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逍面色严肃,反驳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本侯是盛朝臣子,无权妄议当今。”
他讥讽一笑,“但,当今无论如何,都非尔等这些真正欺世盗名之辈可比。”
刘分也笑,“看来侯爷是不在意当权者的是非了。哎,那侯爷可知自己如今已经大祸临头?”
燕逍配合着挑眉,“何出此言?”
刘分起身行了个礼,娓娓道:“鄙人知晓燕侯府三代忠良,侯爷为维护祖宗声名,自当忠义。
“但是,赢下此役,侯爷便认为自己能功成身退吗?”
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侯爷与前三皇子有旧,世人皆知,当今必定容不下侯爷。此次命侯爷出兵,不过将侯爷当成一件工具,用后即扔。甚至,一个不高兴,因沧州之事迁怒于侯爷,安个罪名杀了,也不是稀奇事。
“而倘若前三皇子侥幸杀进了皇城,成为盛朝之主……可侯爷无拥护之功,这些年又待在盛朝,全为当今天子办事。三皇子,估计也容不下侯爷。
“侯爷是聪明人。那两位如今不过正在角力,没有余力理会侯爷这边。但当尘埃落定,侯爷,如何能讨得了好呢?”
他又拱手一揖,“如此,侯爷岂非大祸临头?”
燕逍坐在主位上,面上神情似笑非笑,“那依先生看,本侯当如何?听从鲁中的劝告,归降于你们?”
刘分抬起头,“安阳王开出的条件甚惠,足以见对侯爷的重视,侯爷难道不考虑考虑。”
他顿了顿,跟燕逍说起了两边如今的境况。这段时间以来,不仅是燕逍在调查鲁中,鲁中这边显然也针对燕逍做了准备。
“不瞒侯爷。目前王上麾下武臣正少,于陆战骑兵一道精通者,更是难寻。
“侯爷正有此才,何必屈尊于一个小小总兵之位?此次侯爷出兵,朝廷甚至连基本的粮草兵器都没有配备,侯爷便甘心自掏腰包,为那不正天子舍身卖命?
“但若侯爷到鲁王麾下,便可直接受封兵马元帅,领半虎符。将来鲁王功业大成,侯爷也是开国重臣!
“如此功业,才真是侯爷这般英武之人当立之。”
他劝得苦口婆心,言谈中其实也不无道理。
如今燕逍的选择,在很多人看来,是勤王的那一派。世人多以他忠义,而像鲁中这样敢于反抗的豪杰,便只觉得他看不清事态。
燕逍冷笑一声,这次是当真怒了,“我堂堂燕侯府,若是归入一河匪麾下,才当真是‘屈尊’吧?”
他板着脸,“你且回去告诉鲁中,此事不必再提。若他愿意就此收手,随本侯回京师请罪,本侯或可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令他不至于牵连族中。”
好的坏的都说尽了,但见燕逍依然无动于衷,刘分这下确实有些焦躁了。
但他犹豫一阵,不近反退,上前几步与燕逍小声说道:“此次来访准备不周,侯爷或是觉得鄙人人微言轻,不可轻信。
“但若侯爷愿意,鲁王愿挑选吉日,在樊水设宴,恭请侯爷光临。
“到时鲁王亲临,侯爷便能知晓我们的诚意了。”
燕逍猛地一拍桌子,“竖子再胡言,便别怪本侯破坏规矩,斩除来使了!”
刘分被吓得倒退几步,手指颤抖着指着燕逍,“好,好啊,燕侯爷既然如此不识抬举,便也别怪鲁王没有早做提醒!”
他一拱手,“后会有期。”
燕逍扬声,“送客。”
立刻有燕卫进门,将刘分半推半请带了下去。
刘分走后,一直藏在屏风后听着的古珀和安麒便走了出来。
燕逍见两人神色皆不变,便干脆问安麒道:“方才听刘分之言,你有什么看法?”
安麒拱手行了一礼,道:“不过鼠辈之言,侯爷无需放在心上。”
燕逍见他态度端正,便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安麒却又道:“不过……方才那刘分说起鲁中设宴,侯爷为何不应下?如果能将那鲁中引出擒住,此战已胜。”
燕逍笑着摇摇头,“你瞧今日来的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便知晓那鲁中和刘丹的性格了。引蛇出洞不一定引得出蛇,反而我们会因为不善水战,反被他们牵制。”
他想了想,又隐晦补了一句:“我们早有谋算,不必与他们玩那些虚的。更何况,燕侯府如今大部分兵卒并未见过真正的战火,借此机会让他们磨练磨练,也是好事。”
安麒识相地没有问鲁中以后还会有什么需要用兵的地方,只恭顺地点点头,对燕逍心中的打算又理解了一些。
——
隔日。
在路上耽搁了两天的严舒终于追了上来,他刚到云厥,知道燕逍先头部队已经出发,甚至只来得及去见见燕老太太报了个平安,就带着人火速往岑水这边赶来。
彼时,燕逍几人正对着这附近的地图研究战术,听到燕卫请示,说是严舒到了,便点点头让人进来了。
燕卫领命,回去开了门,严舒人还没到,远远却传来男女两道声音。
男声自然就是严舒的,他语气中带着十分的无奈,似乎正在解释什么。
“姑奶奶,我这是要去办正事,可不是闹着玩的,这里你不能进来。你先回院中去等我,行吗?”
回应他的女声则显得中气十足,十分娇蛮,“你我已是夫妻一体,有什么地方是你去得而我去不得的?
“怕是你又要开溜,我一转眼,你就又逃掉!正当本姑娘好骗是不是?”
“不是啊!”严舒又一阵无奈,“我一路寻来,为的就是要找侯爷,现在已经找到了,哪有可能继续跑掉?”
他们就这样,在门口争执起来。
燕逍听了一阵,蹙着眉朝外喊了一声,“都进来吧。”
一阵嘈杂声后,严舒似乎放弃了挣扎,带着人进了门。众人这才看清,严舒比起以往那总是风流倜傥的模样,多了几分狼狈,眼底下甚至有淡淡的青黑。
而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一袭红色劲装的女子。
女子皮肤略有些黑,但长相却不俗,一双上扬的柳叶眉衬得眉目间满是英气。
她跟在严舒身后,气势却比严舒更盛一些,朝着他们屋内三人看过来时目光灼灼,没有一丝一毫的畏缩和不自在。
第119章
红衣女子自然就是严舒的新婚妻子,那个南疆部族的族长之女。
看着严舒明显被压制的模样,燕逍倒是愣了一愣,他难得收起讨论到一半的公事,调侃了一句:“舅舅这次倒是舍得下心。”
严舒怨怼地朝他看一眼,悻悻地带着那女子跟屋内的燕逍和古珀行了礼。
他不知道古珀愿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于是行礼时,喊的是,“侯爷,苏谋士。”
那女子也知礼,跟着严舒一起向燕逍和古珀行礼。
但她不同寻常女子一般做屈膝,反而学着严舒一道拱手,做男子的礼节。
燕逍点点头,示意他们不用多礼。
既然已经让那女子进来了,公事倒不好继续谈下去了,索性-事情也不紧要,燕逍便收起了书案上的地图和文书,又让安麒先行离开。
他带着人,来到书房外间的待客厅中。
几人都寻了位置坐下,燕逍便循礼地关心了一下严家那边的情况,询问起几位舅舅的身体。
严舒回答时,简直是咬着牙的,“他们都好得很呢,一个个的,抓起我来生龙活虎的,全然不像是几十岁的人了。”
燕逍了然地点点头,笑道:“这便好。”
他又转头去看那红衣女子,“这位应该便是……我那表嫂?”
严舒低着头,闷闷“嗯”了一声。
倒是那女子落落大方,坐在位上又一拱手,“燕侯爷,我叫彩瑶,我经常听严舒说起你呢。”
燕逍点点头,同样自我介绍一番,“云厥燕逍,如今的燕侯爷,也是严家的表亲。”
他停了停,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又指了指古珀,道:“这是侯府的夫人,古珀。”
古珀便也朝着彩瑶点了点头,“之前事务繁忙,没能去参加你们的成亲之礼,十分抱歉。”
彩瑶这才瞪大了眼睛看着古珀。
她听到古珀的话,先是摇着头道:“哦,没关系没关系。”随后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怪不得侯爷刚才支走了那个男的,反让你留下了。”
她看着古珀那谋士的装扮,有些兴奋地说:“扮作男子,行事确实能方便许多。但我阿爹同我说,嫁入严家这样的人家,成亲了之后就不好再那样了。
“看来是阿爹没有见识了。”她回头问严舒,“夫君,我回头可以像夫人那样,也弄一身男装吗?”
严舒嘟囔道,“你随意。”
彩瑶便笑着道:“那是正好。不过我不想要夫人这样的儒生打扮呢,我得去找几身男子的武者装扮。”
她边说,边打量着旁边的侍卫,显然对这些侍卫的装扮就十分满意。
严舒怕她不知道规矩,要冲撞了燕逍和古珀,连忙拉回她的视线,道:“好了,你也看到了,我就在这里与侯爷议事,不会跑了。你还是先回房去休息一下吧,这一路你一个女孩子,也该累了。”
彩瑶摇头,“我才不累。阿爹说过,我们今后可是夫妻一心呢!你们要谈什么事,我不能知道吗?”
严舒搬出燕逍的架子,“侯爷正要攻伐那个自立为王的鲁中,你一个小姑娘想要知道什么?不是添乱吗?”
彩瑶眨眨眼,有些生气,“我才不会添乱呢!我在家中时,也与阿爹一起,去打过别的部族,对这种事也不陌生。”
“而且……”她笑着望向对面的古珀,“夫人不是也在这里吗?”
严舒一时无言,倒是古珀看着她,颇有些兴致地问:“你还随你阿爹上过战场?你会武功吗?”
“那
是自然!”彩瑶回应,她下意识摸向腰间,却扑了个空,只能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本来还带着我的刀呢,不过刚进院子的时候,那些侍卫说不能带,我就先解下来了。”
她突然想到什么,“对了!之前我们成亲的时候,收到燕侯府送给我们的贺礼,里面居然有一把精钢短匕!我夫君说是夫人你造出来的,是真的吗?”
古珀想了想,“也不算,我就是提点意见,匕首是侯府里面的匠人造出来的。”
彩瑶点着头,笑得一点也不客气,“那夫人你可不可以,让他们再帮我造一把弯刀啊!”
她抬手比了个圆,“这样长,这样弯的,哎,等会出去我拿回我的刀,再给你看。”
不过是一件小事,古珀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这时,燕逍突然开口问道:“你从南疆那边而来……”
他顿了顿,“我听闻南疆多水道,你如果随你阿爹战斗过的话,水性应当很好?”
彩瑶闻言猛点头,“那是!我们彩骁部落的人,水性都非常好的!”
燕逍点点头,“樊州这边江河多,从前河运便昌盛。”
他将鲁中那边的情况解释给彩瑶听,“我们此次的对手便是一个河匪起家的反贼,他手下至少有五万人都是河匪出身,善泅善航。”
“啊……”彩瑶听着点点头,“那你们是不是跟我夫君一样,不太会泅水啊。那遇上他们,可有点麻烦了。”
燕逍笑,“也不算麻烦,扬长避短,不与他在水上较量便是了。”
严舒这时候反应过来了,“看来我走的这段时间,侯爷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燕逍正要点头,见他表情不对,便转了口问道:“何出此言?”
严舒整个肩膀都垮下了,“我回到侯府,正准备去料理之前一些事情,却被宫瑕告知,那些事情你已经让季凉那边去处理了……
“而这边,我看外间侯府部队规矩严明,进驻岑水却丝毫不扰民,看来安麒也适应得很好啊。
“我没打招呼就过来了,不会给侯爷添乱了吧?”
燕逍看着他那故作哀怨的表情,仿佛被自己厌弃的模样,笑着安慰:“自然不是。”
他道:“季凉只是负责后方的调度,你走之后,我让他帮着处理了一些你的工作。
“如今和鲁中的较量还未开始,你能在这个关键时候赶回来,正是再好不过了。”
严舒便点点头,重新又有了干劲,“那咱们快准备出兵吧!快点把那鲁中给干掉,也免得朝廷每月都发几封诏书催促。”
燕逍便点点头,“嗯。你来之前我们正与安麒商量计策,大概是之后两天就会出兵了。”
“好!”严舒兴奋地站起来,“快让我看看计划吧。对了,还有我手下那些探子,近来发了什么消息过来,我还没看过呢!”
燕逍却道:“不急,你们一路急赶过来,还是先下去休息一下吧。我这边也需要做一下准备,明日我们再商讨应敌之法。”
要是平时,严舒肯定拒绝了。
他正是为这件事紧赶慢赶回来,不看到详实的计划他心中难安。
可这一次他踟蹰了片刻,又看了看身边陪着自己在路上颠簸了多日的彩瑶,还是点点头,承了燕逍的意思,“谨遵侯爷吩咐。”
说完之后,他便带着彩瑶离开,往为他们安排好的院落而去。
古珀目送着彩瑶出门,突然对燕逍道:“除了祖母那边,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会武的女子呢。”
燕逍想起南疆那边的风俗,对她解释道:“南疆
那边与我们不同,风俗更……更豪放些。那些部落间,经常有摩擦,都是通过武力来解决的,一般整个部落全员皆兵,老弱妇孺都能抗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