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斐说不清为何生气,她霍地抬眸:“我不想要。”
空气如同凝滞。
阮斐望着裴渡之,眼眶突然发酸,其实这话刚出口,她便反了悔。
她恨自己的喜怒无常,也恨裴渡之扰乱她好不容易平稳的心绪。她所有的努力,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全都土崩瓦解……
到底舍不得让他难堪,阮斐把纸袋接过来,鼻子像是被堵住了:“我说过了,我受伤这件事和你没有关联,你不用可怜我,也不用觉得抱歉想要补偿我。这次的药膏我收下,以后你别这样了。”
“真的与我无关?”
裴渡之声音涩涩的,像是自嘲,又像是自责。
不等阮斐回应,裴渡之忍着痛楚,喃喃说:“你离开锦市那晚彻夜未眠,回岚城就感冒高烧,怎么与我无关?”
阮斐懵了一会:“你怎么知道?”
裴渡之看着她漂亮的眼睛,苦笑说:“我看到了。”
“你跟踪我?”
裴渡之无法辩驳。
阮斐心弦一颤,不可置信地问:“为什么?”
很快阮斐就想明白,她轻笑着用那种了然的口吻说:“自然是担心我伤心过度容易出事,你就是这么周全绅士的人。”
她的语气像最锋利的刀刃,刺痛他五脏六腑。
裴渡之心乱如麻:“不仅仅……”
阮斐几乎与他同时开口:“以后我不会再犯傻,你不用担心我会因你而受伤,所以就这样吧,我们以后还是别再见了。”
绕过裴渡之,阮斐克制着满腔痛苦,从他身旁经过。
晚风轻送,她即将远离时,那句微微含着颤栗的话,忽然伴随紫荆花粉气息传到她耳畔。
他说:“阮斐,能不能重新给我个机会?”
机会?
阮斐震惊地望向裴渡之。
这句话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她想,应该不是,可是……
可是裴渡之正看着她,眼神是那么的缱绻与温柔,他还说:“你可以考虑,多久都可以。也可以晾着我,报复我,折磨我,但请别再说再不相见的话,好吗?”
路灯在此刻蓦地亮起。
仿佛为他们身披光辉。
阮斐看着他,许久都无法回神。
等意识到裴渡之在说什么,阮斐又觉得好不可思议。
她有好多问题想问。
却都没有问。
渐渐地,委屈与难过将阮斐的心填满。
她想,裴渡之应该不知道,她所做的每个决定背后,都藏着别人无法感受的决绝。
进或退,都没那么轻易。
凭什么裴渡之那么轻易地否决她,又那么轻易地接纳她。
她就该跟着他的决定沉沉浮浮吗?
她看起来那么好欺负吗?
“阮斐……”
“你别靠近我。”阮斐哽咽着往后退。
裴渡之定在原地,他心疼她脆弱的神情,也质疑自己是否太过着急,可他也会害怕,也会恐慌。他担心阮斐遗忘他的速度太快,快到他来不及慢慢抚平她的伤口,她就已将他抛到九霄云外。
“阮斐,我这人没什么好,当初察觉你待我的心意时,我很难不把它当做你的临时起意。”
暮色浓稠,天上有星子亮起,隔着大半米的距离,裴渡之平静地望着面前的女孩,在这样的夏夜,他初次试图剖开自己的心,把真正的裴渡之全部展示在她面前:“阮斐,我今年二十八,年近三十,十五岁丧父,十八岁丧母,我永远比同龄人成熟,也更懂忍耐。我以为就算我对你动心,也不过是一件只要忍忍,就会变得无关痛痒的事情。但我不想再忍耐,我想任性地为自己活一次,就这一次。你不用那么快答应我,你可以坦然接受我的追求。因为我是那么的无趣,或许近距离接触后,你会发现,原来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我,到那时……”裴渡之轻笑,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那时,你大可以甩掉我,去奔赴你的似锦前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
第30章 三十章
三十章
在阮斐眼中,裴渡之可以是倨傲孤高的,他可以是凉薄淡漠的,他可以是瞧不上她的,但他不能是这么低到尘埃的。
她哪有那么好?为什么他要把自己放在那么卑微的位置?
还说什么她大可以甩掉他,谁要甩掉他?
就算阮斐心存怨气,也被裴渡之这番话消磨得半丝不剩。
哪怕她当真动过晾着他、折磨他的念头,现在也舍不得了。
但一切发生得太快,反而不够真实。
稳住颤栗心弦,阮斐望向昏黄光晕下的男人,她抿住唇,声音有点别扭:“你确定你现在正常吗?有生病发烧吗?有喝过酒吗?”
裴渡之知道,面前的姑娘已经不生他气了。
至少她不会动不动就说再不相见之类的话。
裴渡之松了口气,他眸中生出点点笑意,并试探地朝阮斐略微前倾身子:“你要不要亲自检查一下?”
阮斐:……
她嘀咕了声“流氓”。
倒把本意单纯的裴渡之搞得很不好意思。
两人尴尬地互望一眼,阮斐轻咳说:“你这个人说话虽然向来作数,但保不齐也有被冲昏头脑的时候。所以我现在不想再跟你讲话,如果你明早醒来依然没有改变心意,你再来和我谈。”
低眉盯着脚面,阮斐自认她这番话说得还是比较到位的。
姿态既没有放得很高,也没有压得很低。
主要是成熟理智,还很矜持。
晚风将裴渡之耳后根的烫意拂去一些,他笑着颔首。
他当然不会再改变心意,这点裴渡之非常确定。
但如果这是阮斐想要的,他不会拒绝。
“那你走吧。”阮斐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看着你先回宿舍。”
“不要,你看着我走路我会不自在。”
“我们同时走?”
阮斐幅度很轻地点了下头,是愿意的意思。
两人视线在半空交汇,仿佛有璀璨烟火一刹而逝,然后他们各自转身。
裴渡之走得很慢,他很想回眸,却强行忍着。
快要忍不住的时候,他手腕忽然被一抹柔软轻轻攥住。
背后传来女生有点懊恼娇气的嗓音,她嘟囔说:“怎么办,裴渡之,我反悔了。”
星辰在天空闪耀,阮斐底气十足地望着裴渡之眼睛,只定定一秒,她便撇开目光,好像是在同自己生闷气:“我又想了想,你说得对,反正我没有任何损失,所以……所以我可以不用等到明天的。但是如果你觉得还是等到明天比较好的话,那我也没有意见,你……”
“好。”不等阮斐讲完,裴渡之便笑着颔首。
“你都还没听我说完。”
“你说什么都好,我全答应你。”
“……”
他笑眼明亮,似人间最绚丽的星盏。
阮斐心脏扑通扑通,胸腔有头小鹿在不停地撞。
“那我还有话想说。”阮斐垂低了头,不想让裴渡之发现她已经脸红得快不行了。
“嗯,我听着。”
阮斐全身都在发热,像被浸在蜜糖罐子里,她的声音糅杂在风里,出奇的温柔:“虽然我还没有答应你,但你以后能不能别再讲像刚才那样的话了。假如未来有一天,我们真的分开,绝对不是因为你不够好,也不是我不够好,只是我们不合适而已。我很不喜欢你说那些话,好像把我说成了很容易见异思迁又滥情的女孩子,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她眼底含嗔含怒,又有几分不自知的妩媚。
喉结滚动,裴渡之竟眼眶一热,他心窝仿佛被阮斐这番话揉成了水,四肢百骸都流动着暖意。
他再克制不住地轻轻把阮斐拥入怀里。
到底是在校园。
裴渡之有所忌惮,他用尽所有的意志力,才舍得放开怀里的女孩子。
他声音发着抖:“抱歉,我担心……”
阮斐打断裴渡之的话:“我知道。”知道他不愿那么突然就让裴家封知道他们的关系。
“对不起。”裴渡之愧疚不已。
“难道你追人的方式就是说对不起吗?”
裴渡之哑然失笑。
阮斐局促地把手藏到背后,她说:“裴渡之你看,我或许和你想象中的我也是有差别的,我会发脾气,也会无理取闹,还会故意说让你难堪的话,说不准以后是你不想要我,而不是我先甩掉你。”
裴渡之喉口一涩,心脏像被拧住。她是那么的好,当然值得遇见比他更好的人。
但他不行。
他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像她这么好的女孩。
好到她嘴里明明说着看似嗔责他的话,其实每个字眼都在为他鸣不平。
裴渡之再清楚不过,阮斐这番话传达的只有一个意思,她想说:你很好。
她眼底的裴渡之,是很好的。
可他眼底的阮斐,更好。
-
黑夜温柔,裴渡之坐在汽车里,久久没有启动。
他望着宁静的校园,忽然感到遗憾。
遗憾他今年二十八岁,遗憾他不是同阮斐差不多年纪的学生,遗憾他不能献给她他所有的青春与冲动……
可至少,他还能参与她的人生。
如果她需要,他可以做最稳固的一棵树,永远伴她左右。
回家将近九点,裴渡之站在窗下,像个初尝情滋味的毛头小子般,他既忐忑又充满憧憬的,给阮斐传讯息。
【我已经到家,你准备睡了吗?】
阮斐当然没睡。
她觉得她今晚注定要失眠。
手机嗡地一声,阮斐仿佛预感到什么,倏地拾起手机,点击浏览。
果然是裴渡之。
奇怪,先前大喇喇拎着行李箱远赴锦市找他时,她毫不矜持,为什么现在却想矜持一点点呢?
阮斐指尖轻点脸颊,准备数够一百个数,再回复裴渡之。
但她只数到五十二就完全忍不住了。
算啦,四舍五入,也就差不多满一百啦。
阮斐逐字逐句斟酌半天:【宿舍十点熄灯,我还在写作业呢。】
裴渡之并不矜持,他做到了秒回:【别太累,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阮斐嘀咕了句“失策失策”,然后婉转地说:【也不算特别打扰,这套试卷很简单的,我闭着一只眼睛都能做。】
裴渡之倚在窗框轻笑。
他突然发现,阮斐比他想象中更顽皮可爱,果然还是个小姑娘。
是个直白却又有点要面子的小姑娘。
裴渡之很乐意给足她面子:【既然如此,想必你应该能轻易应付我的‘打扰’。】
阮斐笑着把试卷推远,她直接抱着手机爬到床铺,其实她才没有要写作业呢,她只是编个容易显得她很矜持的“小小谎言”而已。
两人你来我往,话不算多,但一直都能有新的话题聊下去。
阮斐把自己藏在薄被里,不愿让室友看到她“自嗨”的模样。
虽然没有镜子,阮斐却觉得她今晚不太正常。
兴奋得不太正常。
像个智商陡然降到负数的小傻子。
为了稳住形象,在裴渡之问她是不是要休息时,阮斐马上顺着说“是”。
对此阮斐考虑得非常有理有据,毕竟裴渡之是个成熟的大人了。
大人是很稳重的,裴渡之便是稳重中更稳重的那种人。
所以她必须收敛一些。
今晚还没过去呢,万一明早裴渡之反悔,那她可就太丢脸了。
-
阮斐以为她这夜会失眠,孰知竟酣睡一夜至天明。
窗外晨光清新,阮斐眨眨眼,下意识翻找枕畔手机。
收件箱空空如也,并没有裴渡之反悔的证据。
阮斐吐出一口长气,浑身轻松地洗漱穿衣,同室友去上课。
整个上午阮斐都没收到裴渡之的讯息。言言
她多少有些心不在焉,但还是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授课的老师身上。
几乎伴着下课铃声,裴渡之传给她几张照片。
是侧金盏花。
从还没开花的浅黄花苞,到完全盛放的绚烂金黄花朵,再到现在绿幽幽的单株枝叶。
花期已然谢幕。
阮斐专注地看着照片,忽地觉察出不对劲。
这房间的布置风格,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根本——
【你之前同我说侧金盏花养在冀星山哦?】
【我有说过吗?】
【没有吗?】
【我不太记得了。】
阮斐好气又好笑:【我今晚要检查你把它照顾得怎么样。】
裴渡之说:【我下班过来接你。】
阮斐几乎没过脑:【你来多有不便,我自己乘车回毓秀苑。】
发送后阮斐才意识到不妥。
昨晚他们之间的对话,并没有提及裴家封。但这并不意味着裴家封不重要。
他依然横亘在他们中间。
阮斐有瞬间的不安。
好在裴渡之并不介意的样子,他说:【晚餐想吃什么?我提前准备。】
阮斐提起的心缓慢放回原处:【都可以的。】
收起手机,阮斐慢吞吞行走在校园小径。
她虽然不知道裴渡之的想法,但她相信裴渡之,相信他不会委屈她,他只会委屈他自己。
可这样她也会很舍不得……
-
霞光旖旎。
傍晚的地铁上,阮斐忽然发现,她是不是太直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