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娘生病要银子,弟弟做买卖要银子,如今他成亲还管你要银子?”李树气得够呛,“你那一大家子人都没手没脚不成?偏指望你一个外嫁女过活!你怎得不直接把我家的铺面也搬回去?娶妻娶贤,我竟是娶了一帮子吸血虫!”
两人几次三番闹得不成样子,金葵又一哭二闹三上吊,二老也叫看在孩子的面儿上忍耐。左邻右舍不知内情,嚷嚷什么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两头劝和……
然而多年来“帮衬娘家”的思维早已深入金葵骨髓,又岂是能劝得住的?就在年前,金财不过略还了几两,说了几句好话,她竟稀里糊涂的将丈夫攒的二百两身家都偷给了弟弟!
月前李家小儿子突发急症,所需几味药材颇贵,而李家铺子自从李老爹去世后便大不如前,账面上的活钱很快便花光了。昨日小孩儿再次病发,金葵也觉大事不妙,便托人捎信唤弟弟入城,想叫他赶紧把银子还了。不曾想李树先一步发现银子没了,又见妻子没了踪影,立刻猜到缘由。
压抑多年的怒火都在大夫说儿子情况危险后瞬间爆发,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李树顺手抽了洗衣用的棒槌藏在身上,打听到妻子去向后便杀气腾腾的追过去。而再一次亲眼见到妻子私会弟弟的瞬间,过往那些令人作呕的画面和经历再次浮现在眼前,李树完全丧失了理智……
李树一开始回话时还语气激动,可到了后面,竟变得麻木起来。
“小人本想杀死金财,可他是泼皮出身,格挡了几下竟跑了……”众人终于从他身上看到一丝悔意,却是后悔没能将金财杀死。
李树说完之后,公堂之上一片死寂,众人心中五味杂陈。
日头渐渐西沉,白日里积攒的热气飞速流逝,公堂内突然变得幽深阴沉起来。
有叹李老爹看人毒辣,一针见血;有气李树浅薄,被美色所误;更多的还是怨金葵傻,本末倒置。
挂念娘家本无可厚非,可要么你自己挣钱贴补,要么就督促娘家人走上正道,不然谁受得了?
至于李树,更是愚蠢到了极点。
“既然过不下去,”晏骄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你都不怕杀人了,怎么不早和离或是休妻?”
彼此解脱,岂不干脆?何苦闹到这个地步。
李树放在地上的双手攥了攥,翁声翁气道:“丢不起这个人!”
当初是他自己闹着要娶的,如今再休,岂不是自打脸?
晏骄怒极反笑,“现在倒是不丢人?须知你这一通乱棒下去,这个家也毁了。”
金葵自不必说,还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醒过来呢,倒不如直接就死了;
至于李树,蓄意杀人未果,至少也是个刺配流放,剩下一个老太太守着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和一家半死不活的铺子怎么过?
然而李树现在已经完全钻了牛角尖,什么天理人伦都不管了,只将两只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金财一家,咬牙切齿道:“我只恨自己下手不够狠!”
就该把这家人全都杀了!
晏骄摇了摇头,没再多说废话。
李树已经交代干净了,可金家人却再次刷新无耻下限:他们仗着没打借条,金葵又生死不明矢口否认借过钱。
不过脆弱的谎言根本经不起推敲。
皆因这家人从来不知低调为何物,隔三差五就在村中炫耀又从女儿那里要了多少银两,又翻盖了青砖大瓦房。而那金财多年来滋扰乡邻不务正业,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却每每进城后便能叫全家大鱼大肉,着实可疑。
这都是左邻右舍亲眼见过的,而他们又无法给出另一种合理的财产来源。
尹丘批了条子,衙役们还真就从金家搜出来十多两银子,那装银子的钱袋内侧还绣着李树的大名呢……
至此,铁证如山,金家人也不得不承认这几年确实前前后后从金葵手中挖了几百两。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本案涉及到的几个关键人物都不无辜,更因李树和金葵处理不当,最终酿成惨祸。
但偏偏始作俑者金家人,反而最多只能被判个偷盗财物的罪……
只是可怜那李老太太和两个孩子,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第13章 第十三章
立夏前后绝对能挤得进晏骄一年中最讨厌的时间段前三甲。
无休无止的大风裹挟着干燥的空气四处祸害,天空阴晴不定却愣是连一滴雨水都吝啬,早晚冷的恨不得穿夹棉衣裳,晌午却又被晒得冒油。
就连最热爱社交的名媛们也都很有默契的减少了聚会,不得不进行时也全都选在室内,好保证自己精心妆点的造型不被狂风和烈日摧毁。
好在这几日外面虽狂风大作,但世道还算风平浪静,没什么需要上报到刑部的大案要案,包括晏骄在内的几个留京捕头难得清闲。
在家门口当差并不需要四个侍卫都跟着,晏骄就叫他们两两一组排班。
这日她才带着小六小八回家,就见演武场上斗成一团:齐远艺高人骚走位成谜,猫逗耗子似的引逗着宋亮和许倩,后面两个人又抽空互殴,满院子都回荡着咔嚓嚓的兵器磕碰声,偶尔还能看见飞溅的火花,引得周围阵阵喝彩。
作为峻宁府飞虎堂三当家,宋亮自问也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人物,当初之所以选择跟着晏骄进京,奔的就是能谋个一官半职,一来光宗耀祖,二来替他们飞虎堂扬名。
然而进京这几年让他充分理解了理想和现实的差距:
原来朝廷人才济济不是吹的,原来江湖招式真的是野路子。
他曾经的骄傲全都在朝廷军官们“快准狠猛刚”的锋利进攻前碎成满地渣,捡都捡不起来。
若放在以前,许倩这种十八岁的小丫头他必然连看都懒得看,生怕一拳打碎了,可现在……他被人家举着刀满场追着打。
在这国公府的武职人员里头,他就是个弟弟,是盘菜,谁兴致来了都能上来拨拉两下。
关键是,拨拉得动……
小六和小八保持着同一种双手环抱的姿势站在晏骄后面,啧啧点评,“老宋还是不行啊。”
说句不中听的,别看江湖人士吹嘘自己的生活多么刀光剑影,但实际上真生死格斗的时候很少,还是表面威慑居多,招式多华而不实者。
而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首要原则就是杀人,动作简单凌厉,务必一击即中。
这两种极端凑在一起,宋亮只有被虐的份儿。
小六摸了摸下巴,也不知想到什么,笑容渐渐猥琐:“赌一个腊肉蚕豆煲仔饭,你猜他还能撑多久?”
早上吃饭时晏骄就说了,难得看见有新鲜蚕豆,中午就做腊肉蚕豆煲仔饭,估计这会儿厨房已经把配料都收拾好了。金灿灿嘎嘣脆的锅巴喷香,红棕色的腊肉片肥的透亮、瘦的冒油,蚕豆细腻绵软……他俩一路上流着口水回来的。
比美食更有诱惑力的事莫过于自己吃着,兄弟看着。
兄弟之间随口一赌再寻常不过,以前打仗的时候最常见的就是赌谁尿的远,小八显然没意识到这是个陷阱,很专业且自然的点评说:“若是相互喂招,再打半天不是问题;若是动真格的,十招之内宋亮就完。”
末了还十分感慨的补充了一句,“这小丫头片子不得了,可惜生错了时节。”
许倩既有姑娘家特有的细腻灵巧,又因为从小锻炼而拥有不逊色于男子的好力气,难得一股死不后退的悍劲儿,若在战乱时,必为一员猛将。
小六嘿嘿一笑,突然丢下几个字,一招大鹏展翅飞身跃入场中:“三招!”
话音未落,就见他化掌为钩,几个连环步窜上前,死死钳住了宋亮的右肩。
宋亮武艺本就在他之下,更兼此刻早已被许倩和齐远折腾的身心俱疲,竟无半点还手之力。
小六空着的那只传言可摧心断骨的手轻轻往他腰上拍了一把,宋亮顿觉浑身力气全失,下一刻就被提着用巧劲儿丢了出去,犹如一只破麻袋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他嘿嘿一笑,拍打着手朝小八比了个三。
不多不少,刚好三招。
小八:“……”
不要脸!
看着他跟锅底一样颜色的大黑脸,晏骄几乎笑岔气,“哈哈哈哈哈哈你上当了,他可没说谁动手。”
小八磨了磨后槽牙,青天白日的骂了脏话,然后当着回来耀武扬威的小六的面儿跟晏骄申请,“晚上炖鸽子吧,鸽子大补。”
小六:“……八哥我错了。”
多年饲养信鸽的经历下来,他已经和鸽子们建立起了深厚的情谊,放在弟兄们眼里就是明晃晃的软肋,一戳一个准儿,屡试不爽。
从身体到灵魂都被摧残过无数遍的飞虎堂三当家仰面躺在地上剧烈喘/息,从未像现在这般觉得生活艰难:两个人虐还不够,六爷您半道上场也算个人?
正午的阳光灿烂炽热,晒得人睁不开眼,他用力眨了眨眼,将额头滚下来的汗珠挤出去,杀得生疼,突然莫名心酸。
“你,”看不下去的许倩原本准备过来拉他一把,结果映入眼帘的就是猛汉落泪的场景,顿觉浑身不适,不过还是小心翼翼的安慰道,“你别难过……”
宋亮:“……老子没哭!”
许倩嘴角抽搐一下,叹了口气,“行吧。”
除了齐爷和六爷,这年头谁还不要个脸呢?
宋亮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咬牙切齿的说:“那是汗!”
完全笼罩在阴影中的许倩看着这个比自己还高一头的汉子,十分敷衍的点了点头,转身就走,“嗯,知道了,汗。”
也是,被人打哭了这种事毕竟有些丢人。
不过话说回来,万万没想到此人竟然拥有与体型完全不相符的细腻内心呢,或许以后自己应该……更加严格要求,失败不算什么,多失败几百次习惯就好!
晏骄嘲笑完小六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之后就去了厨房,果然指挥着厨娘往火上一字排开炖了几只砂锅,里头非常慷慨的放了许多腊肉和切成碎丁子的菌菇干、蚕豆。
回京之后晏骄忙碌许多,偶然下厨也只是在小厨房折腾,厨娘难得见她来一回,很有点受宠若惊,忙把晌午的菜单报与她听:“……还有一个按您的吩咐做的凉拌野菜,只用蒜泥、香醋、上好雪花盐和一点酱油调味。豆腐酿肉和虎皮青椒也是按您的法子,剩下几个菜您瞧瞧,若是不好了,马上就改。”
这个时节野菜早就老了,吃的都是早春时节采摘了晒干的,如今用水一泡发照样清香。
后面两个菜也都是晏骄写的法子。
豆腐酿肉用的油豆腐,对半切开就成了两个小口袋,里面塞上剁碎了的肉馅儿,系好之后低温油炸到半熟,然后搁到高汤锅里小火慢炖。中间撇去浮油,整道菜都很浓郁可口却又不腻人。
平安特别喜欢这个,一口气能往肚子里塞两个,小嘴儿吃的油乎乎的,被强行叫停还不乐意。
虎皮青椒里头用的肉馅是一样的,不过是青椒油煎出虎皮纹样后再倒入糖醋汁儿做熟,酸辣咸甜鲜五味齐聚,是老太太的心头爱,定国公府最受欢迎菜品名录的稳定前三甲。
晏骄点了点头,问道:“肉馅儿还有么?”
厨娘连忙点头,“馅儿没了,但是新鲜五花肉还有,现剁并不费事,要多做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