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王陆行,是孝慷帝在位时封的异姓王,封地便在淅河洲。
“陆行倒也舍得让女儿随您老出来云游。”盛佑帝摇头笑道。
陆绘思道:“家中的姐姐妹妹颇多,少我一个不少,且跟随在师父的身边,父王也是放心的。”
安和王最出名的地方便是妻妾成群,儿女众多。
少了陆绘思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儿,确实不会在乎,而陆绘思能够拜虞子为师,并且能够随虞子出来云游,离开安和王府,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盛佑帝与虞子褚寻真等人相谈到午时,便留他们在宫中用了饭,饭后继续相谈,将近申时才出了皇宫。
虞子道:“要不要随老夫去健器营里看看?”
褚寻真自是欣然同意。
路上,陆绘思与她一同坐在马车里,拿出一个黄花木刻云纹的四方木盒来,打开木盒,里面是大大小小的木制零件。
陆绘思心敏手巧,看都不看木盒里散落的零件,随意拿出后便在手中迅速的组装起来。
初看还没什么,渐渐的便瞧出些门道来。
褚寻真:“这是洞屋车?”
问话间的空隙,陆绘思已经将木质的小车组装完成,点头道:“师姐猜的没错,确实是洞屋车。”
洞屋车,一种用于攻城的战车,以木柱支撑两周,宛如洞口,上面会裹上结实的牛皮,拴上锥木于侧旁,其上可以抗矢石,下面可以挖掘破城。
褚寻真看向木盒里的零件,道:“这些都是你自己制作的,是吗?”
自己制作才会极其熟悉,果然,话音刚落时,便见陆绘思点点头,顺便将洞屋车推到褚寻真的面前。
少女的棕眸弯起:“我只会做这些东西,送予师姐当见面礼,还望师姐不要嫌弃。”
褚寻真笑道:“怎么会,制作的很是精巧。”
马车里谈论一路,褚寻真发现陆绘思虽然瞧着有些冷淡,但实际上心思简单,尤其痴迷手上的木工,待到达健器营时才依依不舍的放下,将木盒又塞进马车底座里。
健器营无关人等不可擅入,但虞子有盛佑帝御赐的物件,可带褚寻真等人进去。
李双佺出来迎接,并作陪在侧。
“不知您老过来,有失远迎。”李双佺面容略微激动道。
虞子摆摆手说:“老夫也是一时兴起,想来看看从前制作出的东西,可还留着?”
李双佺点头道:“当然还留着您老的东西,虞子,这边请……”
说罢,前面给几人带路,引到一间由侍卫看守的屋子前,“就在里面。”
进去后,里面是一架巨型的床|弩,远比褚寻真在塞北瞧见的要大上很多,也显得笨重了很多。
虞子道,这是他制作出来的第一架床|弩,留在了健器营里面。
用手怀念的摸了摸,虞子感叹道:“数年过去,它也老旧了许多。”
这架床|弩也不知道被实验了多少回,上面存在着不少沧桑的痕迹,弓|弦已经松动,下方连用的绞械也不见了踪影。
“人老了就是会怀念些以前的东西,还要麻烦你们特意陪老夫过来。”
褚寻真道:“可以瞻仰一下虞师以前的大作,已是不虚此行了。”
陆绘思陪着虞子走在前面,虞禀稚面有变化的落后几步,少顷,褚寻真与他并列走在一起。
虞禀稚低声道:“这次回来京城后,祖父……怕是不会再离开了。”
褚寻真抬起头看去,眼眸微闪,心里已经隐约有所猜测……
果然,便听虞禀稚继续低声说:“祖父他……有感自己大限将至,瑞亲王派人来接祖父时,我们其实已经在往京城的方向赶回,而此次回来,便是为了要与祖母合葬在一起。”
褚寻真是知道的,虞子的妻子早逝,他一直将牌位带在身边,与妻子同游山川大河。
乍然听到这种消息,褚寻真的神情也微微起了变化,目光落在前面伛偻背手踱步的老者身上,心中不由得泛起苦涩酸意,“虞师……并不像是要…………”
“祖父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态,能够活到这般的岁数,他说,已经算是老天爷格外恩赐的了。”虞禀稚眼中涩然道。
褚寻真不禁沉默起来,生老病死……是谁都不能阻止的事情。
看过以前的物件后,几人出去时,却恰巧碰见了瑞亲王。
“王爷怎么会在健器营里?”虞子道。
戚司安对虞子行了一礼,道:“来健器营里取走差人制作的东西,您老要看一下吗?”
他看向褚寻真道:“说起来,这件东西也与褚先生有些关系。”
褚寻真面上闪过不解。
虞子背手笑道:“哦?老夫倒是想看一看了。”
…………
面前的东西类似望远镜,却要比望远镜大上许多,由木架支撑起来,正好到人眼睛的高度。
褚寻真一眼瞧见时,便惊讶的看向戚司安。
李双佺道:“此物是王爷亲自画图,让我们制作出来的东西。”
虞子观察,点头思索:“此物倒像是望远镜,却比望远镜要宽大体长很多,且不好携带。”
“王爷是想将此物用作于哪方面?”
戚司安道:“钦天监,云台之上。”
云台之高,恍若手可摘星辰。
第37章
钦天监掌管天文,观察天象,也推算历法,而钦天监监正的职位比较特殊,可不用上朝。
戚司安所说的云台便是监正及其监判、春夏秋冬官正等观察测算的地方,也是京城里建设最高的楼台。
高处不胜寒,上去后仿佛能将星辰摘下。
都说钦天监里清冷孤寂,为帝王测算天命是异常严肃且重大的事情,其言行更要谨小慎微,敬终慎始。
而钦天监里的人员永世不得迁动,不许离开京城,便是为了防止观天之术的泄露。
《周礼》曾记载“保章氏,掌天星,以志星辰日月之变动……”
钦天监观察天象的范围极其广泛,除却日月星辰的变化,测风向测晴雨,此外还包括霜雪雷雾等,所测之多,颇为复杂,历来更是与帝术权谋等挂钩。
听戚司安说这架望远镜是为钦天监的监正习骥所制作,褚寻真便觉得有些诧异,钦天监向来少沾惹为妙,怎么看瑞亲王行事却好似无所顾忌一般?
“钦天监的云台只是座高楼,需要观测星象时才会登上,平时并无太多严禁的限制。”
“且在云台上面俯瞰夜景亦或是观星都极美,虞子可要随本王前去观赏看看?”戚司安邀请道。
虞子确实对此有些兴趣,便点头同意。
从健器营里出来,到达云台时,已经酉时将近戌时,天色微微昏暗下来,他们来得巧,云台正在一层一层的掌灯,自下而上,暖黄的光芒亮起,直至最高处隐没。
随行的下人早已将斗篷准备好,三件蟒纹黑色的斗篷,两件素色飞禽云纹的斗篷,云台最高处,四面尚无遮挡,风大寒冷,需要披裹斗篷御寒。
褚寻真拿过素色的斗篷,分给陆绘思一件,看来瑞亲王是知晓陆绘思女子的身份。
也是,派下属将虞子等人寻来的便是他。
虞子摇头笑道:“虽有登高之心,却无登高的体力,老夫这胳膊腿儿的,也不知晓能爬上几层。”
戚司安道:“可叫侍者背您上去。”
“诶,不必如此,老夫爬到哪层算哪层,一样可以观赏夜景。”虞子摆手道,叫他们不必迁就自己,自行上去便可。
最后还是虞禀稚陪在虞子的身边慢慢登楼,褚寻真陆绘思则是随戚司安登上云台的最高处。
望远镜早已被提前搬到上面,外表虽然很像天文望远镜,但绝不可能达到现代天文望远镜的程度,只是最原始的观察星象的工具,将距离拉近罢了。
倒是…………
褚寻真看了眼走在前面的戚司安,没有想到他竟然能够在望远镜的基础上,将其改造成天文望远镜的样子……并且是用于钦天监观测星辰。
待爬到云台的最高一层时,褚寻真和陆绘思都有些微微的喘|息,戚司安却还面不改色,只是略有惊讶的看向前方笑道:“您老今日竟也在云台之上?”
云台的最高处是一层空旷略显寂寥的大殿,只设简单的矮桌木椅于中间,再无其它多余的东西,如今又添了几个高架的望远镜。
正中间坐着一位身穿广袖长袍发须皆白的老者。
褚寻真闻言,好奇的望过去时,恰巧对上老者平静宁和的双眸。
老者道:“知你今日去健器营里取它,老夫怎么能够错过用望远镜观赏星空夜景的趣味。”
褚寻真与陆绘思对视一眼,如果没有料错的话,这位便应该是钦天监的监正,习骥。
回答完戚司安的话,老者又看向他身后的两人:“两位姑娘是?”
褚寻真略有惊讶,竟然能够瞧出来陆绘思是个女子?
陆绘思也面露些许诧异。
习骥顿时笑道:“老夫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且过来坐下吧。”
待三人落座后,戚司安便为老者介绍了一番。
介绍到褚寻真时,习骥颇为感叹道,若是没有望远镜的出现,恐怕他这双日渐老眼昏花的眼眸以后就不好观测天象了。
矮桌上温着茶水,言罢后,一双苍老的手便有条不紊的挑起茶釜,为褚寻真三人倒了杯热茶,“寒台微冷,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多谢监正。”
喝过茶水后,习骥便背着手踱步到了一架望远镜前,兴致勃勃的观察起来,没一会儿,陆绘思也忍不住好奇的走了过去。
矮桌前只留下褚寻真与戚司安两人。
见杯底只余一点茶液,修长的手指挑起茶釜,戚司安又为她倒了一杯热茶,“不去看看吗?”
桃花眼带笑,扫过几架望远镜。
褚寻真先是摇摇头,接着又好奇询问:“王爷怎么会想到将望远镜制作成这个样子?”
“瞧着奇怪吗?”
戚司安道:“本王只是想望远镜能够看到远处的景物,那能不能看到星辰月亮?”
“然而星辰离我们的距离却又太过遥远,普通的望远镜必定是望不到的。”
他撑头轻笑:“可本王想看看近处的星空是什么模样。”
褚寻真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王爷喜欢看星星?”
“是啊,从小喜欢看,本王第一次登上云台……还是随母妃来此。”
瑞亲王的母妃……是云妃,当年那位绝色倾城,冠绝天下的美人,孝慷帝晚年时不顾所有人的反对纳了她。
而在生下戚司安的七年里,孝慷帝过世,盛佑帝即位,没过多久后,云妃便香消玉损。
至于为什么会有人反对孝慷帝纳她为妃,因为云妃乃是当时钦天监监正的女儿,习骥为监副。
云妃死去没多久后,其父亲也于半月后离世,监正的位置便由习骥担任了。
褚寻真用茶盏暖着手,没有说话,因为戚司安此时的神情看起来有些阴郁,似是想起了不愿意回想起的事情。
半响,他又笑道:“褚先生不若帮本王看看,这架望远镜还有哪里需要改正的地方?”
褚寻真点点头,起身走到空着的望远镜旁边,调整好角度后便凑近观看,夜风吹起垂落在胸前的发丝,微荡几下后又平静下来。
她不由得往身侧看去,戚司安正挡在风吹入的方向,金丝绣梅的襟口对着她。
“本王记得你说过,焦距便是焦点到透镜中心的距离,是否透镜的厚度越大,透镜的焦距也就越短?”
见褚寻真点头,戚司安抿起嘴角,笑得开心:“本王叫人将透镜弄得很厚。”
“王爷的决定很正确,制作出来的望远镜也很好。”仔细看过后,褚寻真笑道:“星星很漂亮。”
戚司安闻言,笑容更甚。
在云台最高处又待了不久后,褚寻真等人便离开往下走去,虞子和虞禀稚只逛到第四层便停了下来,他们遇到时,两人正温着茶惬意的聊天赏景。
…………………………
盛佑帝赐给褚寻真一块儿地,叫她种植棉花,虽然现在已经被封为县主,可是棉花的事情亦还不能耽误。
她对于种地没有丝毫的经验,棉花对于大蔚朝来说又是新奇的物种,因此,如何栽培播种,棉花所需要的水分、光照、土壤等条件又分别是什么,便需要细细摸索着来。
好在褚空宁为她寻了不少有经验的老农,种植棉花的事情还算顺利,褚寻真又几乎是亲力亲为,也积攒了不少的经验。
“棉花是喜光作物,适宜在光照充足的条件下生长……播种至出苗所需要的水分…………初蕾期时、盛蕾期后需要的水分…………”褚寻真一边念念有词着,一边将这段时间内做好的笔记整理出来。
棉花是容易种植,但播种前也要做好准备,田间的管理更是不能松散,这样做有利于棉花早熟,也能保证棉花的优质和高产。
褚空宁在一旁坐下,见状不由得笑道:“珍珠儿,你写的这些东西,旁人又不能瞧见。”
“我早就想好了,大哥。”褚寻真抬起头道,笑眼弯弯:“宣平大街上不是有张贴告示的告示墙吗?红示一般还会贴在官府的八字墙右侧,我们也可以弄一面报墙。”
“报墙?”褚空宁略微思索道:“珍珠儿要将自己记录的这些东西贴在墙上,广而告之?”
褚寻真点头:“没错,大哥,棉花对于百姓们来说毕竟是个新奇的物种,之前谁都没有播种过,更是没有丝毫的经验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