惧怕他不过是因为传言四起,人云亦云。
她也的确要关注一下,免得胡瑞因流言而死。
不过一个敢杀四百人者,肯定也是个狠辣角色,想来心大的很。
这流言于那胡瑞而言,兴许是一个考验。
乔青有点想要马上瞧一瞧这胡瑞长得如何,是个什么模样了。
乔玄剩下半截心也凉了,他对天子的作为十分失望。
可作为臣子,如果谏言皇帝不听,他们出并不多。
乔青看他神色,难免觉得好笑:“怎么,乔大人对朕的安排很不满意?”
乔玄这也太情绪外露了一些,这拉个脸,是故意给她看呢,还是无意控制不住情绪?
后者可能性应该不高,到底是乔太傅,又不是小孩子。
可是前者可能性也很低,还不如后者呢。
乔玄只用眼神隐隐控诉天子偏心,而乔青替他把话直接说了出来。
“朕知道,你觉得朕偏心。”
乔青直白极了:“你且将手搁在胸膛上,感受心脏在什么方位跳动。”
“人长了两只眼睛,两只耳朵,左边右边和一只,嘴巴鼻子却是生在中央,保证容貌的美丽,心同样也只有一颗,却生在正中央。”
乔青眼带讥诮,意有所指:“由此可见,人心本就是偏的,谁都可以指责朕偏心,唯独太傅不可以……”
乔青冲着乔玄一笑,笑容让她更添几分姝色:“毕竟这偏心,朕还是从太傅身上学的。”
乔玄为这笑容心漏了一拍,然后猛地倒退两步,脸色刹那间变得无比苍白。
第50章
“行了,胡瑞的确是大案,这案子朕自然不会让张纵去查,这一点还请太傅放心。”
乔青打了个哈欠:“好了,朕乏了,今日不谈政事,你且下去吧。”
乔玄如今的样子,又是摆给谁看呢,太子的命已经是没了的,乔玄却好好活在这世上。她不是曾经的太子,待乔玄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情感。
况且见了那么多人的,望着乔玄,乔青是发自内心的觉得这位世家清贵不过如此。
乔玄难道真的那么愚蠢,那么审视不清自己,只是从前太子将他看的太高。
可如今乔青身份变了,内里的灵魂也变了,乔玄却还在原地,故而过于失落。
如今的乔玄似是已经认知到这一点,他并没有再说什么自以为是的话脸上的表情也恢复如常,似乎又是太子记忆里,初见时那个风光霁月的世家公子。
乔青见他如此,便不再多言,她看向自己身边伺候的大太监:“李吉,替朕送客。”
说完了此等诛心之语,乔青就和没事人似的,直接叫人将乔太傅请了出去。
今日在旁侧伺候的只有李吉,后者将人送到殿外的时候,正巧碰上了高福。
见李吉站在殿外台阶上,高福看了眼似乎受到不轻打击的乔太傅,递了个帕子给李吉:“李公公,这是?”
李吉拿高福的帕子擦了擦自己眼泪:“陛下当真是苦尽甘来。”
想想当初先帝还在的时候,太子可受了不少委屈,现在可好了,总算轮着他们主子当家做主。
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那乔玄也有今日这一天。
高福入宫的时间算不得长,以前也不在太子跟前伺候,对于乔青和朝堂上那些官员的一些事情,也不好打听,现在听得李吉的话,便趁机追问说:“陛下可是不喜乔大人?”
李吉便呸了一句:“什么乔大人,就是有张脸罢了,天下的美人多了去了。”
他这话倒纯粹是因为泄愤把乔玄贬低,在乔青未曾继位以前,乔玄的确做出了不小的成绩。
天底下的美人的确是多,可若是胸无点墨,也只会被人取笑为草包美人。
乔玄精通六艺,无论诗书文才都是顶尖。他能做得锦绣文章,骑射也半点不差。
不论行兵打仗的本事,乔玄作为二皇子的老师,虽然没有过于明白的站队,可的确指点过自己的学生避过了几次风险。
二皇子受了乔玄的恩惠,那同二皇子作对的太子自然就是吃了不少亏。
若非乔家实在势大,乔玄这个人又足够谨慎,为官以来从未让人捏着把柄,他家陛下肯定早就把这人弄死了。
“行了,陛下还等着伺候呢,我不同你说了。”
都是为天子办事,高福是乔青的新宠,虽然李吉乐意天子多一些可信之人,可他逐渐年长,瞧着这唇红齿白的小太监偶尔还是会心生嫉妒的。
高福乖巧应了,快步跟了李吉进去。
等他们入殿的时候,乔青果然睡了。
天子的睡眠其实很轻,因为幼年多病的缘故,经常在睡梦中惊醒,稍微有点动静就会醒来。
见天子入了床幔之中,两人又退了下去,把大部分的灯都熄了,只留了一盏,既不会过于明亮,叨扰了天子的睡眠,而天子夜里起身,掀开床幔,也不会因为过于昏暗磕碰到什么东西。
高福看着床上盖着薄被的天子,像根木头柱子似的站在那里。
李吉拉了仍在凝望的高福一把:“成了,别看了,再看也生不出花来。”
他们是伺候天子的人,明日自然要比天子起的更早才行。
太傅乔玄都在天子面前碰了壁,而张纵这个推荐者也没有因此受到什么牵连,天子派出去查案的官员,虽是世家出身,却是出了名的不偏不倚。
这人是史官出身,祖孙三代,都是出了名的硬骨头,就是天子拿砚台砸他脑袋,他也不肯记录虚假之事。
关键是这个人因为同张纵惺惺相惜,算得上知己好友,只要那胡瑞的确是按照律法办事,依着天子近来手段,这胡瑞怕是安然无恙。
岂止是安然无恙,乔青次日便召见张纵,确认了此事,又从张纵的寥寥数语中了解了胡瑞为人。
略出乎乔青意料的是,张纵的客观评价听起来却不怎么好:“胡瑞比臣更为精通律法,狡诈如狐,心狠似鬣狗。”
“那这案子呢?”
张纵道:“四百人之中,定然是有一些罪不至死之人。”
“你是说,胡瑞为人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借机公报私仇?”
“胡瑞处死的人,定然是有罪之人,但是在陛下看来,兴许罪不至死。”
张纵便说:“臣曾经为了长公主家奴在闹市纵马伤人,将其处死,可是在许多人看来,不处死他,也一样合乎情理。”
张纵能与胡瑞交好,自然有他们的共性,比如说对律法的追求,又比如说不畏惧豪强。
胡瑞自然也有性格上的优缺点,他因为出身的缘故,比常人更容易忍耐,但也更加记仇。
相对来说他会对普通老百姓宽容一些,更加仇视地方豪强,但是他处理人的手段,比张纵狠的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有懂法之人,才知道怎么钻空子。
张纵想起友人曾道,熟读所有律法,原本的目的之一,就是钻律法的漏洞。
当然碰到那种根本就不讲道理的官员,就算是呈上了证据,那也无济于事。
因为背地里对方会颠倒黑白,包庇凶手。
胡瑞年少时候吃过大亏,生母更是为这种官员所害。
他本是愤世忌俗之人,受到张纵影响,才变成现在的胡瑞,而张纵同样被他影响太轻,尽管仍旧怜弱,却不像初时,片面的以外貌表现看待一个人。
可以说胡瑞教会了张纵看恶的一面,而张纵教会了胡瑞为善。
“胡瑞果真如此?”
乔青却是听得越发神采奕奕,甚至想好了对胡瑞的安排。
“臣绝无虚言,只是关于胡瑞此人,和各人感知不同,陛下可以先将他召入经常,看一看便知。”
“那这事情便由你去办吧,爱卿同他是至交好友,办理此事再好不过。”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张纵为难道:“可是臣应当避嫌。”
乔青说:“又没有让你查他,只是让你写信将他请来。”
按照他人看来,胡瑞杀四百人,虽是先驱,可手段过于狠辣。
但对乔青而言,狠辣有狠辣的好处,她需要一个能够为她开路,为她背锅之人,哪怕手段卑劣,但能达到目的,她一样重用。
天子鹰犬,有时候太过正直了也不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毕竟很多时候,若是过分讲究证据,那往往就会令罪魁祸首最后不能绳之以法。
诚然,在后世,为了法律本身的公正性,可能是宁可放过,不能错杀。
而现在,乔青宁愿错杀,绝对不放过任何明面和暗地里的威胁。
人人平等确实美好,但现在根本没有那个基础,起连奴隶制都没有废除。
在现行制度下,讲绝对的法制,那就是空中楼阁,过于理想,可以说,根本就是笑话。
打发了张纵,这些人就知道乔青是个什么态度了。
张纵本人做事滴水不漏,从来不去温柔乡,销金窟,想要绊反他,就需要离间这对君臣之间的关系,只有乔青想让他死了,张纵才会被处死。
在这种情况下,那些蠢蠢欲动的世家子弟也只得暂时按兵不动,继续观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