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开了手上临时绘制的地图,“看。”
安貅凑过头去。
这地图虽然是古珀他们临时绘制,但比如今的地图水平仍高上许多,安貅一眼就能看明白地图上早就标识出的行进路线。
他哀嚎一声,“不是吧!”
他可怜兮兮地转头看古珀,“那一把嘛,至少也要给我一把吧!”
古珀转头看他,“一把什么?”
……
队伍前头,早就听到后面动静的严舒看了眼频频回头却不过去制止的燕逍,踟蹰问道:“侯爷……要不我再找人把那小子的嘴巴堵起来?”
燕逍收回目光,想了想,“不用了。”
严舒有些气愤,“可他那样唠扰夫人,我实在忍不了了!”
燕逍摇摇头,他道:“也……挺好的。古珀少能遇见那样的人,和他闲谈些不着边际的话,对古珀也许有些益处。”
“益处?”严舒瞪大了眼睛,根本无法理清燕逍的意思。
但燕逍显然没有再解释的打算,他目不斜视向前眺望,突然道:“快到了。”
严舒闻言也一同往前看去,果然见远处茅屋座座,显然是个村落的模样。
——
看到了目的地,所有人的行进速度便不由得加快了些许,很快,燕逍一行就来到了村口。
村口处站了一批人,显然是在等待着他们,为首的一行人中,就有刚刚带人撤退的安麒。
安貅一看到亲人,连拉都拉不住,直接蹦跳着越过燕逍一行奔过去,“村长,安麒大哥!”
年长的村长紧皱着眉,显然是数落了他几句。安貅面上的神情从兴奋转为委屈,但一句话都不敢反驳,只敢站在原地乖乖挨训。
很快,燕逍他们来到安家众人面前。
站在最前方的安家村长带着众人对着燕逍行礼,“燕侯爷。”
燕逍便笑着回礼。
一行人互通了姓名,安村长便带着燕逍进村。
一路上,他向着燕逍请罪,“安貅无状,这一天想必冒犯侯爷了,还望侯爷恕罪。”
燕逍摇摇头,“此子单纯,倒是难得。”
村长瞪了旁边已经被松了绑,正靠着安麒说个不停的安貅,“此子顽劣,是我教化不严。不谈这个了……村中知晓贵客将至,已备下了食水。
“不过山中清贫,还望侯爷不要嫌弃。”
燕逍笑,“山中自有山味珍馐,何来嫌弃一说?”
燕逍这话说完,便带着古珀,随着侍者的引导入了座。
之前与他们交战过,以为严舒才是队伍中第二把手的安麒倒是愣了愣。
安貅见状撇了撇嘴,嫌弃地看了燕逍一眼。
第116章
宴席毕,安家人并没有主动提起郎侠的事,只说安排好了舍房,请燕逍一众先去休息。
燕逍也不急,笑着感谢了安村长的安排,便带着人下去了。
他们走了之后,安家几个重要的决策者终于找到机会聚在一处,商讨这个关乎全村未来的决定。
安村长肃着一张脸,先是让安貅将这一天一夜的境遇分说清楚,又听安麒夸赞了一通燕逍出色的领兵能力。
他眉头紧蹙,兀自沉默着,半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老了,是管不了你们了……”
安麒一愣,连忙上前,“祖父这是何意?”
安村长怒而斥道:“你们背着我,常年与村外那郎侠联系,这次又先斩后奏,引了那燕逍入村,还将我这个老叟放在眼里吗?”
安麒连忙跪下认罪,又道:“可这……不是当初便与祖父说好的吗?”
安村长转过身去,铁了心不理会这个长孙,“我当初与你约定,不过是怕你年少气盛,被那郎侠骗了去,才干脆定下约定,想止了你那心思。
“外界有多危险,你长居山中,根本不知,哪里便能妄自下此决策!”
他说着,话中也带上一些焦急,“如今那燕逍都带人打了进来,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可怎么办才好?”
安麒就着跪着的姿势向前膝行几步,“祖父,燕侯爷为主严明有度,为将又擅训兵用人,难道不正是你也曾提起的明主吗?
“再则他也通过了你我设下的考验,您还有何顾……”
“住嘴!”安村长打断了安麒的话,回身问道:“你与他接触才多久,怎知他堪为明主?”
他说到这里,又想起了些前尘往事,“一不小心,我们安家就会,就会像七十多年前那样,遭遇灭族的困境!”
他是村中的老人,在还是幼童时,就亲身经历过当年的逃亡,亲眼看着自己的血亲被朝廷追兵屠戮,看着安家众多亲信为了保护他们,舍身赴死。
那段逃亡的记忆给他和村中许多老者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很长的时间里,他们畏惧着外界的一切,不愿意再往外探看一眼。
“可是……”安麒还想再说两句,可是又被安村长打断。
他突然下了决定,“不行,我就是舍了这张老脸,也要去求求那燕逍,让他看在……看在与安阳祖宗同为军士出身的份上,放过我们安家村!”
他说着,不顾天色已晚,便直接往燕逍落宿的院子中走去。
安麒和安貅见阻拦无用,只能一路跟着他一起过去。
来到燕逍院外,安村长对着值守的燕卫说明了求见燕逍的来意,不一会儿,便被请进了院中的偏房。
安村长进了门后,便对着燕逍行了一礼,“侯爷,深夜拜访,还望恕罪。”
燕逍笑,善解人意地回道:“无事,有些事尽早解决了,反而更好。”
安村长于是也不再客套,直直跪下道:“不瞒侯爷,侯爷进山之事,老朽并不知晓,我这两个顽劣孙儿及到今日晨间方才告知于我,此前村中招待多有怠慢,还望侯爷海涵。”
燕逍道:“原来郎侠一事,老丈竟是不知吗?”
安村长再拜倒,“正是,老朽根本不知!
“另外,侯爷应当听过安貅提起我与他们的所谓约定……不敢欺瞒侯爷,此实为我与孙儿的玩笑,当不得真!”
燕逍大概明白这村长的意思了,他肃了脸色,问:“所以,老丈今夜前来,是为了与我说明,我带数十燕卫于山间蹉跎多日,仅为儿戏?”
安
村长早就考虑好这一点,赔罪道:“确实是误会。但请侯爷放心,安家必不会让侯爷凭白浪费时间。安家居于山中多年,铸利刃精刀无数,我愿以半数相赠,祈求,祈求侯爷离开,还安家村一个安宁。”
燕逍偏头思索着。
他不再看安村长,反而询问跪在后面的安麒与安貅,“你们二人如何说?也与你们祖父一般想法吗?”
安麒和安貅愣了愣。
这种事情安貅是从来没有想法的,他下意识就看向身边的安麒,稍稍朝他那边挤过去。
安麒看着跪在前头的祖父,又看了看等待他回答的燕逍,一时之间,竟难以开口。
想及古珀还在房中等待,燕逍不欲浪费时间,他站起身,来到三人面前,对着安麒和安貅道:“我大概知晓你们的想法了。”
随后,他扶起安村长,突然道:“其实你们祖父,也一直希望你们能够离开此山,恢复安家荣光。”
他这话一出,现场三个安家人都愣住了。
安村长反应过来,又惊又怒。
但他不敢发作,只颤抖着道:“侯爷可是没听清我方才的话中的意思?”
燕逍笑,“老丈放心,您话中的意思,本侯都明白。”
他挑了挑眉,“可您若是真不愿安家子孙出山,因何要将安家族学尽数传授于他们,教出这样两个文武双全的孙子呢?”
安村长猛然抬头,“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您是说我应当让安家家传族学断了传承吗?”
燕逍摇摇头,“本侯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他突然转头,询问安麒,“本侯问你,安阳将军在世时,北拒戎狄,内斩佞臣,及到被奸臣诬陷,身陷绝境之时,还敢持刀立于刑场,自刎以证清白。
“他留下的族学和刀法,可曾教你们遇事即逃,逢灾便避?”
安麒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激动地拱手道:“不曾!安家刀法贵力破万钧,从来是不惧强敌,迎难而上。”
燕逍点点头,又看着愣住的安村长,“所以,你们祖父从小教导你们,让你们成为顶天立地的安家子孙,怎么可能做那自相矛盾之事,为了几十年前那桩旧事,便要你们一生蹉跎于山间?”
他甚至给了安村长一个台阶,“本侯知道,老丈非是阻止儿孙出山,不过是质疑燕侯府的诚意,不敢将两位孙儿托付于侯府。”
安村长回过神来,被燕逍这句话堵死,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身后的安麒趁热打铁,跪下道:“祖父,我自小读家中族学,从未有半句教我要远离纷争事故,反而教我为人在世,必开功业,以手中刀,捍天下道。
“孙儿有幸生在今朝,未历当年劫难,可孙儿却以为,即使行到山穷水尽时,也不该因害窝藏于一地,守着旷野残烛了却一生!”
旁边的安貅其实没太听得懂安麒话中的意思,但见他跪下,也猛地一起跪倒,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附和道:“祖父,安麒哥说的对啊!”
安村长看着跪倒的两人,一时无力地倒退了两步。
燕逍顺手将他一扶,又问道:“老丈面现忧愁,心中必定是有所顾虑,可是怕安家出山之后,会再遇当年劫难?”
安村长张了张嘴,只能附和着道:“侯,侯爷英明。”
燕逍叹了一口气,“想来村长远离世俗,并不清楚外间事态。此时天灾人祸并起,四处皆有兵戈之祸。
“老丈一心以为藏于深山便能避世,但本侯看来,隐于此处绝非万全之策,终有一天,战火会蔓延至整座望麻山脉,这营营众生,皆不能幸免。
“小隐于林,大隐于市。老丈还是早做准备,方能求得安宁。”
安村长愣愣地看着他,几乎不能成言。
他又回头。
灯火下,安麒与安貅目光灼灼。
他们一个文武双全,是天生的将领,一个天赋异禀,武力过人,留在山中,都是屈才。
安村长蓦地塌下肩,“罢了,罢了……我到底是老了,如今,他们才是安家的希望。”
他抬头看了一眼安麒和安貅,“既然……既然你们是如此想的。我再困着你们,却显得是我冥顽不化了。”
说完这句,他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跪下,对着燕逍道:“侯爷破了安麒之局,安家愿如约投诚。”
燕逍上前,欲将人扶起,“老丈不必如此……”
可是这一次,安村长却没有顺势站起。
他直挺挺地跪着,突然看着燕逍,话中有话,“只是,安家却从来没有与其他家族做附庸的说法。”
燕逍神色未变,淡然道:“老丈放心。”
这一次,他如愿将老者扶了起来,“本侯可以承诺,安家绝不会只是侯府的附庸。只要他们能凭本事建功立业,他们便能得到应得的一切。”
安村长闻言,自是点头,“如此,以后便有劳侯爷了。”
燕逍笑道:“老丈客气了。”
——
尘埃落定,安村长便带着安麒和安貅离开了燕逍的院落。
走在回屋的路上,安貅还有些不可置信,“祖,祖父,你是答应了让我们出山,对吧!”
安村长头也不回,“今后,不在山中,你更得多听你堂兄的话,莫要再惹事端了。”
安貅不服,“我何时惹过事端了!”
安村长却突然止住脚步,回头看着他们兄弟二人。
安麒也愣住了,“祖父?”
安村长摇了摇头,“我今夜与燕侯交谈,方知他当真不凡,你们能跟着他,我也……也就不用再多担心了。”
安麒拱手道:“祖父放心,我会带好貅弟,重扬安家家风!”
安村长点头,“外面的世道乱了,也许也正是我们的机会。
“我以前拼死不许你们父母出山,其实其中一个原因,也是不愿安家人再为盛朝尽忠……安阳老祖宗当年自刎明志,我却知道,他心中是有怨的,我们每一个安家人,对盛朝,都是有怨的……
“燕侯……非是池中之物,如若他真的能……那便再好不过。你们以后安心跟随他,自会有建功的机会。”
安麒听完,带着安貅拜倒,“孙儿明白!”
安村长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起身,突然想起什么,瞪了安貅一眼,“燕侯方才夸你们两个文武双全,我闻之当真是羞愧难当。近来让你读的史,你可都读了?每日里不思进取,尽只会附和你堂兄的话!”
安貅缩了缩脖子,不明白怎么说到最后,换成自己挨骂,只能习惯性认错道:“孙,孙儿知错了。”
安村长便斥道:“不管将来到何处,都不该荒废了学业。今后在外,不比在山中,我会让你堂兄监督你,你好好将经史都补上!”
安貅哀嚎,“不……”
安麒眼明书。”
“嗯。”安村长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走了。
他的身后,安貅委屈地压低声音,与安麒小声辩解着。
长风起于阡陌,带来夏夜一
丝清凉。有夜枭悬于枝,闻风而振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