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珀今时在古家的地位不比往日,古老夫人和古远志几次拿着千挑万选的好人家的提亲消息去和她商谈,都通通被古珀拒绝了。
知道了又有人上门提亲,古珀直接道:“不需要与我相商,直接拒绝了便是。”
“公……公子啊……您,您都快及笄了……苏姨娘那边前些日子传话过来,说若您得空的话,相看几个也无妨的。”不书知道苏姨娘在古珀面前的地位,犹豫了一会,还是将之前的事情说了出来。
“不用,都拒绝了。”古珀回答。
没想到平时对着苏姨娘相当好说话的少爷,这次居然如此强硬,不书咽了咽口水,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蝉声渐远,那夏临的气息逐渐稠密起来,谁都无法阻拦。
——
一个月后。
宿迁城外一家驿站,零星几桌人正坐着用餐。
“客官,您的菜来了!”小二端上一盘素青菜,热情地招呼着。
“哎,别忙走啊!”上完菜后,一位中年男子拦下了转身欲走的小二,“小哥儿,最近这樊州里,有没有什么大事?”
边说,那中年男子边递出了几块铜板。
小二趁着掌柜没注意,快速将铜板塞到兜里,故作警惕状道:“几位爷都是来樊州做生意的吧!最近樊州出了两件大事,可不太平!”
“怎么个说法啊不太平?”中年男子旁边,一位少年郎忍不住插话问道。
小二故作神秘,“一个是京城的天牢里逃了个穷凶极恶的奸贼!有传言啊就是往我们樊州这边来了呢!”
“哎?是往樊州这边来吗?”少年抓抓脑袋,转头问身边的中年男子,“谷叔,昨天不是有人说,那些人往云州去了吗?”
中年男子瞪了那少年一眼,小二摸摸鼻子,讪讪地笑了笑,说:“确实……我听的消息……说哪儿的都有……不过啊!这第二件事肯定是真的!”
中年男子问:“第二件事是什么事?”
小二:“州府的贡银被抢了!听说是青岩山里的强盗干的,整整两大车的官银,都被抢了!”
“哎哟。”少年郎瞪大了眼睛,也不知道是因为惊吓还是兴奋。
倒是旁边的中年男子冷静地问“什么时候的事?发生在什么地方?”
小二抓抓脑袋,说:“就在青岩山脚的官道……什么时候的事啊,该有七八天了吧!我也是前几天听青岩那边来的客官说的。”
中年男子继续问:“那些人还没被抓到?”
“那当然,被抓到了不就太平了吗?”小二说:“那伙人抢完就往山上跑了,可是官兵后来去搜山,却什么都没发现。现在青岩那附近大大小小的城池都有官兵把守,严查过往行商呢!”
中年男子又问了几个问题,但小二也是道听途说,没能给出其他有用的信息,倒是转移话题说了一些其他家长里短的小事。
中年男子听了一会儿,摆摆手,直接打发走了小二。
寂静的驿站又响起热闹的用餐声,但不少人面色都凝重了起来。
半晌,用完餐后,中年男子来到隔壁桌的少年面前,躬下身压低声音恭敬地道:“少爷,用完饭咱们开始赶路吧,按现在的行程,天黑之前可以赶到兹义了。”
“不。”古珀轻轻摇摇头,吩咐道:“在这里留两天。”
中年男子愣了一瞬,但什么也没问,轻声道:“是。”接着,转身去吩咐其他人了。
“少爷……为什么要留两天啊?”不书早就心痒痒了,终于等到中年男子走了,她迫不及待地问。
“避开那些人。”古珀淡淡地回答。
不书强装了解地点点头,“哦……”自己又兀自思考了一阵,没想出什么结果,干脆撇撇嘴不再想了。
几人交谈的声音都不大,却被隔了他们两桌的一个黑衣男子听进了耳里。男子若有所思,轻轻勾了勾嘴角。
过了一会儿,不书也起身先去收拾行囊了,黑衣男子酒足饭饱,闲着无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他四处观察了一会儿,干脆径直往古珀那边走去,直接在古珀面前坐下。
古珀抬眼望去,一眼就发现了对面的男子脸上做了伪装。
黑衣男子之前听过古珀说话,心里对面前这个少年郎的性别隐隐有些猜测,坐下后打量了古珀几眼,确定了自己心里的猜测。
但他没有因为面前的人是女子而产生什么别的心思,如往常一般,用一种跟聪明人打交道的态度,直接问道:“你觉得那些人现在在兹义?”
古珀点点头,十年的时间已经让她了解到,在人类中,对陌生人的通话请求毫不回应才是一种反常行为。
“你觉得他们要乘船南下?”黑衣少年边思索,边问。
“对。”古珀回答。
“为什么?”
确认答案不会让自己损失任何利益,古珀回答:“强盗既然不在青岩山,又不可能带着两车官银翻过山去,只能往西面俞城或者东南面兹义走。”
黑衣少年点点头,这个猜测跟自己的想法一样。
古珀继续说:“往俞城去,可以过秦沙关,进入丰州。西面地广人稀,容易脱逃,但去了那里,官银很难花用出去。而西面大城都有军兵驻守,如果他们冒险进入城中,一旦花用来路不明的官银这件事被发现,就很难逃脱。”
黑衣少年轻笑了一下,接过话说道:“而兹义是商贾聚集之地,如果提前做了安排,可以逃过检查。只要顺利上了船,就可以南下离开樊州。可是,沿路的审查关卡繁多,可不容易糊弄过去。”
古珀看着他,反驳道:“有财能使鬼推磨。”
黑衣少年愣了一瞬,轻笑了一声,“哦?”
他久居京师,倒不太清楚东南面水域这边有这许多弯弯绕绕。
他思索了一阵,这才抬头认真审视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白衣少年。
十三四岁的姑娘家扮成一个少年郎,看起来秀气逼人。但不寻常的是,少年表情严肃沉稳,丝毫没有这个年龄会有的稚气。
他先是在心内对古珀的沉稳肯定一番,突然兴致一起,偏着头边打量着古珀,边问:“那你说,那个从京城逃出来的,穷凶极恶的奸贼,此刻会在哪里呢?”
大概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太强人所难,少年沉思了一瞬,补充道:“我听说,那是个与外族勾结,妄图谋反的人,他目前正被朝廷通缉。往西是无垠黄沙,易于藏身;往南是他的娘家势力,很大概率可以给他提供一个安全的藏身之所,护他无虞;往东则需经过许多把守森严的城池……不过,咳,听说他的势力在东边。北边嘛,北边……”
少年的话还没说完,驿站外突然响起一声尖利的异响,黑衣少年被异响惊动,直接拎起自己的行装,起身就直接要往外走。
离开前,他停顿了一瞬,回头看了一眼古珀。
秀气的少年郎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他的眼神直视着他的眼睛,显得无比的认真和严肃。
古珀启唇,“北边。”
黑衣少年没来得及揣摩这两个字的含义,直接匆匆离去。
路上,他在奔逃之余,偶然想起来古珀的回答,玩味一笑。
北面?
“侯爷,十三燕卫已经全部撤离完毕,追兵最迟一天后就会到达樊州,请侯爷吩咐!”
“按原计划,往东。”
第15章
时光荏苒,北雁来了两回,又追逐着春暖的讯息离开。
古府内,枝头的喜鹊正蹦跳着四处张望,一道嘹亮的贺喜声打破了宁静。
“哎哟,恭喜古老太太,古老爷,古夫人,古府大喜啊!”廖媒婆一见到古家三位当家人,立刻高声贺喜道。
古家三人跟廖媒婆寒暄了一阵,各自入座。
原本一个媒婆是不可能得到古家明面上几位当家人接见的,但这个廖媒婆名气实在太大了!她是整个云州最出名的媒婆,专为达官贵人牵线拉媒。之前,有意与古府结亲的富贵人家不少,但谁也没能请得动这位。
四人坐下后,古老夫人在主座沉稳地端坐着,古远志作为当家男主人也不好开口,于是没什么存在感的正房刘氏陪着笑脸,谨慎地问:“廖媒婆此次登门,是为何意?”
廖媒婆脸上挂着夸张的笑颜,回道:“看我这人!您三位还不知道吧!我今天啊,是代燕侯府前来,向府上十三姑娘提亲的。”
说完,她递了个眼神给身边的婢女,婢女会意,上前将一份红帖交到春叶老嬷手中。
古老夫人小心地看过,又将帖子递给古远志。
“燕侯府?!”古远志一开始听到这个名字就隐隐有些猜测,等到看清帖上的文字,顿时喜上心头,“这……燕侯府这样的人家,怎么……”
廖媒婆经验丰富,一眼就看穿了古远志的心思,她轻笑一声,恰到好处地插话道:“府上姑娘相貌好,才华高,更得了如善大师的青眼,这云州的好人家啊,哪有不知道的!此次侯府是为燕小侯爷提亲,想将十三小姐纳为侧室。”
廖媒婆边说,边对上座一直稳如泰山的老夫人讨好地挤挤眼睛,“虽说是侧室,但您啊也知道,燕小侯爷可是独子,如今又尚未娶妻,后院正空着呢!府里的姑娘一过去,那就是拔了头筹。之后要是再把侯府长子……哎,不好说哟!”
廖媒婆的脸已经笑成了一朵花。
古远志一愣,面上的喜色已经盖不住了!
燕家是当朝为数不多的异姓王,在云州城是鼎鼎有名的权贵世家。如今的当家人燕小侯爷是个年方十七的少年英才。
两年前,燕小侯爷被诬陷通敌叛国,遭到朝廷通缉。但约莫半年前,通敌案被复审,真正的主谋被揪出,证实燕小侯爷当年是被陷害的。
皇帝一纸急令将人召回,官复原位,又赐下无数的赏赐。
而几年间一直在外奔逃的燕家本家也重新回到云州,一时风头无两,让人艳羡。
这样一个握有实权的人家,抬一个商户家的庶女进门做妾都算是抬举,而这次,燕家许的居然是侧室的地位!
要知道,侯府的侧室虽然不比正室,却也绝不是姬妾一流没有地位的下等人能比的。那是正正经经的女主子,只要不犯大错,死后是可以写进族谱的!
听完廖媒婆的解释,不仅古远志露出了真心的笑容,连连点头。连一直稳如泰山的古老夫人都稍有动容。
但古老夫人还算是比较理智,她开心过后,突然担忧起了古珀这边。
近三四年间,无数的人家上门提亲,都被古珀不问缘由地回绝了。
她斟酌了一番,开口道:“燕侯府这样的人家,倒是我们古家高攀了……劳烦廖媒人跑这一遭了,这样大的喜事,且容我与十三那孩子商议商议,之后再亲自答复。”
廖媒婆来之前早已经打听过,此前多少富裕人家到了古家提亲,都碰了壁。她可不允许自己遭受拒绝,追着老夫人说道:“老夫人不知,此番我是受燕侯府燕老夫人的嘱托,来向十三姑娘问名。十三姑娘如今年已二八,光阴荏苒,好姑娘最好的年华就在这几年了!燕老太太此次诚意十足……”
古来夫人打断她:“廖媒婆说的这些,老身都清楚,只是家里想必您也清楚,我们家里这个姑娘可不是一般的姑娘……春叶,你送廖媒人先下去休息,待我们商量一下,之后再回复廖媒人。”
廖媒人噎了一下,重新挂起笑脸,但声音已不复此前的热情。她转移开视线,看向明显更为动心的古远志,道:“正是。十三姑娘拒绝了那么多门亲事的事情,我确实是有耳闻的。但自古以来,父母之言,媒说之约,哎哟……也就是十三姑娘这样的妙人儿,才被古府捧在手心呢!”
春叶老嬷已经来到廖媒婆面前,恭敬得行礼,“廖媒婆这边请。”
廖媒婆笑着站了起来,带上自己的婢女,随着春叶老嬷离开了。
厅内,古老夫人和古远志各怀心事,一时安静了下来。
古远志不断地搓着手,半晌,终于忍不住,对古老夫人说:“娘,此次提亲的可不是以往那些人家……燕侯府握着实权,如果古珀她再不答应,难道……”
古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儿子一眼,扶着额头没有回话。
——
另一边,京城。
入夜了,燕五上前敲了敲门,得到了门内人的一声回应。
“何事?”
“回禀侯爷,三皇子到访,想要见您。”
“……带他到书房。”
“是。”
门内,燕逍思索了一阵,放下收拾到一半的行囊,转身去了书房。
书房内,三皇子站在书架前,丝毫不见外地取了一本书翻看着。燕逍一进门,他随手将书放回书架,上前一步寒暄道:“阿逍。”
燕逍稍稍退后一步,行礼道:“参见三皇子殿下。”
“阿逍?你这是什么意思?当真跟我生分了吗?”三皇子不容拒绝地上前扶起燕逍,面带怒意地道。
燕逍继续拉开距离,公事公办地道:“规矩不可废。不知殿下深夜到访,有何指教?”
“哎……我听说你向父皇上书,想要辞官归乡?”三皇子也不再坚持,转身习惯性地在主座上坐下,问。
“是。”
三皇子紧着拳头,敲了下书桌,面作沉痛地说:“你年纪轻轻,辞什么官?……阿逍,太子已经被废,你也洗清了冤屈。现在正是我需要你的时候!”
“臣上书辞官,盖因当年逃亡途中受了重伤……现下虽勉强保住了一条命,但旧伤仍时常发作,实在难当重任。”燕逍面不改色,一板一眼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