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惕叹了口气,“原是这样,我还道你忘记了。”
萧惕望着裴婠,眼底落寞更深,裴婠忙道,“怎会忘记?若是忘了,岂非失信于三叔。”
萧惕这才又浮起笑意来,“既是如此,你也不必着急,我明日便走,你难不成要今夜不眠不休为我做药?”
裴婠本打算如此,可萧惕一问,却是说不出这话,萧惕很快替她做了决定,“这药不着急做,等我回来再给我,如何?”
裴婠迟疑道,“可三叔此去不知多久,且三叔的伤势如何了?”
萧惕便从容道,“便是惦记着你的药,我也会早些回来的,伤势的话……暂时无碍,等以后得了你的药,便能好透。”
裴婠好似被萧惕说服了,这时萧惕倾身低问道,“你的不适可好了?”
裴婠一时没反应过来,心说她没得病啊!
四目相对,裴婠看到了萧惕眼底的关切,电光火石间,她知道萧惕问的是什么了,顿时,裴婠面颊又浮起两分红晕,她做贼心虚的四下一望,“我……当然好了。”
萧惕轻笑了一下直起身子来,“那好,那带我去见毓之吧。”
裴婠对这事本就无地自容,萧惕不问便罢了,可没想到萧惕竟然还主动问她,裴婠一边带路心底一边腹诽,面上红晕久久不散,又想,自她醒来,心境已非寻常豆蔻之龄的小姑娘,对着旁人总能应付自如,可萧惕却总能让她心神不定!
等到了竹风院,裴琰一见萧惕便高兴不已,二人落座没说几句话便提到了青州案,萧惕道,“明日一早离京,我知你牵挂青州的案子便过来了,也算临别一见。”
说这话时,萧惕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裴婠。
裴琰对萧惕的心思毫无所觉,“我本打算得了准信儿去找你的,你倒先来了,既明日走,我便明日去送你,此行并不容易,你万事小心。”
萧惕点了点头,裴琰略一沉吟干脆把话说明白些,“虽说金吾卫得了此番查案之权,可皇城司想必不会真的善罢甘休,尤其要忌惮的,是他们的魑魅营。”
若是前世,裴婠只觉朝事复杂枯燥,绝不会多听一句,可如今,裴婠却为了长乐候府时刻注意着朝中动向,听裴琰说起皇城司,裴婠一双耳朵竖了起来。
萧惕听到“魑魅营”三字,眉头也是微微一皱。
裴琰道,“皇城司是天子直属衙司,虽然横行无忌,可刺探暗杀这等事,却不会由着蜃龙袍的皇城司禁卫去做,在皇城司中,有一个专门培养杀手和间者的地方,便是魑魅营,这里面的人,又被叫做‘无面人’,他们武功高绝,易容之术高明,身份成谜,便如黑暗中的影子一样,无论是平头百姓,还是王公贵戚,只要皇城司下令,便可无孔不入。”
说着,裴琰又淡淡一笑,“听闻戚同舟便是从魑魅营出来的,不过这消息也不确切,此番青州民乱不知要牵扯几方势力,皇城司也不会让岳指挥使凭此案建功。”
萧惕颔首,“这我倒不知——”
裴琰笑,“你刚来京城,不知道很正常,便是我也是花了心思才了解到这些的,既然入了金吾卫,死对头的事我自然得让你知晓。”
萧惕笑着应声,裴琰便又将京城世家衙司弯弯绕绕的事,想起来什么便说什么的告知萧惕,萧惕神色温淡的听着,到了关键处便点头配合,很是受教的模样。
没多时,萧惕见外面夜色如墨,便提出告辞,裴婠起身道,“你稍等片刻,我有一样东西赠你——”
裴琰说完便出了暖阁往书房去,屋子里便只剩下了裴婠和萧惕两人。
裴婠自从带萧惕过来后便一直一言不发,萧惕此时看着她道,“明日我离京之后,小侄女切记对我的承诺。”
裴婠挑眉,萧惕眸光微深道,“那玉坠儿的事我帮你瞒了毓之,你可不得出乱子。”
裴婠顿时明白过来,立刻道,“三叔尽管放心,我绝不私见他,如此便不会出事了。”
萧惕不置可否,却又问,“我虽不限你做药的日期,可你会不会偷懒?”
裴婠听着这话一时哭笑不得,“三叔将我当做了什么人,我怎会偷懒?”
萧惕下颌微扬,睨着裴婠叹道,“真是叫人不放心,玉坠儿的事也不放心,做药不放心,不如我还是和你哥哥交代一声——”
裴婠听的吓一跳,“不必的三叔!我说到做到!”
萧惕摇头,“你性子单纯年纪又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裴婠眼瞅着门口,只怕裴琰忽然回来听见,不由上前低声道,“三叔早先都应了我,如今怎又反悔?三叔不放心,找个别人看着我都行,千万别告诉哥哥。”
萧惕失笑,“你倒是鬼精灵,你在侯府内院,我如何找人看着你?”
裴婠眨眨眼,一脸的卖乖之色,“既然无法,三叔何不信我就好?”
萧惕眯眸看了裴婠片刻,忽然道,“也不是没有法子。”
裴婠忙道,“只要不告诉哥哥,三叔怎样都行。”
萧惕便真切的笑了开,“我离京日久,既不能告诉你哥哥,也不能找旁人看着你,你……便每隔三日写一封信,告诉我你一切安好,亦用心做药,如何?”
裴婠一愣,“可是此去青州要七八日,我便是写了信……”
“每隔三日,我会派人来你们侯府侧门等候,你只需将信交给等候的人便可。”萧惕一脸的严肃正派,“信一天一夜便可到我手,知道你无虞,我也好放心办差。”
裴婠长大眸子望着萧惕,只觉自己被萧惕带偏了,她想说不必如此麻烦,可见萧惕满眸肃然,便觉萧惕是真的将她安危放在了心上。
被人看重是极宝贵的,裴婠心头涌起几分暖意,拒绝的话便再说不出口,正在这时,裴琰返回的脚步声响了起来,裴婠心头一跳,连忙道,“好好好,我应了三叔。”微微一顿又郑重道,“三叔此去,万万珍重。”
萧惕眸色一暗,目光深幽的看着裴婠,有那么一瞬,裴婠觉得萧惕的目光有些格外的深意,可不等她细究,萧惕已转向进门来的裴琰。
裴琰手中拿着三尺青锋,正是要赠与萧惕之物。
“含章,你救我性命,我还未赠谢礼,虽然你对我的大恩非一把剑可抵,可宝剑本该赠英雄,在我心中,你当得起‘英雄’二字,这把太阿剑,非你不可。”
太阿剑乃古时名剑,亦算长乐候府为数不多的绝世兵器之一,裴婠见裴琰拿出了太阿剑相赠有些意外,可想到萧惕之胆气武艺,也觉太阿剑十分配他。
见萧惕犹豫,裴婠也道,“三叔就收下吧,三叔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还青州百姓太平,又救下了哥哥和其他军将,这把剑乃是威勇仁义之剑,正该配三叔!”
萧惕看着裴婠晶亮的眸子,一时竟觉这把太阿剑千钧之重。
片刻后,他才上前接剑,太阿形制古朴钝拙,纹饰苍青,锋芒不显却是韬光内蕴,萧惕指尖拂过剑鞘上的上古纹饰,良久才道,“好,我必不负你的威勇仁义。”
作者有话要说: 裴婠每日一叹:三叔今天又撩我了!
第16章 同辉
萧惕离京当日裴婠些担忧,可一来她和萧惕相识日短,纵有情谊也不过叔侄相帮之情,二来萧惕心性手段皆非凡俗,虽然青州之行艰危,她也没担忧到牵肠挂肚的地步。因此到了第二日,便暂将这事放了下。
时节已至夏末初秋,裴婠陪着元氏为府中上下裁换新衣,并未时时记挂。
等到了第三日,裴婠猛然想起和萧惕的书信之约,那惦念才又被牵了起来。
裴婠从小到大,除了给父亲裴敬原去信,还没给旁人写过信函,便是给父亲去信,也是元氏执笔,每次元氏写完了她兄妹二人的问候,还要写上两页自己的私话,而父亲来信,也总有两页信笺是专门写给母亲元氏的。
裴婠有次偷看过,只见信上父亲唤着母亲闺名,事无巨细交代军中琐事,言辞温柔多情,末了的相思剖白更叫她小小年纪也禁不住耳热。
由此,在裴婠看来,鸿雁传书便多了几分旖旎含情的意味。
磨好浓墨,铺好桃花笺,裴婠硬着头皮提笔,然而她悬腕半晌,却写不出一个字来。
想到母亲写信之时诉不完的缠绵情思,裴婠忍不住牙酸,她和萧惕自没有那样的话可说,可这空空一纸,总不好只写“万事皆安”四字。
裴婠冥思苦想,忽而记起萧惕不放心她做药的事,当下有了素材,重新落笔饱蘸沉墨,裴婠一手簪花小楷,端端正正的在首行写下了“三叔敬鉴”。
交代了自己有好好做药,裴婠便无话可言,照例添上“万事皆安,万勿记挂”,想了想,又假模假样写“遥祝三叔青州之行一切顺遂”。
末尾写下自己落款,裴婠满意的看着写好的小信,万万没想到,人生第一次自己写信,竟然是给萧惕写的。
裴婠装好信封封好火漆之时,雪茶从外面进来道,“小姐,侧门果然有人等候——”
裴婠精神一振,拿着信封亲自往侧门去。
到了侧门,便见夕阳西下的余晖之中,一个面容周正的年轻人正候着。
此人身条修长精干,一看也是习武之人,一见裴婠立刻上前行礼,“小人空青,拜见大小姐。”
“空青?”裴婠一讶。
空青乃一味药材,有凉肝清热、明目去翳之效,因她幼时对医道起了兴致,因此身边的辛夷、雪茶及石竹皆以药材赐名,而裴琰身边的龙吟却是古时神兵之名。
她没想到,萧惕身边的亲信侍从,竟也以药做名。
“是,小人奉了公子之令来取信。”
空青不善言笑,却十分恭敬,裴婠打量他一瞬,忽而有些好奇,“你是国公府的人?”
空青忙道,“小人幼时便跟着公子,并非国公府侍从。”
裴婠放了心,这才将信交出去,又问,“这信一天一夜便可送到三叔手上?”
空青颔首,裴婠便道,“好,我答应三叔三日一封信,三日之后,你还是这个时间过来吧。”
空青恭敬的应了,裴婠一时也无别的话好说,便回了府中。
信送出去,手中便空了,裴婠回来时,竟觉心底也空落落的,适才她一字一句琢磨,只觉写上百字难如登天,可这会儿,想问想说的倒是多了些。
等到了正院,却见元氏也在给裴敬原去信。
裴婠便笑道,“母亲秋夕才给父亲去了信,这才十日,只怕上一封信刚送到父亲手上。”
元氏轻轻点了下裴婠额头,“傻丫头,等你以后有了记挂的人就知道了。”
裴婠想到她才给萧惕去了信,禁不住有些心虚,却嘴硬道,“写信多么简单,我……我随时都可以写……”
元氏一边写一边道,“那也是不同的,母亲这信,每句话都在心里想了无数遍,写的时候又在舌尖转了无数遍,而后一笔一划写出来,写出来的,却不及心中想的十之又一,又跨过千山万水送到你父亲的手上,你父亲边关孤寒,唯靠家信暖心。”
元氏一席话说的裴婠颇为愧疚,忙提笔也给父亲写上一封问候,等母女二人封好信命下人送出,元氏又拉着裴婠说起了从前旧事,如此陪着元氏到入夜歇下,裴婠方才回兰泽院。
如此又过两日,裴婠这次早早记着要给萧惕去信,在第二日晚上便开始提笔,照例写了做药,写完最后一字,裴婠又忍不住将府中杂事也带了几句,一转眸,只见窗外一轮皓月当空,当下心底一动又想到了秋夕那夜。
不由又落笔——
今夜皓月临空,银河浩瀚,堪似秋夕夜同,不知青州可见星月?若见,便是清月流光,与三叔千里同辉。青州之行艰险,侄女之祝祷,寄于皎月,托向飞星,希冀三叔诸事顺遂,还太平于百姓,昭不公于朝野,来日归京,平步青宵。时日入秋,寒暖不定,侯府上下已易秋裳,三叔可曾添衣否?万望珍重。
裴婠停笔,心安神定,再看一眼漭夜婵娟,心底更似被牵出了缕缕遥思,一定是今夜的月色太过醉人,她分明写的寻常言语,可莫名觉得这封信的字迹温柔毓秀,竟比以前任何时候习字临帖都来的有灵韵。
不远处雪茶见灯光昏暗下来,忙拿了剪刀上前来挑灯花,裴婠见她近前,心底竟然一慌,赶忙盖印折张将信放进了信封之中。
雪茶狐疑的看了裴婠一眼,到底没敢多问,等她离开书案之前,裴婠一颗心跳的微快,面颊上也生出一丝微热来,她嘀咕道,她这是怎么了,她可没写任何僭越之言!
裴婠小心封好了火漆,这才去榻上歇下。
刚刚入梦,萧惕便出现了,梦里她竟又回到了那日撞入萧惕怀中之时。
萧惕半扶她臂,一双眸子居高临下笑望着她,可这夜的他不曾问她为何着急,他只笑不语,俊逸一双眸,如笼了迢迢银汉般潋滟温柔,梦中的裴婠心神摇曳,只觉金风玉露尽在萧惕眼底,只这一眼,将她对他所有的恐惧忌惮都散了个干净。
第二日一早醒来,裴婠对这梦半忘半疑,正婉转回想,辛夷却从外面快步而来,口中道,“小姐,广安候府来人了——”
裴婠当即回神,“来的谁?为了何事?”
辛夷道,“来的是宋世子,是来请夫人世子还有您,六日之后过广安候府一聚的。”
裴婠眉头高高挑起,“为何一聚?”
辛夷苦笑道,“小姐忘了,再过几日便是广安候府老夫人六十大寿。”
裴婠一愣,想了起来,是了,再过几日,便是她姑祖母过寿了。
前世寿宴时长乐候府丧事刚过,并未去赴宴,裴婠记得清楚,寿宴那几日,宋嘉彦一边在广安候府帮忙待客,一边日日来长乐候府陪伴宽慰她,也帮了府中上下不少忙,短短一月,自己父亲母亲对他感激到快视为二子。
思及此,裴婠冷笑一下,怪道这阵子宋嘉彦安分了不少,却原来等着寿宴这日,凭她对宋嘉彦的了解,此时的宋嘉彦一定颇为恼怒她的转变,而他早已觊觎筹谋了这么多年,绝对不会放过寿宴这般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