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呢,”翠荷忙道,“两位大人能干的很,管他什么妖魔鬼怪的,必定现原形。奴婢记得有江南才做的新品,叫什么乔菱纱,最是柔和细腻,通风又不透。如今只进了宫中,还是太后娘娘特意送了老夫人您几匹呢,放眼整个京城,满打满算也只三两家有这个体面了。”
“太后慈善,”老太太点头,“看看若有那颜色清爽鲜亮的,先给骄骄裁几身,可怜她大热天的到处跑,热得什么似的,脸都晒黑了。”
旁人家大姑娘小媳妇儿的都娇养着,偏她带着几个小姑娘,整日家累的慌。
翠荷笑着应了,又道:“那公爷也陪着呢。”
“他皮糙肉厚抗冻耐热的,穿那样好料子糟蹋了。”老太太头也不回的道。
翠荷:“……”
并不知道自己暗地里又得了几套新衣裳的晏骄带着平安去了廖府,正逢白宁和图磬夫妇带着儿子过来请教启蒙事宜。
“真是赶巧了,”晏骄笑道,把已经在怀里大喊“熙鹅”的平安放到地上,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去跟哥哥玩儿吧,不许淘气。”
平安哎了一声,一落地就撒开短腿儿投奔熙鹅怀抱,又举着木鸟给他看,“飞,熙鹅飞!”
“这么点儿大的孩子,有什么淘不淘的?”董夫人失笑,“怎么这会儿来了?”
晏骄看着两个萝卜头手拉手跑开,这才转过身来道:“实不相瞒,好嫂子,我是有事相求。”说着又对白宁和图磬道,“正好你们也在,省了我跑两趟。”
“听听,没事儿求我还不上门了怎的。”董夫人指着她笑道。
众人笑了一回,晏骄才说起正事。
“我最近刚接了个案子,有些事却不好大张旗鼓的调查,还需得你们帮个忙。”
董夫人了然道:“是裴捕头的事儿吧?”
最近京中闹得很凶,再联系前脚裴以昭刚出事,后脚晏骄就立刻去了刑部的举动,得出结论并不奇怪。
晏骄点头,“关于案件详情请恕我现在不便明说,你们人际往来都比我和天阔来的勤快,这里有份名单,劳你们瞧瞧,看这里面哪位官员或是他们的家眷信佛。”
“信佛?”白宁奇道,“你们这到底什么案子?先一个铁和尚逛青楼就够出格的了,怎么如今连信佛都说上了?难不成还是出家人行凶?”
“姑奶奶,你这都哪儿跟哪儿!”晏骄啼笑皆非道,“快别胡思乱想,我可什么都没说啊,万一这话传出去,那起子出家人还不生吃了我吶。”
天黑不便,董夫人又特意叫人拿了一盏灯来,这才细细看去。
出人意料的是,两位女眷尚且没有结论,图磬竟先一步指着何明的名字道:“他。”
晏骄一怔,“你确定?”
这可是条大鱼,截至目前为止,何明绝对是苏党最活跃,参与程度最高的狗腿。
图磬微微颔首,“去年他曾去西山大营选苗子,期间亲自下场试武艺,脱了外袍时露出来脖子上挂的一个玉观音。”
说到这里,他又蹙眉回忆了片刻才道:“只是我瞧他的模样,却似乎并不大想叫人知道,立刻就塞到里衣里去了。虽只匆匆一瞥,但那玉料纯净无暇,细腻无匹,端的是外头少有的好料子,且也是被人时常把玩的模样。”
晏骄又问:“你可知他出身和来历?”
图磬道:“不熟,也没太过留意,不过听说好像曾在凉州任不入流的小官,后来也不知怎么就一跃数级,短短几年之内就做到京城守备的位子上。”
和平年间武官升级实在太难了,何明如今也不过三十七岁,如此升迁速度着实令人诧异。虽然他上任后着实表现不俗,但不少人私下仍旧不服,难免议论。
“凉州?!”晏骄失声道。
“嗯,”图磬点头,“有问题?”
“太有问题了。”晏骄大笑,“多谢多谢,你可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
天佑四年六月,苏墨离京前往凉州,七月三名孩童误食毒物身亡,经裴以昭实地走访和后期调查,以及临泉误打误撞遇到旧日恩人口述,确认当地官员曾组织过盛大的招待仪式,而那三名死者,正是在这期间意外死亡。
现在,终于有一名前凉州官员正式浮出水面。
“这位的夫人,”董夫人指着上面一个名字道,“十分信佛,如今都是吃素的,每逢初一十五必要去城外西华寺烧香拜佛。”
晏骄看她指的是一个叫魏瞑的礼部小官,下意识将这个名字念叨即便,皱眉,一脸嫌弃,“这么个不吉利的名字,到底是怎么混进礼部去的?”
瞑者,不看、老眼昏花,去礼部养老吗?
三人都被她与众不同的关注点逗笑了。
董夫人又道:“他本人大约也是信的吧,有一回你哥陪我去上香,恰巧看见他们在那里捐香油钱,这魏大人还落了款呢。”
晏骄有点不明白,“落款不落款的,有什么分别吗?”
“西华寺的签挺有名的,求者如云。”白宁帮忙答疑解惑道,“那里的和尚倒也不强要银子,就是让人随意给,可话又说回来了,但凡诚心求签的,谁好意思少给呢?后来就有了个规矩,凡捐赠两百两以上者,可留下姓名,由寺中僧人刻到佛前的功德碑上。”
她撇撇嘴,“其实这招儿可真损啊,尤其那些常在京城地界混的,谁肯丢了脸面?虽不强求,可大家给的反而更多了。”
“两百两?”晏骄总算明白问题所在。
大禄朝官员的俸禄跨越很大,京城又多开销,像魏瞑这种无关紧要的礼部小官,每月俸禄其实攒不下多少。而且朝廷并不给解决住房问题,外地出身的魏瞑还要支付相当一笔房租,日子肯定宽裕不到哪里去。
他妻子出身普通,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压力就更大了。
然而就是这种很可能捉襟见肘的家庭,竟然舍得一口气掏两百两以上的香油钱?
晏骄再要细问时,董夫人就笑而不语了。
晏骄微怔,继而秒懂:
她嫂子那是京城土生土长的名媛,而魏瞑的夫人不过六品安人,两人的日常生活根本不会有什么交集,董夫人能知道这些已属不易。
不过今天的收获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晏骄匆忙道谢,见平安与熙儿玩的正开心,索性先把他留在此地,自己马不停蹄的去了刑部。
谁知她刚在门口滚鞍落马,庞牧就从里面出来,两人一对眼,瞬间明白对方都有收获。
此时邵离渊还在跟裴以昭说话,见庞牧带着晏骄去而复返,不由有些意外,“怎么这会儿来了?”
晏骄行礼的功夫就把问到的结果说了。
邵离渊难得露了个笑模样,“方才御史台弹劾魏瞑、彭飞尸位素餐、宠妾灭妻,且对比俸禄开销过大,王公公特意将折子放在上面,最迟明日一早,他们的安生日子就到头了。”
另一名官员彭飞也是个小官,不过比魏瞑强点,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闲职。
结果是好的,不过……
饶是同一阵营,晏骄也不得不感慨这罪名实在过于迂回了些。
邵离渊看出她的想法,云淡风轻道:“时间紧急,不得不便宜行事,先把人拘起来,也不必着急审。”
本朝很重秩序,官员宠妾灭妻绝对是人生污点,再加上还有贪污受贿的嫌疑,圣人不可能坐视不理。
他就是御史台出身,对这一套把戏熟络得很,那些晚辈和旧日同僚也乐得配合。
左右身正不怕影子斜,若果然无辜,再放回去就是了。
庞牧搓着手道:“心中有鬼必然心虚,到时候咱们只需适当放出点似是而非的风声,外头那些怕就要自乱阵脚了。”
刚换过药的裴以昭原本双目刺痛难忍,结果听了这些进展之后顿时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当即感慨道:“惭愧,我竟不知何明那样的底细。”
“裴大人不必自责,”晏骄道,“据说他原本只是凉州一小吏,并不在官员名册之内,查起来谈何容易?”
若非今日偶然碰见图磬,只怕他们还要干等呢。
裴以昭叹了一声,又道:“魏瞑之流不足为惧,但以何明今时今日的地位,确实轻易动不得,该如何行事呢?”
他为人正派,凡事喜欢正面出击,一时半刻竟想不出该如何做才好。
晏骄和庞牧对视一眼,笑容渐渐猥琐。
六月初七,大凶,诸事不宜。
是夜,京城守备何明带人在城内巡逻,途径朱雀大街,身上突然无火自燃!
满城哗然,继而流言四起,直道乃阴人索命。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虽然守备司内没几个人上过战场, 但反应都不慢, 饶是何明在发现着火的第一时间就脱了外衣扑灭, 但这一幕还是被过路百姓和同队的其他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人群中不知是谁扯开嗓子喊了一句:“鬼魂索命啦!”
之后, 流言便以惊人的速度传遍全城。
何明两个副手比他资历还老, 威望很高,而他本人升迁太快,偏又没有特别出色的政绩,虽不至于被人抓住错处, 却也无法彻底服众。
之前大家私底下也没少嘀咕, 如今这邪门的事情别人不挑,却偏偏落在何明头上, 眼见着就是天罚, 所以不管信的还是不信的, 此刻都讨论的不亦乐乎, 而且越传越离谱。
“老子就说他这官儿来路不正, 这不, 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他娘的,真是邪了门儿了, 我就在他后头,眼睁睁看着绿油油的火冒起来,你说吓人不吓人?”
“就是鬼火吧!那小子手上肯定不干净……”
“肯定是鬼火, 早年我经过坟场时, 看见的就是这种!这么说起来, 当时你们有没有觉得阴森森的?”
其实半夜巡逻少不了冷风袭面, 夏日多雨,感到湿冷也很正常。可当人一旦接受了某种设定,很多想法就都不受控制,开始疯狂蔓延。
“这个,嘶,让你小子一说,好像还真是。”
最初何明还没往这上头想,然而众人却在第一时间就主动帮他定了性。
听清大家喊的什么之后,何明脑海中有瞬间空白,然后嗡的炸开一朵黑色烟花:报应来了!
世人只知守备统帅何明年轻有为威风凛凛,却无人知晓他怕鬼。
他心脏从未像现在这样狂跳不止,一股凉意从后脑勺直冲天灵盖,回过神来时,掌心都布满了黏腻的冷汗。
何明本能的攥住掌心的观音坠子,想要祈求保佑,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下属们意味深长的视线令他如芒刺在背,百姓们指指点点的议论让他坐立难安。
活人再如何难缠,总有应对之法,可这死人?
而当有人过来汇报,说刑部执意要求转交穿云的尸体时,何明脑海中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啪的一声断了,当即拍案而起,反手给了对方一个耳刮子,高声骂道:“糊涂东西!京师守备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刑部插手?本官要人犯裴以昭他们不给,如今反倒跟本官要起东西来了!”