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国之君的商定,怎可如此仓促?当务之急,难道不是告急的渭城和戎人大军吗?”魏大人气急败坏。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沈绾顿了顿,“此时定了一国之君,你可还敢对我这般态度?”
魏大人噎了一口,脸色瞬间变的难堪,沈绾说的话恰好戳到了他的痛处上,若真有皇帝在,议政虽也会有,但真正的决定权却是在皇帝手上,冲皇帝这般大呼小叫,真是脑袋不想要了。
一看场面僵持不下,有人决定各退一步:“既然陛下遗旨不可违背,这皇位上的人,自然就非您莫属,可是魏大人所说之事仍然未能绕过去,纵使臣等明白,皇命不可违逆,但是大军主帅的选定,关乎大聿的安危,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让人信服的,到时伤到的也是大聿的百姓,还请……您三思!”
说话的是太尉大人,年级颇大,在重臣心中极有威望,他说完这些话,这么在地上一跪,基本上就是个指向标了,越来越多的大臣也跪到了地上。
“请三思!”
魏宏一看,心中忍不住泛起冷笑,他倒想看看,在群臣如此请命的情况下,沈绾要如何收场,转头却发现她神色丝毫未变,反而嘴角还微微翘了起来。
“这么说,父皇的遗诏,你们没有异议了?”沈绾突然转身,走到殿前的龙椅上,稳稳当当地坐了下去,变故一出,他们都来不及制止,可是反过头来一想,按照太尉大人说的话,不就是那个意思,他们有什么资格制止,一时间竟然骑虎难下。
沈绾的重头戏终于来了。
“既然重臣们没有异议,咱们总算在这件事上有了一致观点,那么大军主帅就绝不能派年博敖去。”
“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的人查出,当时派去到眼镜城外刺杀我的人,就是年博敖。”
第76章 浪里来煞
此话一出,大臣们纷纷定住一般,清醒过来后左右看了看,皆是震惊不已的脸色。
“我之前说过,父皇召我入京,是因为早就识破了林星则的阴谋,想要在大乱之前将皇位传于我,这件事,你们有的不知道,有的知道却装作不知道,至于林星则和年博敖,却是那知情人之一,曾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你们说,我还敢把军权交到他手上吗?”
沈绾这么说完,一些脑筋转得快的人才明白今日议政为何没叫年博敖过来。
刚刚把林星则拽下马,紧接着就要对付年博敖了,他军中威望颇盛,就是朝中武官,也有多人出自他麾下,实际上要比林星则更难缠。可是涉及到危及皇位,又不太一样。
“那难道不是年将军为了取得林星则的信任,才故意如此做的吗?”魏宏一时情急,脱口而出。
说完他却有些后悔,这话显然是承认了年博敖刺杀过沈绾。
沈绾坐在龙椅上,挺直了腰身:“但倘若我死了,结局就未必是现在这般模样了吧?”
众臣一凛,一下都明白了沈绾的意思,年博敖到底是什么心思,说白了,那些武官也并不敢打包票,他们虽敬重年博敖,可到底没有反心,话说到这份上若还不知好歹,那便有刻意为难的嫌疑了,遂不再说话,魏宏一看,已经没有人站在自己这边,马上也低下头不再言语。
怕是要再说几句,沈绾直接让他披甲上阵杀敌去了。
此事终于就这么定下来。
众人散去之后,沈绾在龙椅上又坐了一会儿,直到挽月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到沈绾没有在休息,才附耳对她道:“魏大人出宫后先回了自己宅邸,一炷香之后果然从偏门出去了,暗影卫回报,是去了年将军府上。”
沈绾掐了掐眉心:“看来绩儿果然没说错,这个魏宏果然是年博敖那边的人。”
挽月皱了皱眉头:“怎么办?”
“他这一去,不过是告诉年博敖议政的决定而已,不足为虑,反正明天也肯定知道了。最重要的是京城的守军,刘六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已经把手下的人全都编到了守军里,虽不能说毫无漏洞,但是有什么风吹草动还是瞒不下的。”挽月回道。
“这就足够了……”沈绾闭上眼睛轻叹一声,靠着椅背,身子终于放松下去,脸上满是疲倦。
挽月常伴她身侧,不是因为她曾服侍过他们两姐弟,而是因为她是女子,又很受沈绾信赖。此时看到她绷紧神经之后这么如释重负的样子,忍不住道:“姑娘去歇着吧,今日应该没什么事了。”
沈绾没有回话,良久之后,她才睁开了眼睛,眼中的疲惫一扫而过,她站起身,头也没回,径直向着殿外走去。
“我去一趟暖阁。”
挽月没有跟上去,她知道自己应该再跟上去了,只是看着沈绾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
暖阁在皇宫西边的一角,正值盛夏,繁花似锦,甬路上花香四溢,彩蝶纷飞,风景美不胜收,沈绾却一丝也未停留。
暖阁里面种植了各种药草,相比皇宫里的其他地方,这里反倒像是世外桃源。沈绾进去的时候,看到院子里面有一个背影,蹲在药圃里采药,动作十分不雅。
沈绾走过去,还未近身,那个人就背对着她道:“你来了,在里面,自己去看吧。”
听口气已经知道了来人,沈绾一笑:“你怎么知道是我?”
韩行舟头都未回:“旁人也进不来这里啊!”
沈绾明了,要是除了她以外的人,早就被暗中藏匿的暗影卫挡下了,也会告知韩行舟。
点了点头,不管韩行舟看不看得见,她转身要走进去,却在推门的时候被韩行舟叫住了。
“你怎么不问我他的情况?”
沈绾的手指缩了缩,心中的某处像被针刺了一下似得,而后她笑了笑,回过头去看他:“要是好消息,你早就迫不及待的告诉我了。”
不等韩行舟说话,她扭头推门走了进去,又严严实实关了门,留下黑脸的韩行舟继续采药。
屋里面不像外面阳光那么充足,反而有些昏暗,空气中飘荡着清新的药草香,沈绾走了过去,看到床上安静地躺着一个人,那人眉眼清晰骨骼分明,脸上有些消瘦,看起来更显棱角了,只是闭着眼,少了一丝凌厉。
沈绾很少看到他这么虚弱的时候。
那日在大殿中倒下,萧承衍就再也没有醒过来,韩行舟说他中的是一种叫“七杀”的毒,此毒药性剧烈,极难解开,若想要活命,唯有问清楚施毒之人七杀中的七种毒都是什么,如何调配,是什么顺序,才可根据药种配置解药。
但是下毒的林星则已经死了。
要不是有顾先生留下的那本药经,萧承衍此时也早就入黄泉了。
沈绾在床边跪下,侧脸慢慢贴上他的胸膛,听见那个微弱的心跳声时,沈绾忽然放下心般,咬紧了嘴唇哽咽起来,萧承衍最凶险的时候,曾失去过心跳,现在能知道他还活着,似乎已经是上天留下的恩赐了。
她只是有些愤慨,觉得上天对她有些不公,在尘埃落定之际,却要忍受这么大的痛楚。
萧承衍其实一直都待她很好,从最初的口是心非到后来的敞开心迹,小心翼翼地护着她的自尊。
后来想想,从始至终,沈绾好像从来未曾改变过什么,只有萧承衍,他在一点点学会怎么爱她。
他珍视的东西,他从来都以敬畏远观的态度不去触碰,像对他的娘亲,可是菱州安郡,他却和并肩的她说“一起俯瞰天下”。
“一起”这个词有多难实现,上辈子,她已经用生命参悟了,是在那个瞬间,沈绾才发现竟是自己一直在逃避。
等她终于打算放下前尘往事,再去用尽全力赌一局的时候。
萧承衍倒下了。
没什么预兆先知,她尚且来不及偷偷说一声“好”。
从暖阁里出来的时候,沈绾神色如常,韩行舟早就采完了药材,正坐在藤架下的石凳上喝茶,是故意没去惊扰两人的,见沈绾出来了,就放下茶杯冲她招了招手。
沈绾本是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了,两人相顾无言。
良久之后,韩行舟忍不住问:“你怎么从来不问我殿下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你不好奇吗?”他顿了一下,“还是你怕听到不想听到的消息?”
沈绾低着眉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前面没声音了她才反应过来,抬头看他:“你说什么?”
韩行舟瘪了瘪嘴,不耐烦地摇摇手:“没什么!”
“你这里缺什么药材,就告诉外面的四六,他会给你准备。”沈绾已经起身,看起来是打算走了。
韩行舟急急忙忙拦住她,神色微微有些不悦,一贯笑模样的他也忍不住蹙眉:“你跟他一模一样,有什么心事都闷在心里,不开心也不表现出来,背着那么沉重的包袱不累吗?”
沈绾转过身面对他:“我应该伤心难过一蹶不振哭断气了才对是吗?”
韩行舟觉得眼前人根本就是在强词夺理:“那也不必在所有人眼前都如此忍着吧,起码有什么事,你可以对我说。”
他一时情急,话说出来后怕沈绾多想,又加了一句:“看在你把百草经交到我手里的份上,我已经把你当朋友了。”
沈绾压根没有往别的地方想,但是韩行舟是好意,她心里还是清楚的:“你放心,我的身体能不能扛得住,我心里很清楚,你只管医治屋里那个就好,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说完,她拍了拍韩行舟的肩膀,一副交给你了的模样,转身走了。
韩行舟看她渐行渐远,半晌后烦躁地挠了挠脑袋:“我管那么多干什么!”然后拿着药筐进屋了。
出征的大军很快就集结在城外了,凌期一身戎装,手持长/枪,虽然脸上看着很沧桑,但精神头还好。
前来相送的年博敖脸色看起来就没那么好了,明明是最佳主帅人选现在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军离开,无疑是生生被人打了脸,每一个带着疑惑的眼神看过来,他都觉得那是无声的嘲笑。
“下次我再听到的军报,希望是渭城胜利的消息。”沈绾站在凌期的马旁,脸色平静地道。
这算是她唯一一次心平气和地和凌期说话。
凌期似乎有点着急,点了点头,他已经要调转马头了。
军阵中让开一条路,让主帅先行,然而凌期却没动,他静立良久,忽地转头看着沈绾:“欠你一声谢谢。”
一个褐色的锦囊从空中飞了过来,沈绾急忙接住,再抬头去看的时候,大军已经起程了,沈绾握紧手里的东西,却没有打开,只是暗暗咬紧了唇。
待送走大军,沈绾走回到大臣这边,眼睛扫了一圈,最后停留在年博敖脸上,她笑着走过去:“看将军脸色,似乎对我的决议有别的看法?”
年博敖眼中闪过一丝怒色,他恭敬地行了一礼:“老臣年老,身子骨大不如从前了,已经上不去战马提不起尖枪了,战场自然是要让给年轻人来。”
他又补了一句:“但若是大聿有用得到老臣的地方,老臣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言语间甚是恭谨。
沈绾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率先入城了。
到了宫里,她急忙屏退下人,把那锦囊打开,里面只有一张纸,她有些慌乱地打开纸张,看清上面的字后,身形一震,半晌后她蹲坐下去,小心翼翼地将纸张捧在自己心口,像抱着珍视的东西一般。
第77章 愁倚阑令
一炷香后,锦囊送到了暖阁。
凌期带领大军,最快也要两天才能到,可是过了七天,渭城却没能像沈绾期待的那般传来好消息。
朝中的人急得团团转,沈绾却并没有太过惊讶,实际上这样的情况她早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年博敖在军中的影响远超人们所想,就算群臣认可了沈绾的做法,那些随军的士兵却未必认可,换一句话说,凌期不得军心,在渭城抵御敌人就会受到许多壁垒,沈绾不求他一两日就能掌握。
但是军报第一次出现不好的消息时,年博敖就已经跪在皇宫之外请求带兵援助了。
用的借口,也不过是前线的数万人命。
同时,朝中的人也似有松动。
沈绾以年老将军年纪过重负担不起重战为由,驳了他三次。
第三次的时候,年博敖愤而起身,在宫门前大声怒骂沈绾有眼无珠刚愎自用,大聿的江山迟早有一天要败在她手里,回到将军府之后,他却眉开眼笑。
“沈绾支撑不了多久了,哈哈哈,她还是太过年轻,不懂威望在军营中有多重要,现在奔赴前线的那些人,哪个兵崽子时期不是在老夫手底下过活的,就是凌期,也得尊称老夫一声将军!”
这话说得不错,行军之人最是桀骜不驯,很难服从心里排斥的主帅,而这种心情,若是被带到战场上,是会造成很大的损失的,关键还是要看凌期能不能镇得住。
旁边的女子脸上一脸忧容,并未因为他几句话就眉开眼笑。
“父亲,你本来想着,先帮助萧承衍夺得皇位,再将我嫁给他,到时我是皇后,你就是国丈大人,手里又有兵权,帮他拿回大齐的政权也未尝不可,我们年家萧承衍一定不敢亏待,可是现在萧承衍中了毒,在深宫里,我们连他生死都不知,倘若真是这样发展下去,让沈绾那个贱人得了皇位,她必然要先铲除我们父女啊!”
年清抚给年博敖分析利弊,最后将自己都说得心中后怕,她总是没由来得觉得沈绾对年家积怨颇深,当初她没有出走大齐的时候,她就暗害过沈绾几次,却不知道她知不知晓……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年博敖也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件事。
“如果是沈绾登上皇位,其实要比萧承衍更好办……”年博敖转了转手中扳指,眼中深邃,“萧承衍若是死了,沥州兵群龙无首,未必肯听从一个小丫头的指挥,她不想用我,便不用,等到南北夹击,她分身乏术之时,我们再出手,到时,没准会亲自有人给我递上来黄袍呢,就像当初的林柏荣一样。”
似笑非笑的眼里尽是野心,其间的张狂让年清抚看了都有些不寒而栗,这种情形当然比她嫁给萧承衍更好,靠着别人总不如靠自己……只是,要是到了沈绾分身乏术的时候,父亲就能力挽狂澜吗?她突然开始嘀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