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手上伤口,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啊?”阮斐才发现手背被割伤,她摇摇头说,“没有了。”
“来我家一趟。”裴渡之语气不复往常那般礼貌客套,是不容拒绝的口吻。
-
将人安置在客厅,裴渡之去找医药箱。
用棉签按住伤口,阮斐好奇地打量四周。
裴渡之这处的家与冀星山别墅风格明显不同,显得更时尚都市化一些。
落地窗墙角的确立着几个雪白建筑模型。
元宝果然说得没错。
正看着,脚步声忽地响起,阮斐立即收回张望的视线。
她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一双眼睛却忽闪忽闪。
裴渡之在阮斐身边坐下,他拿起她软嫩的手,低眉为她伤口消毒。
阮斐一会儿看看裴渡之,一会儿又假装望向别处。显得局促不已。
午间灿烂阳光穿透玻璃窗,很温柔地落在他眉眼,他的一切微小动作,在这瞬间都变得无比的赏心悦目……
“没有什么想说的?”裴渡之忽然开口。
他嗓音说不上严厉,阮斐却嗅出危险的意味,干脆保持沉默。
裴渡之动作顿了半拍:“你伎俩并不高明。”
阮斐点点头。
裴渡之继续为她上药。
阮斐只好说:“你不知道,有些爱花的人比较盲目,高价求花的事屡见不鲜,或许花本身并没有这个价值,但只要有人愿意珍藏,说它是无价之宝也不稀奇呀。”
裴渡之依旧不语。
阮斐忐忑不安地看他:“如果你想坐实这件事,不难的。”
气氛恍如被冰封。
裴渡之按捺着怒火替阮斐贴上创可贴。
处理好伤口,裴渡之倏地松开她手,冷冷抬眸道:“你还想伪造证据?”
阮斐愣住,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两人距离虽近,却突然显得那么的遥远。
裴渡之面无表情。
半晌,他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阮斐低垂着头,语气蔫蔫的:“我听裴家封提过你们过去的家事。”
“同情我?”裴渡之轻笑,“世上有很多可怜人,你应该同情不过来。”
“你别这样。”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是我优柔寡断,你不用替我叫屈。”
“你才不是。”阮斐抬起视线,“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你认为没有他们,你走不到今天对不对?所以你总是心软。可我觉得就算没有他们,你也不会走到绝路,你同样可以拥有现在这一切。你是君子,你不屑用卑鄙手段对付他们,但一再避让妥协没有用的。”
她嗓音掷地有声,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裴渡之深深看她片刻,移开目光,低眉整理药箱。
阳光融化不去空气里的寒意,阮斐懊恼咬住唇,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要趁他赶人之前主动告辞吗?
有条不紊地阖上医药箱,裴渡之怔怔望着地板,眸色迷离。
他本不该冲阮斐发脾气。
他方才每个字都带着怒意与责备,这不是他风格。
往常裴家封犯错,他尚且能与他沟通交流,平和地去解决一切问题。可刚刚呢?为什么他一开口,言语里全都是刺?
第16章
十六章
裴渡之想,他应该是在恐惧。
他害怕阮斐为他受伤。
也忌惮他们因此生出更多牵连纠缠。
抚平紊乱心绪,裴渡之望向阮斐,语气尽量平和:“以后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我比你年长,为人处世更有经验,不至于被欺负。你却不一样,你涉世未深,思想自然单纯些。就比如方才,如果她有意伤你,你恐怕不能安然坐在这里。我常对家封说,有些事不必深究强求,你们在外要懂得保护自己,别让人担心。”
阮斐眼底划过一丝黯然。
裴渡之这般语气,是故意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吗?
“你亲戚那么惜命,她不敢对我怎么样。”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不会的。”
“再谨慎胆怯的人也有慌不择路的时候,她刚推了你。”
“推得不重。”
“……”
裴渡之深吸一口气。
适时转移话题:“总之谢谢你为我筹谋,但别拿自身安危做赌注。这事我会处理妥当,你先回家休息。日后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尽管同我说。”
阮斐倏地起身。
裴渡之送她出门。
来到玄关,阮斐突然回头问他:“无论我向你提出什么请求,你都答应吗?”
裴渡之直视阮斐眼睛,薄唇翕合,说得似有些艰难:“不是。”
阮斐并不意外地笑笑。
“我正好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
“你能教元宝拼砌乐高迪士尼城堡吗?”
“……”
“不会耽误你很久,你是建筑师,这方面应该得心应手。”
“什么时候?”
“如果你方便,从明天开始,每晚陪他30到60分钟就足够。”
“好。”
……
晚餐时间。
简秋布置好碗筷,同李覃阮斐诧异道:“廊道那女人不在,难道已经被打发走了?”
李覃浑不在意:“谁知道呢。”
简秋终于露出轻松的表情:“总算清净了,我一看到她就影响心情。”
此时元宝已乖乖洗手跑来餐厅。
简秋便不再当着孩子面儿谈及这些话题。
-
墨色笼罩的夜,偶尔传来几声猫叫。
阮斐托腮倚在窗框,盯着那轮皎月出神。
一切都与她想象中不同。
裴渡之非但没待她和颜悦色,反而好像还生了气。
她本想好好表现,却罕见地在他面前使了一点点性子。
他们正经话没讲几句,气氛却莫名剑拔弩张,好似要展开一场争执。
怎么会这样呢?
想要靠近他,这么的难吗?
可奇怪的是,阮斐遗憾懊恼的同时,又有种难以用言语描述的雀跃涌上心头,它把她的满腔苦涩都变得不那么的苦了。
至少裴渡之很紧张关心她,不是吗?
他拥住她的刹那,阮斐好似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微颤。
关心则乱。
可以稍微用在这里吗?
……
-
得知隔壁叔叔愿意教他拼砌城堡,元宝自然兴高采烈,他对裴渡之很有好感,这份好感来源于他对建筑师职业的崇拜与羡慕。
收拾好城堡零件碎片,阮斐同元宝讲:“你以后改口叫他哥哥。”
“为什么呢?”
“他比我年长不了几岁,你叫他叔叔,岂不是让我也跟你一起叫他叔?”
阮斐不知这话哪里搞笑,元宝捧着肚皮笑得前仰后合,打着颤儿说:“哈哈哈哈,叔叔,哈哈哈哈好好笑哦叔叔……”
阮斐:……
出于矜持,阮斐把元宝与乐高城堡打包送进裴渡之家,并未跟着进门。
昨日的事他们都有些尴尬。
两人视线刚在半空相触,便不约而同地各自挪开。
阮斐低声说:“元宝就拜托你了。”
裴渡之回:“不客气。”
阮斐又说:“待会我过来接他。”
裴渡之嗯了声。
目光在裴渡之阮斐两人身上徘徊,元宝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问:“姐姐你不同我们一起玩吗?”
阮斐点头:“姐姐有别的事情。”
元宝噘起小嘴:“啊,那就只有我和哥哥两个人呀!”
眉梢微挑,裴渡之视线落定在小元宝粉嫩脸颊,含着几分探寻。
他似乎记得,元宝之前称呼他为“叔叔”。
-
客厅电视播着八点档爱情剧,简秋闲来在学织花。
她并不灵巧地勾着毛线,抬眸看向正换鞋的阮斐:“将元宝送去裴先生家了?这样会不会太麻烦裴先生?”
“应该还好,他很有耐心。”
“你陪在他们左右不是更好?万一元宝胡闹怎么办?”
阮斐抿抿唇说:“我稍后煮点夜宵给他们送去。”
简秋眼睛一亮:“这主意不错,冰箱有水饺混沌汤圆儿,我待会来煮。”
“还是我来吧。”
-
一墙之隔的裴渡之家,元宝目不转睛盯着眼前那双修长的手,满脸都是钦佩之情。
为什么一块块碎片在他拼凑下瞬间就变了模样呢?
崇拜地望着裴渡之,元宝连连拍手叫好:“叔叔你好棒好厉害哦!而且你都不看城堡设计图,我姐姐都没有你动作快的。”
裴渡之嘴角笑意温柔:“叔叔习惯了。”
元宝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歪着脑袋,忽想起来道:“呀,姐姐不让我叫你叔叔的。”
裴渡之:……
元宝眼神笃定:“我应该叫你哥哥。”
裴渡之眸色复杂,他拾起城堡拼图碎片,淡淡道:“叫叔叔也无妨。”
元宝连忙摇头:“那不行,我姐姐说了,不能让你占她便宜。”
裴渡之:……
偏元宝又接着说:“她不愿意叫你叔叔。”
裴渡之轻笑。
“哥哥,这个城堡我们大概多久能完成呢?”
“你每晚过来一个钟,六七天足够。”
“哇这么快呀!那拼完后我就能把它送给姐姐啦。”
裴渡之抬眼看他。
元宝解释说:“这是我送给姐姐的新年礼物。”
裴渡之笑笑:“挺好。”
门铃蓦地响起。
裴渡之放下碎片,蹙眉起身。
阮斐端着餐盘立在廊道,门开,她一抬眸,便望进男人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瞳里。
“夜宵,”阮斐忽然有点词穷,“给你和元宝准备的。”
裴渡之迟疑两秒,在拒绝与妥协之间犹豫。
他终究还是退开半步,侧身请阮斐进门。
“普通手工水饺,你别介意。”阮斐将餐盘搁在桌面,声音很轻。
裴渡之来不及说话,元宝已听闻动静,他迅速跑来牵住阮斐手,疾步引她向前走:“姐姐姐姐,你快来瞧瞧我们城堡,哥哥好厉害哦,才一会会时间,他就拼砌了那么多。”
阮斐回眸看裴渡之。
两人视线有短暂的交汇。
空气里好似有细微火光一闪而过,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
连续四晚,阮斐都将元宝送去裴渡之家。
时间不多不少,大约五十分钟左右。
裴渡之不曾挽留她,阮斐也不赖在他家,但每晚她都会为他们准备夜宵。
这夜,元宝愁眉苦脸托着腮帮子,无精打采看裴渡之拼砌城堡。
“你怎么了?”
“哥哥,”元宝抽抽鼻尖,很小声地向裴渡之诉苦,“我真的不想再吃水饺汤圆和馄饨了。”
眼角有笑意流淌,裴渡之拼好城堡窗口,问:“那你想吃什么?”
元宝眼睛迸射出璀璨的光:“我想吃汉堡披萨。”
“小朋友少吃外卖。”
“可再这么吃下去,我小元宝就要变成小汤圆小水饺小馄饨啦。”
裴渡之忍俊不禁,挑眉说:“不如我今晚给你做披萨?”
“哥哥你居然会做披萨吗?”
裴渡之嗯了声。
元宝惊叹:“天呐哥哥你好厉害哦,为什么你什么都会,而我姐姐就只会煮水饺汤圆呢。”
这个问题阮斐也很想知道。
被元宝拉进裴渡之家,阮斐窘迫地来到厨房,她望着那道清隽背影,强迫自己移开眸光:“那个,太麻烦你了,其实你大可不必迁就元宝,他只是说说而已。”
裴渡之正在揉面团,他音色低沉:“不碍事,披萨步骤很简单。”
站在门框边,阮斐不知该不该踏入厨房。
“我能帮你点什么吗?”
“不用,你手背伤口不能碰水。”
阮斐微愣:“早结痂了。”
裴渡之也愣住,半晌他才说:“麻烦你从冰箱找出青豆玉米与奶酪。”
阮斐颔首:“好的。”
把食材搁在料理台,阮斐主动拿起洋葱清洗。
裴渡之微微偏头,他目光似不经意般落在阮斐左手手背,那道被割伤的红痕依旧显眼。
揉面动作慢了半拍,裴渡之收回视线。
他或许应该说些什么。
却无从说起。
只是,在他这些年的人生里,从没有人像她。
分明不过数面之缘,却幼稚地勇敢地……
试图保护他。
-
海鲜披萨烤制得很成功。
元宝大快朵颐,他吃得肚皮滚滚,仍想再来一块,被阮斐及时制止。
姐弟俩向裴渡之道谢告辞,牵手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