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九章
裴家封在香樟树下站了很久。
指间香烟燃至尽头,烫得他皮肤刺痛,他依然毫无反应。
那双眼睛空洞无神,却眨也不眨地盯着裴渡之消失的尽头。
今年冬天好冷,似乎一直冷到了骨子里。
扯唇轻笑,裴家封迎着五彩斑斓的霓虹灯,重新走进光线绚烂的酒吧。
就这样吧。
裴家封无所谓地想。
反正他哥已经不在乎他了。
-
新年将至,阮斐手工制作了几盏荷花灯与红灯笼,她给简秋家送一些,也给裴渡之留了两盏。
冬阳暖煦,两人合力将红灯笼悬挂好,笑着到厨房做午餐。
“再等两天就是新年,你回冀星山过吗?”
“可能会留在这边。”
“裴家封呢?都过年了,他怎么没同你住一起?”
“他有自己的事。”
“哦,你和他说我们的关系了吗?”
“暂时还没。”
“那就等新年过了再找机会吧。”
“嗯。”
整理着食材,裴渡之温柔地从阮斐脸上收回视线。
阮斐有个很好的优点,她极有分寸,真正叫人为难的问题她从来都点到为止,绝不刨根到底。
与她相处,非常轻松。
吃饭的时候,阮斐想起来说:“我明年有可能要去酒店实习。”
裴渡之倒是有些惊讶:“这么快?”
阮斐点点头:“目前不确定,但大四肯定要去。”
裴渡之轻笑:“我们家斐斐也要步入社会了。”
阮斐轻挑秀眉:“那是自然,等我上班,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总觉得你最近好像很疲惫,气色也完全没有起色,裴叔叔,你不是很爱养生吗?这就是你所谓的养生之道?”
不等裴渡之答话,阮斐已拿起手机开始搜索,然后拍板道:“我待会给你煮红枣桂圆茶,补补元气。”
阮斐的红枣桂圆茶制作得很成功,两人喝喝茶,看看书,就算不说很多话,也过得非常惬意。
下午三点半,明媚的世界忽然起风了,书房窗帘被吹得沙沙作响。
阮斐从书中抬起眼睛,正要说话,却见裴渡之靠在书架,微微歪着头,似是睡着了。
轻笑着观赏片刻,阮斐小心翼翼起身关窗。
尔后坐到裴渡之身旁。
他睫毛好长啊!
男生要那么长的睫毛做什么呢?如果能换给她就好了。
阮斐调皮地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划他深邃的轮廓。
弯唇笑笑,阮斐倾身向前,想抽走搁在裴渡之腿间的书。
孰知刚有动作,裴渡之便似有所觉地掀起眼皮。
他纤长睫毛缓缓眨动,烟灰色的眼瞳似闪烁着迷茫。
阮斐有点小尴尬。
裴渡之眸色很快回归正常,他轻蹙眉梢问:“我睡着了?”
阮斐口吻含嗔:“你怎么那么困?这几日不休假了吗?要不去床上睡会儿吧。”
裴渡之嘴角轻勾,顺势将阮斐搂入怀里,他把头靠在她肩窝:“借我靠靠行吗?”
阮斐脑中蓦地划过一句话,当然没问题了,谁让你长得好看呢?
年节期间,阮斐很忙。
她爷爷奶奶是长辈,往年都有不少小辈过来拜年。
一晃好几天过去,阮斐再没见过裴渡之,两人只靠手机保持联系。
阮斐以为,裴渡之正在家同裴家封过年,但她不知道,这个大年三十,裴渡之独自在家等了一宿,餐桌饭食热了又热,始终无人动筷。
那夜万家灯火璀璨,只有裴渡之家黑漆漆的。
二十多年,这是他们两兄弟第一个没团圆的大年夜。
哪怕心都碎了,裴渡之却没办法向裴家封妥协。
他知道,他也有错。
可世事难两全,他只能在所有糟糕的处理方式中挑出一种不那么糟糕的。
除了不能辜负阮斐,裴渡之也想给裴家封独立成长的空间,或许对他而言,这次是个很大的打击,但人生在世,谁能无忧无难?若遇到事便是这般态度,那他的弟弟,这辈子永远都长不大了。
……
大年初五,阮斐终于空闲下来。
她拿了两盒亲朋送的补品,到毓秀苑找裴渡之。
与裴渡之交往的事,终究没瞒住简秋,年前他们就被发现了。
简秋倒是没说什么,她同阮斐的母女关系多少有些生分,再者裴渡之除了大阮斐八岁,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年轻人谈谈恋爱,也不是说明天就结婚,大惊小怪反倒不妥。
阮斐大大方方按响门铃,等见到裴渡之的那刻,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
新年新气象,所有人都面色红润,仿佛沾染着喜气,为什么他的气色却越来越差了呢?
裴渡之捕捉到阮斐眼底的忧色,笑笑说:“都怪向源禾,昨晚他非留我在他家聚餐,喝得有点多,所以现在不太舒服。”
阮斐松了口气:“你吓死我了。”
裴渡之揉揉她头发。
阮斐躲开,有点儿气:“我怎么不知道你竟然还贪杯?”
裴渡之说:“我没贪杯,昨晚是推却不过。”
到底是心疼,阮斐踮脚摸摸裴渡之额头:“你去床上躺着吧,我给你煲点儿清粥。”
裴渡之不准阮斐走,他俯身抱住她,没用太大的力,嗓音轻得像是一阵风:“我没有胃口,只想抱抱你,阮斐,这些天,我好想你。”
阮斐有点儿气,又有些想笑。
裴渡之稳重且矜持,谈恋爱以来,他很少把话说得那么直白。
赧然的同时,阮斐心底又泛起难以言表的甜蜜。
开学前,阮斐一直住在毓秀苑,有她日日监督,裴渡之气色倒是稍有好转。
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那是开学第二周,阮斐听完讲座回来的路上,遇到鲜少再见面的苏敏。
两人同行了段路,不知怎么谈及裴家封。
苏敏蹙眉讲:“裴家封好像变了,别说植物社,听说他连学校都很少再来。”
阮斐不可置信地睁圆眼睛。
苏敏探寻地望着她:“你不知道?我以为你清楚。”
阮斐不知该说什么:“他之前不是有女朋友了吗?”
苏敏轻笑:“你说的哪一位?”
阮斐:……
晕晕乎乎回到宿舍,阮斐下意识拿起手机,刚要拨通裴渡之电话,动作又骤然顿住。
他们是亲兄弟。
有些事她不知,裴渡之不会不清楚。
阮斐浑身血液好像都凝滞了,她怔怔盯着半空,眼神失去焦点。
原来裴家封早就知道了。
具体是什么时候呢?
裴渡之最近的失常,都是因为裴家封对不对?
心脏传来一阵阵剜痛,阮斐用力捂住胸口,恨自己太过迟钝。
匆匆奔出楼,阮斐拦了部车,直接去找裴渡之。
这些日子,裴渡之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同她说笑呢?是不是他脸上笑着,心却在滴血?
那是他最珍爱的弟弟,是他世上仅剩的血亲。
裴家封所有的自甘堕落不仅仅是在折磨他自己,他也是在折磨裴渡之。
而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她。
一路奔驰,阮斐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事情的严重程度远远超过阮斐想象,可她哭成这幅样子,不是出于内疚,不是不安,而是心疼裴渡之。
心疼裴渡之为了保护她,日日戴着那副面具,日日为难着自己。而她一无所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
第40章
四十章
在洗手间整理好仪容,阮斐进品亘建筑所找裴渡之。
裴渡之不在,是向源禾过来见她。
阮斐眼周仍残留着两圈红,一看就是刚哭过。
向源禾眉心本就簇着,见她这幅模样立即道:“你也知道了?老裴前脚刚赶去医院。”
阮斐:……
向源禾瞪眼:“你不知道?”
阮斐直愣愣盯着他看。
向源禾三言两语便讲明事情经过,方才裴家封在CLUB与人发生冲突,当场两边人就打了起来,争斗颇为激烈,裴家封被啤酒瓶砸破后脑勺,已送到医院做手术,裴渡之得到消息马不停蹄赶去。
紧接着,阮斐就找来了建筑所。
太阳坠入地平线,暮霭沉沉。
阮斐拦车赶往医院,隔着车窗,阮斐抬眼望向那片还残留点点霞光的天空,突然连哭都哭不出来。
天似乎瞬间黑了。
阮斐匆匆询问前台医护人员,从手术科找到住院部,终于找到裴渡之。
他孤坐在长廊,不知在想些什么。
顶部耀眼白光笼罩着他,那么的哀伤。
阮斐攥紧发凉冒汗的手,过去问:“裴家封情况怎么样?”
裴渡之动作很慢地抬眸,他涣散失焦的视线逐渐集中在阮斐脸上,嗓音隐约发着抖:“刚做完手术,伤口距离致命部位很近。”
阮斐鼻酸难忍:“现在脱离危险期了吗?”
裴渡之点点头。
沉默大约五分钟。
裴渡之似恢复神智,他抬眸望向身旁的阮斐:“阮斐,我最近要留在医院照顾家封,其余事情可能会顾及不上,你别担心,先回学校上课,好好照顾自己,等过段日子,我再去找你。”
阮斐静静注视裴渡之满布血丝的疲惫眼睛。
她很清楚,她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所以,她连替裴渡之分担责任都做不到。
除了离开,没有别的选择。
阮斐嗯了声,也不叮嘱什么。
裴家封身受重伤,裴渡之一定愧疚懊悔,这般情况,就算阮斐叮嘱他说好好吃饭睡觉,裴渡之也很难做到。
僵硬起身,阮斐僵硬地往前走。
望着幽长廊道,她鼻尖忽然嗅到一股刺鼻的药水味儿。
眼前莫名开始恍惚,仿佛她脚下踩着的并不是地面,而是万丈悬崖,此时此刻她就站在悬崖边,再往前走,便是万劫不复的绝路。
不该问,什么都不该问。
现在的形势,不是追究到底的时候。
可是阮斐太疼了,她胸口仿佛被重锤压得喘不过气,又像是被搁浅在沙滩边的鱼,下一秒就要被判处死刑。
脚步终是止住,阮斐不敢面对裴渡之,她只敢微微侧过头,用余光凝视那抹身影,很轻声地问:“裴渡之,你还会再来找我吗?”
世界的齿轮仿佛停止转动,所有一切都被定格。
四周静寂,裴渡之始终低垂着头,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猛地蜷缩,痉挛般的痛。
眼眶涌出雾气,裴渡之咬紧牙关,尝到了舌尖被咬破的血腥味。
阮斐是在害怕吗?
可就算家封满身是伤地躺在病床,关她什么事?她又有什么错?
心弦绷紧,裴渡之缓缓松开牙关:“会。”
原地顿了两秒,阮斐再克制不住心潮痛楚,她几乎是跑着离开这里。
冲进电梯,阮斐摁住数字键,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夜色浓黑,回到宿舍已将近熄灯时间。
阮斐难受地把自己藏进被子里。
她从没想过,简简单单的一场恋爱,居然会演变成如今的样子。
虽然裴家封的任何选择都出自他自己,但无法否认,源头终究是她。
方才在医院,阮斐是真的以为,以为裴渡之要放弃了。
其实就算裴渡之主动放弃,她也绝不会怨恨他。
他们三人之中,最难的本就是裴渡之。
可他也很无辜,他有什么错呢?
大抵哭得狠,太阳穴传来一股股的绞痛。
阮斐在黑暗里握紧棉被,她很确定,这是他裴渡之的人生,这是她阮斐的人生,他们从没做对不起别人的事,他们的感情与所有情投意合的情侣又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只要裴渡之不放弃,那么,她也不会松手,绝不松手。
此后大半月,阮斐安安静静在学校上课,四月中旬,裴渡之来找过阮斐一次。
那天校园里的几株桃花开得正好,空气里似乎都氤氲着浅浅的香味。
他们走在桃树下,起初因时间的间距,他们多少有些生疏和不自然,但短短两分钟,他们就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从前熟悉的气息。
阮斐低眉望了眼地面散落的粉色花瓣,轻声问:“裴家封身体好些了吗?”
裴渡之答:“状态还可以,伤势在缓慢愈合,但因为伤处比较敏感,会继续住院观察。”
阮斐嗯了声,她试探地挽住裴渡之臂弯:“你瘦了。”
弯弯唇,裴渡之顺势牵起她手:“是吗?是不是变丑了?”
阮斐仔细凝望他深邃眉眼,眼底含着笑意:“没有变丑,只是我更喜欢你原来的样子。”
裴渡之也笑:“我身体扛得住,你别担心。”
阮斐点点头,想问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提。
傍晚他们在附近餐馆吃了顿饭,裴渡之便赶回医院。
那顿饭他吃得很少。
因为阮斐在场,裴渡之甚至还勉强自己多吃了些。
阮斐当然看得出来,她想,裴家封与他的关系应该还是没得到缓解。
裴家封究竟希望得到些什么呢?
她同裴渡之在一起,就那么的不配得到原谅吗?
如果裴家封一直怀着愤恨的态度,裴渡之这段日子该过得有多煎熬?
周六,阮斐回到简秋家,她翻找食谱,亲自开车去生鲜市场购买食材,在家做了几道营养丰富的饭菜,用保温盒一一装好,再送去医院。
阮斐是特地给裴渡之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